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主公殿下那所獲得的關鍵只有「關原」一詞,無法確定這是地名、或者是那場擴及日本全境的戰役。倘若是後者,因地域與年分的緣故搜索起來將難上許多。把不少因素排除後暫且將地點鎖定在陸奧國境內,聽聞那四處旅行的親父殿說過,這裡有部分是伊達公的領地。
雖然和燭台切殿算不上熟稔,但在自己尚懵懂的歲月裡卻聽過這個名字,且說起來,現在腳下所踩著的地方,亦是親父殿還活著的年代吧。
從口中吐出白霧,接著將視線投向同行的夥伴。只是單純地勘查、被派遣的路線也不是敵方會密集出現場所,整個隊伍僅有自己與自家兄弟。
「稍作歇息吧,兄弟。」
從本丸出發至今是繃緊了神經,夥伴走失此事的嚴重性讓人不敢怠慢,想想一路走來似乎沒有休息的機會,正巧有些空檔。
儘管周遭都是自己熟悉的空氣、熟悉的景色、熟悉的味道,但還是未能夠成為讓自己放鬆下來的因素。沒有記錯的話,這個時代的自己應該還年幼,親父也仍在人世。但是就因為這樣,才更加不能大意。
「啊啊。」雖說如此,但是操之過急也只會適得其反,於是就順著兄長的意思,尋找可以休息的位置。
不久後,便找到一個巨岩足夠遮掩兩人的身影,於是將腳步移動過去。根據過往的經驗,這裡並不是敵軍會經過的路線,所以經過商討之後,兩人都同意於此處休息一刻。
坐下來補充了肉體所需要的水分,正當想要讓體力慢慢恢復的時候,卻感到不妥。這種讓人從心裡面開始發寒的感覺、這種在得到肉身之後再也熟悉不過的氣息......!
「兄弟,我去把風。」不會錯的,敵人就在不遠處,只是為什麼他們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背脊貼著岩石,稍稍的窺探出去,可以看到敵方大太刀那未能完全隱藏起來的身影。這下子事情麻煩起來了,輕舉妄動的話只會被圍攻起來,於是只好折回原地,先向兄長表達狀況。
「被、盯上了嗎。」
大致了解情況不自覺地皺起眉頭,此件事情的確不太尋常,照理說過往經驗難出差錯,是發生什麼異動了嗎?抑或者是一開始便誤入虎穴?
「切莫驚慌。」
想必敵方也已經鎖定我方位置,一直待在原地恐怕也不是辦法,雖然這塊巨岩可當作緩衝,但若是投石流彈朝這裡襲來,或者敵方再往這裡調動更多的兵力那就糟了。
在巨岩上做了個記號,這般異常也必須呈上稟報才行。首先得先估量敵方兵力再來做應對,能夠做到這種程度才被察覺的話,想必對方亦沒有配置馬匹,幸運的話……若是人眾不多還能求得全身而退。
「兄弟能否確切獲悉敵方兵馬數量?」
自己對於搜索並不擅長,成刀時便注定擁有不好使的雙眼。雖然相信自己兄弟的能力, 卻也忍不住囑咐:「千萬別太過勉強。」
向兄長點了點頭,然後再次將注意力放到敵軍的方向。剛剛有看到大太刀的影子,然後隱約可以看到太刀在移動,之後有......啊?在敵方有個意想不到的身影掠過,驚愕讓自己遲疑了一瞬間,然而就像算好了時機一樣,身後感受到有另外一個氣息存在。
猛地轉身往旁邊移動,有一個黑影直直地衝過去自己剛剛的位置、撞到岩石上,受到衝擊的岩石就這樣碎裂了一小塊。
眼前是一把被骸骨咬著的短刀,快速拔出腰間的佩刀用力砍下去,骸骨跟它的本體就這樣碎裂開來。
被偷襲了。
這樣的話,也就表示敵方早就鎖定這邊的兵力並不多,而且還已經擬定戰略。那麼再這樣等下去也只是正中對方下懷,要脫離險境的話,也只剩下出其不意一個選擇了。
「兄弟!」剛剛的騷動也刻印在兄長的眼內,相信他也知道自己想要怎麼做,於是向他呼喊了一聲,便往外面跑去——由比較敏捷的自己當餌誘,引開敵人注意力的同時,攻擊有力的兄長將他們一網打盡。這應該是在這個兵力之下,最為有效的方法了吧。
殺出重圍已是僅剩的方法。
抿了抿下唇,雙瞳染上戰意與寒光,握上了刀柄亦把刀拔出鞘跟了上去。我方只有兩個人,不管是將兩人戰力分散或是一網打盡,敵方皆勝券在握,若能掌握敵方隊伍的漏洞下手,或許能夠殺出一條血路。
