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所有的事情。
記得從一開始在荒煙蔓草中發現星宮的遺蹟,縱使帶著驚訝,也不忘上前觀察。
帶著小小吃驚,將手小心翼翼撫上的同時,那些原先漂浮散落的星子,開始有了生命,於是原先毫不相干的十二位戰士,由渺遠而互不相干的微弱星點,逐漸聚集成一群耀眼的存在。
手扶窗臺,綁著有些散亂的流蘇,額際輕輕抵上窗框。
像是那天為黯淡的守護殿堂注入生命一般。
神族不死,力量卻會隨著時間遞減。「發掘星宮」這件事情固然為自己帶來莫大的力量,卻也在那之後愈趨衰敗,就像大樹逐漸流失靈氣,終致枯萎。
說是為了彌補幼時未曾發覺的愧疚,然而只有自己知道,物色下一任人馬宮之主的時刻正在一步步逼近。不願被任何人發現自己的年華正是因為開拓神跡而變得飛速,只好盡量往人少的地方去。
試著在談笑中無意間提起「物色下一任宮主」這件事,卻被普西芬妮譏笑「找不到繼承人」。
是啊。
——是因為那些機械還在這裡?
將頭往手的方向倚去,抿起了唇。
設立了重重機械的考驗,只為了找到與之共鳴的人,這樣才能安心將其過繼,還自己自由之身。
——希望那些遠古技術好好被保護?
別開視線,不忍看那些被逐漸融化的雪,像是被自身揭穿的謊言。
闖進古城遺跡的,不是盜賊,就是無能之士,反正就是那些不懷好意的人,盡為庸才。
然而也只有自己知道……什麼時候,這種私心已經不再單單歸屬於機械。
該感傷的是夥伴的單純,還是自己的緊抓?
什麼時候也開始不自覺喜歡上夥伴們快樂的笑容,還有看見自己的新發明時那苦惱又無奈的神情。
不知不覺喜歡上了,看著一個又一個新星宮的繼承人在自己眼前變得茁壯的欣慰感。
應該要捨得放下的。
這樣才不會讓這具逐漸乏力的身軀無法負荷。
——可是為什麼,在無數個透過鏡子看見自己眼裡倒影的夜晚中,會反射出疲憊……?
想起了久遠以前。
在被法芙尼爾和庫庫爾坎重傷之際,拖著長長的血跡、踉蹌著步伐,試圖平靜下來,心底那份悲傷與倦怠卻隨著每一次的腳步晃動而滿溢。
為什麼不能好好在這個崗位上就這樣渡過一生。
為什麼要離開我最喜歡的機械呢。
——為什麼,我會眷戀不已……?
質問著自己,答案卻像沉入海底的大石般毫無回應,僅僅注視著心湖上的漣漪,也覺得煩躁無比。
所有撞擊心湖的問句,統統戛然而止——最後映入眼簾的,是一株千年老木的樹幹。
模模糊糊中,一切光影凡塵遠去。
就這樣睡去、睡去。
死寂的每日,連靈魂都是留白的。明明每天在沒有出口的這副軀體裡打轉,意識與記憶卻不曾留下痕跡。
有一雙手溫柔的在額側動了些手腳。抗拒著,那個按壓額際的力度卻讓腦袋生疼。
耳邊開始出現繁雜的噪音,純白的空間在一剎那不複存在——於是才發現自己清醒了。
能夠沉眠到醒來許久後才發現已經甦醒,也是微妙至極,更奇妙的是,覺得腦袋輕了許多。
是那些遠古知識嗎?不,不是,還記得馬腳該怎麼穿;那麼又會是什麼呢?夥伴們的容顏他全都能叫出名字,但奇怪的是完全對他們沒有任何感想。
包括那個少女也是。知道她喜歡自己,卻忘了自己到底對她抱持著什麼心情。
彷彿相識不久的生人。
『算了,就這樣回歸吧——以「人馬宮」的身分』——記得那時候,自己大而化之的接受了一切,想說應該是自己睡太久了導致忘記太多東西……然而愈跟世界協調,就愈發現自己記憶的缺失。
就像自己雖然能跟波比等人一起在火鍋派對中同樂,心頭卻始終少了個不知道什麼。
就像不久之前才想起自己和某人而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對戰。
就像最近才想起,原來已經過了好幾個世紀,不再是他們的時代——就連那座人馬宮,也都不再是有主之物。
被情感束縛著的自己,縱使在那一天離開了這約束身分的殿堂,也走不出心裡的囹圄。
對吧……?
在不知何時之中,夕暮悄悄離去,然後,拯救黑夜的火把隨即照亮了前方。
望著與雪景毫不相襯的昏紅被宛如能包容一切的地平線吞沒,而雪地反射著那抹殘雲胭脂,執弓。
美麗的顏色、看不膩的色澤、寫不完的溫柔,歷史的洪流會繼續書寫下去,像要吞沒自己的箭矢的,這份蒼茫暮色。
背著屋內所有的物事,攀上了窗臺,腳下隨心而動閃現一個防護與飛行兼具的術法——
足下掠過被黃昏色彩燒灼的雪白,頭頂的綺雲也染著同樣的色澤,在那抹殘胭餘脂即將被地平線融解的短暫時間中,向著光之所在奔跑起來。
背著自己待了大半輩子的華美宮殿——他朝著被染色的、未知的地平線奔去。
【About Being Sagittarius -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