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全身上下都被拆得亂七八糟的。
是個怎麼樣的亂法呢?
他想,若換成是有些強迫症的他自己,肯定能做得更整齊些。
接著將一根根一條條肌肉的位置在腦子裡梳理好,小心翼翼地將每一點根斷去,將那些充滿彈性的肉收拾整齊後,一撮一撮地握住、去掉另外一端收割下來。
就是脂肪麻煩了些。
那些個滑溜的團塊很是麻煩,若想不破壞肌肉、不弄得滿地都是,好好取出是些需要耐心與技巧……
他想,他蠻擅長這些的,應該能夠勝任吧?
……內臟……
內臟該怎麼處理呢?
因為這一段記憶有些模糊了,他不太能想起內臟該怎麼處置。
或許是一顆顆摘出來後,把穢物給擠壓乾淨,把稍微頑強的部分刮下,連同那些根鬚完好地收藏起來吧?
他忍不住笑了,或許那表情跟哭泣沒兩樣。
而他的皮肉半點反應也沒有,嘴角依然端著疑似笑意的輕淺幅度,用沒有焦點的猩紅雙目凝視著前方。
……是從房外傳來的聲響。
被拆開之後變得安寧多了,但待在這裡的日子稍微讓人感到有些寂寞。
雖然剛被重組起來那時候挺熱鬧的,可如今一個人也沒有了。
只有那道聲音,三不五時會在房外響起,經常是在紙門發亮到有些刺眼的時刻,約莫為正中午吧。
沒有燈光的時候,一次也沒有。
「……啊啊……要說那不是真織(まおり)……那倒也不是。」
「呵、聽不懂嗎?看了就會明白了。」
「不過看歸看,可別跟那東西搭話啊。」
「就說了,是活著啦……可是呀、已經不是人了。」
……天色正亮著。
或許是誰聽聞他的存在,好奇地過來查看吧。
怪異
即使在這瘋狂推崇著神秘的家中,他也是特別神秘的存在呢。
「喂!等等!來之前不是跟你說過了嗎?不要擅自--」
他有些遺憾,若是正中午的話,肯定能體驗一回頭暈目眩、直教人上癮地燒灼感吧。
「……就說了呀,只是看起來像是人而已。」
「那副失望的表情是想擺給誰看呀?」
「總而言之,是用本人做成的,供奉赤木真織用的人形。」
「啊啊、這傢伙啊,性子跟你像得要死呀。」
「說不定你沒有變成這鬼樣子,就會生得這般模樣吧……」
「--真是萬幸呢。」
「這傢伙,皮相太好了。」
「被發現沒有一丁點活躍的血脈,就被隨手賞給誰了。」
「嘛、總之被玩得破破爛爛的,連全屍都沒落下。」
「……那些人被這傢伙的怨恨纏上囉。」
「大家都這麼說,半信半疑的把遺骸挖出來整理過,弄成這東西來供奉才好多了。」
「不過總會有人說,聽到了人形的聲音。」
「那些傢伙老說著『想跟真織多說些話』,過陣子就不見蹤影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作祟還是……單純的發神經。」
纏著繃帶的少年遲疑幾息,緩緩地走到他跟前。
正想伸出纏滿繃帶的左手時、頓了下,小心翼翼地用完好的右手輕輕觸壓上他的臉頰。
他想,少年很驚訝。
雖然這副身軀給他的感覺不是很明顯……那右手開始顫抖了起來。
「怎麼樣?很驚訝嘛……老子還得三不五時進來幫他修剪指甲、打理頭髮勒。」
「怎麼可能。」
「……有人發現指甲變長之後,好奇的去碰了。」
「明明只是普通的人偶,變得跟活人沒兩樣,大家都嚇死啦。」
「哼哼哼,反正跟我沒關係--」
「你這小子,真的想接這位置呀?」
「還以為你只是好奇呢。」
「天天看著變成這副德性的大哥,你真的受得住嗎?」
……大哥?
他有些不明白那人的意思。
眼前少年的髮斑駁發白,金色的眼有著銳利瞳孔,雖紮著繃帶,可底下隱約可見腐敗的爛肉,整體看來很是陌生。
……可少年看著他的眼神,倒是很熟悉。
母親想起傷感的事情時,被他輕聲呼換,還未收斂起情緒時,投來的總是這樣的眼神。
那雙手又觸了上來,壓抑著過強的力道,仔細地、珍惜地輕撫著他的皮。
「嘖嘖……看不下去囉,你慢來,晚餐會留在小灶那的。」
少年沒有理會遠去的腳步聲,那只右眼含著激動地淚水,小心翼翼地握上他的手。
雖然聽不大懂少年的意思……
可以的話,他想摸摸這孩子的腦袋。
無法使喚這副身軀,真讓人遺憾萬分。
他看著少年拿著鑷子夾取爛肉中長成的蟲,將奇怪的粉沫灌入爛肉之間的縫隙,不時又將小小的卵種入爛肉裡頭。
……似乎很痛。
但是少年很執著,或許有什麼特殊的原因吧。
他想起一開始碰面那天,原先那人的話。
維持這樣子,對少年來說是有利的吧?
看著少年吃痛的模樣,他有些跟著難受起來。
可以的話,他想摸摸這孩子的腦袋。
少年拿著濕巾細細地擦乾淨他的雙手,拿起剪子小心地修剪著。
……不,不只是這樣。
少年在修剪完之後,東張西望了下,有些害羞地用他的雙手蓋到自己頭髮輕輕地撫摸著。
……他當年也常這樣像父母撒嬌。
就跟這少年一樣,在撒嬌的過程中,不時偷偷親吻著父母的手心。
在事發之前,赤木家的孩子除了他跟妹妹未尋,還有兩名幼小的弟弟。
算算年紀,有些對不上--他的弟弟們要是還在,應該都十多歲了吧。
而且這孩子的眼神,他沒有印象。
所以……肯定是之後出生的第五名孩子吧。
惡趣味的父親拿了五十音的某一排做為他們這些孩子的首字。
他是真織,まおり(maori)。
二妹是未尋,みひろ(mihiro)。
第五名孩子……是……も(mo)吧?
他的指尖輕輕顫動了下,可以明確感覺到頭皮瞬間的繃緊。
他正想進一步嘗試著他能做的溝通時,外頭傳來了急促地腳步聲,驚得少年馬上湊去門邊查看。
他將氣息收斂起來,任由那些陌生的傢伙將寫滿符紋的布條纏上包裹住自己。
包裹完成後,他明顯地感覺得出自己被抬了起來。
「--要送去給……呀……」
「聽說喜歡奇怪的玩意兒,正好把這麻煩……」
「不會留下什麼……」
「哼,百步那傢伙,又被白鷺帶走了……連點縫隙都不讓鑽,疼得入骨呀。」
--斷定自己沒有一絲成為大百足的可能的人,也叫這名字。
人形的眼睛稍稍瞇細了些。
不著痕跡地,將意識中那黑色蛛網延伸出的絲線之一悄悄收回部分。
這份紮下根的怨恨是收不回來的。
--但能捨你一些苟活的時間。
隨著距離越來越長,蛛網的絲線一根又一根地被抽去。
他的意識也逐漸變得模糊。
他想起自己死亡的那一刻。
意識也是這樣,越來越微弱,明明什麼感覺都還很清晰,腦子裡卻逐漸化成無法使用的漿糊。
他還能再醒過來嗎?
他無法確定,現在只剩下一條白色的細絲黏著他,且不足以支撐他清醒下去。
========== 拉個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