但現在攻上來的只有短刀與脇差,看起來敵方是打算削弱我方體力再將我方一舉殲滅。些微改變握著刀柄的姿勢,將方才撲上來的短刀砍落,再奔赴方才打算成為誘餌的兄弟身邊。
果然,一集合便派出破壞力較高的打刀與太刀的組合夾擊。再斬落方才圍著兄弟的其一刀種,輕喘著氣道:「還是、並肩作戰吧。」
雖然處於劣勢,卻使人熱血沸騰了起來。
山窮水盡之時才是修行的開始,是吧。
打鬥的聲音引起了自己的注意。
轉過頭,看向來源之處,身旁的改變部隊同樣也被聲音吸引。
率先邁開步伐朝著音源走了過去,跟著為睜大眼看著那幾乎可說是慘烈狀況的戰場,二對六、自己就算不用上前也會潰堤吧。
輕笑幾聲,勾起唇角微笑嘲諷似的。
自己所屬的改變部隊似乎蠢蠢欲動,還想跟著上前卻被自己給制止了下來。
「還有更重要的事......」只是這麼說著,佇立原地冷眼看著奮戰中的兩人與那飛濺而出的血花。
「走吧。」落下最後一眼,隨後頭也不回的離去。
既然在這裡發現了,那麼想必已經開始陸續會出現前來阻撓了吧。
得加快動作才行了。
眼角瞄到剛剛讓自己動搖的身影走過,但是已經不知道那還算不算是自己知道的那個人。黑色眼球配上血紅瞳孔,再加上那似瘋狂的笑容......他已經有半只腳踩進那邊去了吧。
知道的,就只有那平常溫和、容易親近的笑容,現在已經不復存在。
把注意力放回現在的戰鬥上,兵力成為了我方最大弱點,兩人就這樣被包圍起來。兩人體力已經開始消耗,從背後傳來的輕喘跟自己開始凌亂的呼吸就可以證明出來。陣型已經遭到破壞,要像剛剛那樣引開他們已經是不可能的事,但就這樣跟敵方耗下去也不是辦法。
「兄弟,拜託了。」將背後交給兄長,一個箭步踏上前,直接專心跟眼前的太刀跟大太刀打起來。
似乎有那麼一瞬間,身旁的孩子頓了一下,雖然他眼睛裡的錯愕沒有持續太久,卻還是跟著他的視線向一邊看去。
「那不是……」
對於燭台切殿的印象一直是冬日的暖陽般,因不夠熟稔而產生了距離感,卻又不是那麼難以親近的人。如今他的氣息卻摻進了讓人發寒的氣味,恐懼、頹敗還有血的腥甜。
這已經不是單純的走失,情況可是比想像中的緊急許多。但想要追上去是天方夜譚,眼前的戰鬥還無法確保能夠全身而退,再望一眼他們離開的方向與地上的殘影。
狀況不容自己做出深思,接著聽見一旁兄弟的聲音。
「知道了,交給拙僧。」 看樣子是打算去解決對方的主力,看準自己兄弟的行徑為他做出掩護,也給那孩子對等的信任。
面對揮下的太刀,只有將刀子架起來便可以輕易擋住,問題是旁邊的大太刀。雖說動作比較遲鈍,但是攻擊強而有力、範圍亦廣,要是正面吃下一擊的話,可就不是稍微包紮一下就可以解決的問題。
專心防禦著的時候看到旁邊的大太刀砍下來,於是輕輕一個側身,借力將眼前的太刀推過去,大太刀的長刃便落在它身上。
正面跟大太刀交鋒並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於是架好了霞之架勢,打算先讓敵人失去視力。這樣的話,我方就會變得有利。
但是事實並沒有那麼簡單,對方一個低蹲、再一腳伸過來,足以讓自己失去平衡。倒在地上時看到大太刀的刀尖落下,慌忙一個轉身就避開,但是隨著布料被撕裂的聲音,身上那被插在地上的披布就這樣被撕開。
這樣一來,身上就充滿了泥土。
身上的破布就只剩下一小塊綁在自己襟前,將這塊礙事的布料扯下,然後再次上前。但是當剛踏出一步時,卻聽到了皮肉被刺穿的聲音,大腿處傳來了痛楚。
往下一看,是剛剛自己以為已經解決的太刀趴在地上,但是拿著刀子手已經舉起來,刀子也刺穿了自己的腿。
大腦還沒有從驚愕中回神,就看到了那把大太刀落下。接下來就是由右邊肩膀開始、並移動到左邊腰側才消失的金屬感,之後就是看到身體噴出了大量腥紅。
理解到發生什麼事的時候,一切都已經太遲。手中的刀掉到地上,身體無力地跌倒,就算大腦怎樣給身體傳達要活動的指令,還是連爬起來也做不到。
隨著身體被溫暖而鐵腥的液體包圍,身體的力量就越是被奪走,連視界也開始模糊。朦朧中聽到兄長的叫喊,明明他剛剛就在自己身旁並肩戰鬥,現在的聲音聽起來卻無比遙遠。
啊啊,要不行了嗎?要在這裡,結束了嗎?就算在這裡消失了,自己還是會繼續被比較下去嗎?
