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撥了撥已有一段時間未曾修剪而悄顯過長的額髮,怜把位於書堆最頂端的那本《一千種神奇藥草與蕈類》拿到手裡,沙沙翻了數頁,幾幀繪製而成的植物圖片先後掠過他的視野。
……可是攤在他面前的,明明就是變形學的筆記。
期末考時的圖書館總是特別熱鬧。
除去吃飯與課堂時間幾乎都泡在圖書館內的亞爾杰不禁埋怨,自選上魁地奇後又多了練習時間,本想著趕在練習前再多預習些三年級的選修課程,但放眼望去幾乎所有課桌椅都被學生占據。
只能放棄了嗎?
小聲嘀咕,他仍是踏出了步伐尋覓,並祈禱梅林能夠聽到自己的聲音。
繞了圖書館兩三圈,他停在女孩桌邊,再三猶豫後才出聲發問。
「請、請問……這邊有人坐嗎?」
眼角餘光瞥見女孩手中的課本,和桌上的筆記科目南轅北轍。
呃……藥草學和變形學?
腦袋一向不太能靈活運轉的亞爾杰一時間不太能明白為何與他同年級的學生會需要將兩個科目擺在一起預習。
「啊?」正陷入某種恍神狀態的下意識地發出了毫無意義的簡短音節,隨後意識到這是有人在跟自己搭話,心跳瞬間漏了一拍。
形象、形象!!
「除了我以外沒有其他的人了,請坐——欸……?」
臉帶微笑,原本懶散地微彎著的背在一瞬間挺得筆直。
雖然說本身其實沒多在意要表現得如何規規矩矩端端正正,但長期活在老爸的逼迫下,在外人面前保持一副溫良恭謙讓的模樣,已經成了怜下意識的一種習慣。
只是這樣的習慣,在怜意識到提問者的身份後出現了微小的裂痕。
「佛斯……呃、……?」怜知道這一位正是和他同年級的同學,在赫夫帕夫與雷文克勞合上的課堂中,他偶爾會和對方彼鄰而坐;不過基本上他在上課時都不怎麼與人交流,因此彼此之間幾乎就是完全沒有交談過。
但對方卻在怜心裡留下了額外的印象。
男孩嬌小——甚至稱得上可愛——的身姿總是教怜在心裡默默欣慰一番。
只是他到現在還是不太會唸對方的姓氏:對他來說實在是太難發音了。
「佛特斯吉,謝、謝謝你,柳園小姐。」曾學過的一點點日文毛皮讓亞爾杰在發音時不至於丟臉。
同樣對對方的認識停留在課堂上的相處,他明白法文隊沒有學習過法語發音法的日本人來說有一定的難度。
「或、或許喊名⋯會、會比較、比較方便?」他坐上女孩對座的椅子提議,並將今天預定的預習書籍從書包中拿出。
聽見本應昭顯著禮貌的稱謂,怜不自然地僵了僵身體,不過最後還是沉著氣沒有發作:畢竟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看著對方翻書包的動作,怜趕忙把自己佔去過多空間的書本們挪到一旁去。
「可、可以嗎?」男孩的提議讓怜有些詫異,隨後他才想起歐洲國家在這方面確實是比日本寬鬆一些。
「亞爾杰君(くん)?」在內心嘀咕了一下,他試探性地開口。
「比、比起佛特斯吉,亞爾杰應該、應該比較好發音⋯⋯」叫不出的姓氏和喊名字相比,後者顯然讓人感覺比較好。
聽見女孩的喚聲,他將視線從第一行字母拉起,給了女孩肯定的眼神。
「柳園小姐也在、也在準備期末考嗎⋯⋯?」堆疊著被擺放到一邊的書籍讓他想到令所有學生都頭痛的大考,「藥草學或、或變形學?」
「呃……這個……是期末考、沒錯……」對於亞爾杰的問題,怜只能支吾以對,皆因他根本沒決定好要從哪一門開始複習起,或是到底該主攻哪些範圍。
去年的話、都是和櫻哥哥一起溫習的,而且大部份時候還會有獵戶座和艾布里的加入,這導致怜一直都是乘著身邊這些高年級生的方便來進行考前複習。
這是件好事,要知道他同年的朋友根本不多。
不過清楚三位今年都要為普等巫測備戰,加上眼見眾多五年級生孜孜不倦拼命溫習的光景,怜認為自己要是再去打擾,那就太不會讀空氣了。
只是,嘛……
「其實,我還沒決定好。」沒什麼好遮掩的,他氣餒地坦白道。
「……還、還沒決定好…是、是指閱讀的順序嗎?」
指間夾注做書籤用的葉片,亞爾杰揚起腦袋,帶了點困惑的詢問。
平時便有自主性複習和預習的習慣,和羅蘭與室友們也經常性地開讀書會,他在讀書方面少有"還沒決定好"這種想法出現,對於女孩的困擾多有不解。
「是的……我沒什麼特別拿手的科目,覺得困難的倒是很多,所以、嗯……」亞爾杰的神色透露出絲絲不解,這讓怜有點難堪地搔了搔髮:果然自己這樣不行吧。
不知道從何下手?
