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驚鴻一瞥罷。
陰冷的殿內魔獸徘徊，黑夜似的身影只供他悼念凱拉與妻兒的亡故－－

光陰逐漸消磨稜角，也逐漸削去他心中情感的輕狂。

－－倒不是收斂，而是成了低迴不止的殘響……

默然凝息，自身依舊不甚明白，為何召喚師總愛差遣自己於暗夜深淵收集魂魄。
闐暗之息夾雜著魔族尚存腥臭，與籠罩深淵的暗元素力量相融而成，反倒助長了深淵惡神之氣勢。
然而那氣息卻和自己所熟識的有所不同，繾綣於空氣中反少了一絲戾氣。
「……。」闔上眼簾，只望擊潰幻影取得靈魂後得以速速離去。

他想他乏了。
身軀乍起，自殿堂的寶座徐緩踏出腳步，他想如以往在戰場上步得飛快，可心底的幽深並不如人願。
巨大門扉旁的夜精靈垂首沉默地拉開這夜幕的出口，卻迎向更深邃的黑暗。
而彼端立了一人－－是同他一般擁抱晚夜之人，是他往昔敬愛的歸處，是他心底掛記的深沉與怨恨，與夢魘與不解。

他徑直往前，試圖使自己無思無想，儘管他走不出深淵。
對方應有的名字在腦海銘刻無數遍，像詛咒。
毒有解，然咒無解。

就著另一個力量來源方向所凝望而去，那曾經屬於自身的部分黑暗如今已然茁壯。
神情上淡漠占了多數，許是視而不見罷，過往至多雜事至今已然隨風逝去，僅留傷痛逕自磨人－－。
回首，召喚師之所寄託之事尚未完成，而今自己存在之目的倒也純粹的許多。
自己並無心再去有所牽掛，即便是如何等淵源都欲裁去，徒留著記憶伴隨嘆息自心底所儲存。

「－－奧丁，你想逃麼？」
停下前行的步伐，思緒中一線情感被突然拉倒，教他想起當時運著凱拉前來的士兵。
那士兵被他首身分離，血液噴濺之間他怒意翻騰，問奧丁怎麼不親自前來。
如今奧丁見著他，是為自己所為愧疚痛苦，還是根本不想面對他？

聞聲，原欲前行的軀體卻為質問所佇足，「你已然對我復了仇，我與你早已互不相欠－－遑論逃離與否？」
即便諸多秘密掩藏於內裡，到頭來仍放棄將公諸於世，半垂之眼簾為頭盔所遮掩，此時自身的口氣仍若抽離了情感那般冰冷。
「要說逃麼？」隱藏而起的面容泛起苦澀之笑顏，「我可從來沒有從任何事物中逃脫過。」

「你對凱拉可曾說過這些？」
僵冷的唇角不自覺勾起，他以為自己在嘲諷這往年的戰神，卻沒料想眼中一絲極淡極淡的苦澀將自己出賣。
「－－你在自欺欺人嗎？」
嗓音淡然地質問，無法明曉心中的動盪，他選擇壓下而略過－－即便隱約明白自身仍持續痛苦。

「我對凱拉說過的話語可比你想像中的要多上許多。」如此的予以回應，而自身所言也全然是事實，即便碑紋之鎧所塑之形並非是完整的凱拉……。
「呵，不只自欺，我還欺你。要是否信任我全然取決於你，這我無從干涉。」對方刻意壓低的嗓音已然將情緒有所展露，而自己不過是不願戳破罷了。
－－到底來依舊為對方保有著應有的尊嚴。

對方迂迴的話語總是更深地刺入心房，那與直率的話語比之更加使人心傷。
而此人尤之。
「悉聽尊便。」瞇了瞇眼，「你以為你為凱拉做了多少？」

「你又知道我做了多少？」
自己向來不是那種會將自身所做所為告知他人的人，而就算面對當事者，也亦然。
「你怎麼可能明白？你只知耽溺於過往之中，從來不曾留心其他－－。」倘若對方稍加留意，怎麼會連自身身上擁有凱拉的力量都不曾察覺？

「你大可以嘗試著辯解自己的貢獻－－而你連將如此言語投與我的機會都吝惜。」
更加往對方的方向靠近，直到縮得像他們以往站過最近的距離。
「奧丁，有時你真該停下你那哲人似的思辨。」那讓你過分迂迴。

「貢獻？你不也將我視為罪人麼？」直白的言語中含著淡淡的苦澀，「對於罪人，而你竟想奢望其辯解？」擺了擺手，望後退了幾步刻意與對方維持距離，「我僅只有思與行。辯解？那向來不是我的作風。」

「那我還真與你同等，罪人。」
輕笑融不進輕描淡寫的瞳眸，「罪人才更會辯解，不會辯解的罪人只是自命為罪人罷。」
「我從頭到尾沒開口叫你一聲『罪人』－－除了剛剛那一句以外。」

對方的訕笑令自己不悅，而自己卻是自以為是的揣測他人所想罷，因而才惹來他人的輕笑與嘲諷。
「那又如何？就算你不曾提及此二字，然你表現諸多種不正只是證明此點？」

「有些事情你也只憑表面來臆想，從而揣測罷。你找到盧恩文字，卻不明白言語的力量？」

「那麼，你究竟想表達些什麼？你只知反駁，而從未說明……你可比我要迂迴。」

「講話直白一點，別九彎十八拐讓人去猜你意思。」
拐了便罷了，直至終末也不肯解釋不就是這北域統領的風格？
「你只會傷透在乎你的人的心，因著你迂迴透頂的態度。」

「……這世上早已沒有在乎我之人。」思忖良久，而後應答。
傷人之心？自己的心早也隨著神力而消磨，甚是連己都無從顧全，遑論他人？且自身的目標早已超個人於度外，若此態度不過是因願景使然，罷了。

「……你仍不明白麼？」
背過身，「罷了，你就繼續自認是罪人罷，奧丁。」
陰涼的深淵此刻似乎變得寒風刺骨，他發覺自己底心的痛只是越發深沉，深沉地像要墜進地獄無盡的終焉。
邁開步伐，抿起唇角，宛如他一開始試圖扮作的模樣－－
毫不在意，毫無悔意。

「我何須明白？我只相信親身所體會的事物。」當今至多眾人說不準早已遺忘了自己……僅留數名羈絆如同天頂之上晦澀星子，終為陰霾所掩沒。
「至今你我都同樣罷。何須再佯裝？」

沉默不語地繼續向應當的歸處前行。
興許並非他不願原諒，而是兩人總在這種言論交擊的迴圈中打轉，永無走出的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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