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元曦北方的雲柳嶺雖海拔不高，但因接近定寒山脈，因此春季來得甚遲，在東黎南部已開始步入初夏之時，春天腳步才方初踏此處。日逢清明，數日不見晴朗的天飄著灰濛的雨，但那雨卻滋長了茸茸一片春綠，使得山林間呈現一副欣欣向榮景象。

極細的雨絲劃落，霧中隱隱傳來振翅之聲。帶著單邊眼鏡的男子那一頭亂髮像是吸飽了水氣，與其說捲翹有型不如說裏還亂之糾纏。只見他舉起了覆蓋硬皮革護腕的手，一隻染黃了的偃甲鳥兒便振翅往霧濛濛的天空飛去。

沒有刻意運用術法輔助，飛行的鳥兒卻幾乎聽聞不到任何機械運轉之聲──那是工匠技術的真實功夫，偃師雖無法創造生命，但製造出之精密機甲仍可謂巧奪天工。

「六十九、七十……嗨，大哥，七十一……」

辟知一面從儲物空間掏出同款式的偃甲鳥兒放飛，一面回頭對著方才踩踏傳陣而來的白袍身影打了聲招呼。

「什麼風把你吹來的七十三？話說這日子大哥你不是都會繞去看看前輩們嗎七十二？還是你已經繞一圈了才跑來我這兒啊七十四？對了壹羽師姐說她今晚有點事兒會晚點才到墨然前輩那裡七十五，要我們自己先去別等她七十六……」

「閉嘴，專心放你的偃甲鳥。」你數字都差點計算錯誤了。

「唉呀這不就是關心你來著嗎七十七，我知道大哥您一定是關心我才特地跑來這裡看我放鳥七十八，所以小弟我當然也要好好的關心回去啊七十九，要不然大哥你每年這種時候都特別悶叫人瞧著也挺不好受啊八十……」

說起來也不知道是誰才比較需要關心……他看了一眼不改話癆本性，仍舊叨叨唸唸沒完的偃師，將目光移向那些隱沒在雲霧中的偃假鳥兒。

這人自從他小師妹天劫未過的那一年起，每年清明都會放飛這種外型為金絲雀的小型偃甲鳥兒，而且每隔十年便會增加一隻。至今鳥兒數量已將破百，這傻子仍舊一年年的放飛著鳥，項例行公事般的從不間斷。

天劫未過就是死，這是這世間修仙妖者皆知的定理。一般來說渡劫未過者多半是落個屍骨無存的下場，畢竟血肉之軀本是脆弱至極。雖然仙妖精怪不一定保有人類入土為安、修墳建墓的習俗，但對於親友之思念，卻不會少有。

自己的師傅是個比人類還像人類的人類。「衣冠塚」這觀念，倒還是從清松師傅那裡習知。記得當年墨然前輩足不出戶的喝了十餘天悶酒，最後還是師傅帶著自己將那一襲灰藍色的工作袍摺疊妥當，外加一些再也無人使用的工具用麻布紮得緊實，在赤沙嶺山腳處尋了個點，不使用術法、要自己單用鏟子掘了兩個時辰的地將東西埋下。

而後來，墨然前輩親自扛了塊石碑下山，砸在埋物之處。力道之猛烈讓那塊碑至今雖爬滿青苔藤蔓，但仍屹立不搖。又過了好些年光陰，那石碑後頭冒出了株流蘇樹，每逢清明時節便開滿白色的花，灑得碑石之處宛若積雪。

隨著時間流逝，似乎僅是一晃眼功夫，就好幾個已成曾經的容顏被遺留在身後。說不出來是什麼滋味，或許是接受，或許已麻木，但每年卻仍然會抽空舊地重遊，到幾處固定的地方走走看看。

拂袖揮開石碑上堆積的流蘇花，上頭的字已看不清晰，但沉重依舊。說是例行公事，也確實如此。就如同辟知不厭其煩一隻隻放飛的偃甲鳥，縱使有些東西不曾被帶走，但卻仍需要那「放手」的動作。

「……九十七，呃……九十九。」

偃師放走了最後一隻偃甲鳥，像是想要掩飾過失般的抓了抓頭髮，跟著抬頭望天。

「正確數目我都是在工坊裡點過好幾次的，全部放完便是對的。」

不知道這句是講述給誰聽，或許只是自我確認。

「總之謝謝大哥來看我啊！那麼大哥接下來還要去哪裡嗎？嘿，大哥好生風雅，髮上還沾著流蘇花呢，看來已經去過赤沙嶺了？我說大哥啊，你別老這樣不講話啊？都來陪我放鳥了就順便到我的工坊來坐坐嘛！我這邊前些時候新開發了好東西，正巧可以幫我試用一下──嘿，大哥你別走這麼快啊大哥──！」

地上淡藍色的傳陣光圈一閃，白袍身影隨之消失，僅剩沾了細小雨珠的白色花瓣靜靜掉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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