亞爾杰望向書堆,思考半响後主動站起身子,將磚頭似的書籍一本本排列開來擺放在女孩眼前。
「失禮了……不、不過我想,還是、還是從最不拿手的開始複習會、會比較好……柳、柳園小姐比較不擅長哪一科呢?」從書包中抽出筆記本,亞爾杰顯然沒發覺自己已經陷入讀書狂熱的狀態。
愣愣看著對方就這樣把看來並不全都屬於學校指定書目的厚重書本一一擺到自己眼皮底下,怜花了些時間才理解過來亞爾杰在說什麼。
「哪、哪一科……藥草學我想我是還可以的,符咒學……對、符咒學,」他躊躇一會後選定了某一項:「施咒的部份我猜我是不太糟啦,可是筆試會考的原理等方面就……頭腦打結的感覺唄。」
——所以、這個人總是隨身攜帶這麼多書本嗎?每本看起來都不輕……還是說只是準備考試時才會這樣?
怜情願相信後者;他實在很難相信,對方那個小巧的書包裡總是會塞下這麼一大堆……
「符咒學的話……如、如果術科沒問題,那發音和、和動作應該就不用矯正……符咒學的、的學科考試方面多是詢問咒語的意思與定義……像這裏……」
咚咚咚的把幾本書本疊成一堆一股腦兒往旁邊推,亞爾杰翻開《魔法理論》與配合閱讀的《咒語起源:拉丁文解析》,啪啦啪啦的翻動到前些日子才又閱讀過幾次的頁數,同時打開自己的筆記本全部送到女孩眼前。
「拉丁文的部、部份,記得學校有辭典可以借閱……啊我、我的筆記是、是用法文的,如、如果有需要的話,用日文騰一份我、我想應該不需要多久……」
羽毛筆沾著淺色墨汁在幾行字下畫上重點,他劈哩啪啦的說了一堆後才回過神似的紅著臉提議:「大、大概是,是這樣……嗯……」
「……」
低頭望著比較熟悉的課本、載滿不明詞彙的字典、以及筆跡密密麻麻的筆記本,怜實在不知道自己應該先吐槽「原來你是法國人嗎,難怪名字的字母組成好像和我所知道的英國人不太一樣」,還是「英文就算了為什麼法國來的你會懂得日文」,抑或是「我覺得比起能說上這麼一堆的你,我更應該為自己的成績而臉紅」……
——所以我說我們現在是要準備普等巫測嗎!
他費了好大的勁,才壓抑下來沒有把最終的結論大喊出聲。
「那個……」他虛弱地抬了抬右手,示意不知道怎麼臉頰變得紅通通的對方先行打住:「抱歉,如果你不介意……請問亞爾杰君(くん)你、去年的期末考考得如何……?」
「期末考……」不曉得對方為什麼會從符咒學跳到期末考成績,不過這也不是什麼難以啟齒的事情,印象中那讓自己和家教都失望的成績單上是大大的寫著……「我沒有記錯的話,是Exceeds Expectations(超乎期待)……」
同時回憶起家教在訓話時的嘲諷語氣,倘若今年的成績比去年還要糟糕……亞爾杰這次不敢想像家教的憤慨表情了。
他打了個哆嗦,在腦袋擅自蹦出畫面前搖搖頭甩去想法。
「……」
眼見男孩攸地一陣輕顫,緊接著又開始搖著首,彷彿拿取了那般傲人的成績是件有多糟糕的事情似的,怜連想死的心都有了。
我拿的、可只是Acceptable(合格)而己啊……
你到底是拿哪來的美國時間去參加魁地奇校隊的啦!
怜覺得自己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滿腔激情過了——他的話,假如能考取到一兩個E就得拜謝梅林了,而且這可真的耗費了他不少心神,他甚至連學校社團都沒有參與;但眼前的這一位,不僅考取了均等的E,還有餘裕可以投資到球隊的練習上……
「那、那真厲害……」他覺得自己的表情有點僵硬,但並不是本著勉強圓場的心情的那一種,「很厲害,真的。如果可以的話拜託你幫幫我。」他深深的垂下首,以坐著的姿態朝人鞠了一躬。
有救了,他的期末考有救了——!!
