從英國遠道而來的客人在廚房焗派，麵粉香搔弄著鼻尖，麥爾特斯躺在草皮上閉起眼睛，好像他也是個正在烘烤的麵包。

不一會兒他便看到撐著洋傘的潔諾菲亞手扠著腰露出笑容俯視著他，那笑容像極了森林裏的魔女。

「在偷懶呢——」她說，刻意地拉了長音，語尾微微揚起，像個誦詩的詩人。
於是麥爾特斯從草地上坐了起來。

那時的他還留著俐落的短髮，穿著白色的無袖背心，很標準的夏日裝束。
兩雙湖水綠的眼睛彼此對視。

在那個瞬間，麥爾特斯已經意識到了，這是個名為回憶的夢境。
像一部顏色過於飽和的電影，活潑而鮮明，在他腦海中回放。

接下來的劇情他已經知道了，表姊會從遠方叫喚潔諾菲亞的名字，邀請她一起製作肉丸子。
被打斷的他來不及反駁他已經把仲夏柱裝飾好了，潔諾菲亞便叮囑別再偷懶後匆匆離去。

潔諾菲亞來去都像一陣風，海莉安蒂絲曾說過：潔咪是風的妖精。

在潔諾菲亞離開後他又往後一躺，草屑在空中飛舞，就這麼看著，還想伸手捉住。
才發覺手臂被夏日的陽光曬暖，曬成淡淡的粉紅色。
那時的他並不怕熱，就好像陽光是他的歸屬，他本該更靠近、再靠近一點兒。

如果有雙翅膀那就好了。他想。他就能飛得更高更遠，哪怕摔碎了雙足。

「吶吶。」
海莉安蒂絲撐著大片的荷葉一蹦一跳地來到他身旁，動作像只小龍貓。

劇本開始偏離軸心了，海莉安蒂絲不該在這時候出現的，可是夢中的他也記不得了，她該在哪一幕登場，於是麥爾特斯勝受了這一切。

夢比現實光怪陸離，在夢中你不該思考對錯的。

誰人重新謄寫了劇本，他就遵循著演下去。

「海蒂，哪兒來的荷葉？」他問。
「鄰居的貓爵士給我的，他說街角的青蛙先生愛上了天鵝。」
「真辛苦，我是說那些烤焦的可頌。」
「麥爾不戀愛嗎？你可以試著遺落玻璃鞋，在午夜零時。」
「我不戀愛，海蒂，在下一首曲子開始之前。」
「膽小鬼，膽小鬼麥爾。」

他們的對話怪誕而缺乏邏輯，可是不可思議地，他卻知道海莉安蒂絲想說些什麼。

天色忽然暗下，夜幕降臨在眨眼瞬間。
海莉安蒂絲舉起火把點燃了篝火，麥爾特斯的影子被火焰拉的老長，映在泥牆上起舞。

然後吞噬。

最後，他醒在熟悉的純白空間。
他看見從玻璃窗上反射的自己坐在病床上，裹著密不透風的繃帶，一圈又一圈，全身上下唯一裸露的左臉消瘦得幾乎要讓他忘記自己是人。
那是他嗎？
是的吧。
消毒水的氣味讓人那麼熟悉。

「哈囉，可頌，要來份愛情嗎，三分熟？」看不見海莉安蒂絲的人，但她的聲音被放得好大好大，他幾乎想摀住耳朵。

回音完全消失於空間之後，麥爾特斯回以虛弱而疲憊的笑容。

「嗎啡就好，謝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