在最後的意識中,浮現了那個人的笑容,那個無邪氣、卻讓人無比安心的笑容。
空氣佈滿了甜膩的血腥味,伴隨著敵方的大太刀砍在自己兄弟身上的那一擊,世界頓時沉寂了。一直渴求著力量的緣由,就在自己面前崩塌了。
『想要……保護兄弟們。』
那是幾時的自己所說之言?
是在這裡嗎?安土桃山時代。
一個豪傑群集、戰爭頻繁的年代,亦是親父殿與自己的兄弟們生存與出生的年代。
記憶裡的孩子們已經不再如同過往擁有純真的笑靨,不管是現在留守本丸的堀川國廣也好,還是山姥切國廣也好,後來的兄弟加藤國廣亦是。因為戰爭沒有過多的相處機會,卻也是自己異常珍惜的時光。
不記得自己究竟呼喊了什麼,感覺不到自己身上多添加新傷的疼痛,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將快倒下的兄弟一把抱起,避免敵方給他致命一擊。只感覺到躺在胳膊裡的溫度居然非常像那個時候——當山姥切國廣還是襁褓之時,從孩子身上傳來的體溫與脆弱。
「你、就是首腦吧?」
「若你還是個武士的話,不如跟拙僧決一勝負吧。」
免去一貫對人的尊稱,刀鋒一轉正面著敵方的大太刀,身上的火焰紋肆意張揚的燃燒著,雙目也染上修羅之色。親父殿曾說過,烙印在自己背後的即是不動明王,其為大日如來憤怒的化身,意味著:見我身者發菩提心,聞我名者斷惡修善,聽我法者得大智能,知我心者即身成佛。
見敵方的大太刀舉起了右手,將散落的部隊集合起來,並使他們向後退到一旁。看樣子是接受戰書了,亦不是那麼難以溝通的傢伙,但想著敵方也有著自己的考量與一定的把握,或許只是將插曲當作遊戲消遣罷了。
大太刀可謂是極大破壞力的武器,自己有的優勢只有攻擊速度,但現在抱著兄弟的自己恐怕連這點都被剝奪。在單挑的情況下作為先手必須在其出手之前解決,倘若失敗便會在雙方最接近的時刻承受巨大的攻擊,後發制人或許有勝算許多。敵方肯定也想過這點,因為看見其游刃有餘地將右手擺向自己。
將抱著兄弟的左手收緊了些,開始發疼發痠的右手拚命地握緊那把刀,如今只能孤注一擲,不容許失敗。絕不能讓敵方看出自己的行徑,踩著高下馱的雙腿向下一蹲,像一枝蓄勢待發的弩箭,接著衝了出去。雙目望進敵方閃爍著紅光的眼睛,不發一言地揮舞起刀劍,接著從刀鋒傳來了骨肉的撕裂聲,從砍擊處至刀柄,感受到肉體組織被分離而傳至手心的震盪。
巨大的身形隨之倒塌而下,一腳踩上敵方首領被切割下來的頭部,接著望著佇立一旁的剩餘敵兵。失去首領的他們士氣即刻低迷,甚至慌亂地逃竄起來,沒有哪個傢伙想再往這裡發動攻勢,然而自己也沒有那個心力乘勝追擊。
現在最重要的是趕緊回到本丸,身負重傷的兄弟需要治療,以及……
再次望向橫躺在地上的大太刀,已經沒有方才的身影,殘留下的只有斷成兩半的刀劍。這傢伙也是值得尊敬的對手,但現在的自己並無法做什麼,只是將手擺放於胸前,閉目祈禱以聊表對他的敬意。從先前幾次戰鬥中總能從敵方那感受到一絲絲的、關於同伴的氣息。
將拳頭握緊又放了開來,抿著雙唇便抱著弟弟離開現場。
快一點、還必須再快一點。
將兄弟交付給留守本丸的同伴去治療,便趕緊向主公殿下與接下來要出發的隊伍報告今日所見。
冬日、陸奧國、西南方、一六零六年。
還有狀況危急的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