「不、呃、沒、沒那回事……」慌張的揮動手臂,亞爾杰垂下雙肩:「只、只是家裏從小就、就有在特別督促成績……所以……呃──別、別這樣……」有請家較特別督促不過是讓他先一步贏在起跑點,實際上入學後仍能感受到自己並不是特別天資聰穎,必須自己勤加努力才能不至於落下進度,對於其他人或欽佩或感概羨慕的目光一時不知該做何反應,那並不全是他自己的功勞……
女孩懇切的請求著實讓亞爾杰嚇了一大跳,連忙要把人扶起來,卻又猛然意識到性別問題語各國文化差異,兩手僵在那兒不知該不該動作。
……記得日本的男女間碰觸方面比較嚴謹?
萬歲——!!
沒有察覺到亞爾杰的尷尬,但怜還是順著人的話重新端正了坐姿,臉上的笑容看起來活像是討了糖吃的孩子。但緊接著,他又不禁對對方的動作投下了困惑的目光。
說實話的,他素來就沒半分女性意識,自然不會聯想到亞爾杰正在意著的事情來。
不過這一絲的茫然飛快便自人血紅色的眸底抹去。比起這個,他對對方謙虛的態度更為意外一些。
要是換成自己,鼻子早就翹起來了。
……不,換成是他那無恥的大哥的話,那混球的鼻子絕對會直指月球。
雖然成績恐怖得跟鬼一樣,說話又吞吞吐吐的(還是說那是緊張、或者別的?),不過看樣子、好像還挺好相處的嘛。
「萬分感謝,我也會好好努力的,還請多多指教!」他以充滿朝氣的聲音這樣說著。
在怜坐直後又愣了兩三秒才將手收回去,女孩閃亮亮的紅色眼眸莫名讓亞爾杰多了幾分壓力。
怎麼……感覺好像誤解了……?
拋開腦袋裏的想法,他拿出行事曆:「等、等等我得去魁地奇練習……複習可能、可能只、只能複習到前幾個章節,這樣的話……」
離期末考還有幾周時間,圈起每天早上第一節課前、中午吃飯休息時間與課後不相撞的空堂(多虧里奇,亞爾杰對赫夫帕夫二年級生的課表瞭若指掌),扣掉魁地奇賽事,補充地把剩餘的假日時間通通圈起,亞爾杰揚起腦袋:「這些、這些時間點用來複習,應該就、就來得及了……」
探頭探腦的旁觀著亞爾杰在行事曆上劃上一個個圓圈,怜注意一下時間,乾脆點點腦袋:「我會全力配合的!」
這始終是他自己的事,別人願意指教自己,不盡力怎麼可以……而且他確實挺閒的。
是不是該找個社團參加一下呢?怜不自覺分心地想,然後在心中重重搥了自己一拳。
——那種事,等期末考撐過了再來考慮吧!
「不過、沒關係嗎?至少午餐的休息時段得好好放鬆才行吶。」自然而然地作出了提醒——這話並不是為了自己說的:「雖然溫習是很重要啦,但是亞爾杰君(くん)也可得要注意休息才行。」如果還得應付魁地奇球賽,男孩的休息時間可要比自己更為壓縮了。
「要是累壞了,那可一點也划不來喔?」
他點點頭,表示有把女孩的擔憂聽進去。
「我、我知道了……那、那中午的時間就、就先去掉吧……」魔杖輕點未乾的墨液去除中間的一排圈圈,「這些時間去球場練習好了……?」發出細小的嘟噥聲,他在空白處寫上字句後合起行事曆,盯著眼前課本的兩眼發亮:「那麼……從拉丁文開始吧?」
在耳聞對方微弱得幾近能夠省略的自言自語後,怜除了沉默以外著實給不出別的反應。
……搞不好、自己恃著溫習的名義誘導對方真正放鬆身心去還比較收效。怜不禁打起主意來。
難怪成績會好成這樣。
說不定,自己和對方的差異,就是自己其實沒有真的非常努力吧。
但當他迎上亞爾杰莫名閃爍的眼神,原來想說的話便全都被卡在喉嚨,然後默默吞回了肚子裡。
他發現對方似乎很喜歡唸書。
有志氣真好啊。
「拉丁文嗎……好的!」拼湊出咒語的單詞以及句子總是與拉丁文息息相關,這一點知識他還是知道的。
這是要透過解讀拉丁文來理解咒語的組成原理嗎?
一個可能的慨念自怜的腦海中模模糊糊地架構出雛形。他想應該就是這麼一回事吧。
督促自己提起精神,怜一把抄起自己的筆記,拾過被擱在木頭桌面上的羽毛筆,開始在亞爾杰的協助下惡補自己的符咒學書面知識。
雖說相信花不了幾週,怜便將會切身體會到亞爾杰熱衷於讀書的程度,並為了自己竟然一頭栽進魔鬼式複習班這件事發出痛苦的悲鳴。
——不過結果好就好,你說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