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在這裡。」
艾爾尼諾將嘴張到最開、眼睛完全瞇起的時候,在慵懶的吸氣裡聽見熟悉的嗓音。對方並沒有等他打完哈欠,便熟門熟路地逕自拉了張椅凳,坐定身子前仍自顧自地延續嘴裡沒說完的話:「上午和葛來分多的課原本想跟你坐一起,結果找了找才發現你沒去上課——你真的打算把它變成傳統嗎?『開學第一面在醫院廂房見』之類的。」
他塞了個紙袋給結束長哈欠的艾爾尼諾。裡頭是兩個從餐桌帶出來的鹹餐包,牛皮紙袋被熱氣蒸得有些潮濕。
接過紙袋,艾爾尼諾瞇著眼往裡頭瞄了瞄,突然感慨起朋友對他奇特的偏食現象以熟知了七、八成有,否則怎麼會這麼順手的就拿了他還算能夠接受的食物,更曉得龜縮在這裡的他沒有去餐廳找飯吃,盤算著集中在晚餐一起吃一起最快的小算盤呢。
順口道了聲謝,艾爾尼諾拿起其中一個鹹麵包,撕下小塊放到嘴裡慢慢嚼著。「誰叫我天生體弱易推倒--」
「被那個紅頭髮的嗎。」
輪廓逐漸褪去童稚的少年笑得像個孩子,好比聊著天馬行空的幻想,然而事實上那卻是屬於青春男孩的通俗調侃。或許除了食譜,他們更應該要沉迷於交換布滿旖旎肌色的攝影集,但就連眼前這樣的玩笑話都鮮少出現在他們之間。
他們許多話題都是透過貓頭鷹傳遞,少年並不習慣在書紙上寫下過於輕浮的字詞。他總覺得文字必須要更慎重、更帶著心裡的東西。
「沙西米你變的幽默了呢。」艾爾尼諾笑著,沒想到對方還會講這種話--不過他們也認識了三年多,又是這種年齡,那一臉乖學生的模樣遲早也會露出色情的表情?
「那你打算推倒誰呢?」
「把問題丟回來太犯規了吧。」
並不打算接下艾爾尼諾拋過來的消遣,如果它是一顆圓球,清紀肯定是以腳尖輕輕踢回友伴的腳側。不過其實他不是那麼在意艾爾尼諾是不是會重新把它拾起,或放任它滾到身後去。
再說,就算不正面回答,他相信對方也知道唯一的答案。
這時候,清紀才察覺自己並不是那麼喜歡談論那個僅存在腦海中、眼神有些氤氳的少年,就如同那些難以啟齒的夢,都不是真實的——不,就因為赤裸裸的渴望是那麼真實,所以才讓人怯於坦承。
艾爾尼諾虛掩著嘴笑了出聲--這個話題無論是自己還是對方都不打算正面做出回應,就算他們倆都有了那方面的對象。
不過時間過得可真快,一眨眼他就已經四年級了,艾爾尼諾一邊思考著自己又跟對方借了哪幾本食譜,一邊將他做為他們倆的第一個話題:「先前你借給我的食譜我試著做了,眼球形狀的果凍讓我爸嚇了好大一跳,真是太有趣了!」
清紀不禁想像眼球在甜點小匙中骨碌轉動,還有男人嚇一跳的模樣。畫面中男人的臉龐模糊一片,彷彿隔著起霧玻璃窗,但驚嚇的反應卻異常鮮明。那顆眼球果凍隨著男人手腕一震,咻地落到地板上,咕嚕咕嚕一路滾往牆角,由急而緩。
清紀咯咯笑得椅子都快要發出晃動的聲音。
「……說到眼珠子,我媽以前在萬聖節時,曾經把南瓜派的魚肉丸子都變成眼珠,貓碗裡滿滿的眼珠!我嚇了好大一跳。」等笑得不那麼喘,他才說起兒時的眼球回憶,「南瓜派倒是吃得很開心,我想牠根本只注意到丸子的氣味吧,那真的還蠻香的——我差點以為人眼珠煮熟就是那種味道。」
他的母親甚至還惡作劇地強調那些是貨真價實的人眼珠呢。
想像著一隻貓埋頭狂嗑眼球大餐,小小模樣的清紀被嚇的臉色發白,原本還覺得美味的香氣讓人全無胃口,一旁的女性還揮動魔杖變出更多的眼珠子--艾爾尼諾絲毫不給面子的大笑出聲,「這真是太有趣了!」
他完全能夠了解到捉弄人的心情,要不是這樣,他怎麼還會刻意弄那種東西嚇他爸爸呢。
「現在想起來是很有趣啦。」
清紀故作不滿地翻了個白眼,聳肩揶揄幾句自己的母親有多麼不像大人。
不過所謂的大人又該是什麼樣子?他想今年也十四歲了,三年後畢業,就可以算是一個大人嗎。可以妥善地處理好現在難以解決的問題嗎。
這讓他和艾爾尼諾之間空出了一陣小小的沉默。
沉默,如果早一些時間沒有發生那種事情,想必現在只是短短的中場休息吧。
艾爾尼諾感到一絲的不自在,臉頰早就消腫但現在卻能感受到那火辣的錯覺,先前的對話再一次出現在他的腦海裡,蘭德當時的表情--
輕輕的撫上自己的臉,那裡已經沒有任何痕跡。
莫名的,艾爾尼諾不曉得自己的語氣中帶了些冷漠,只是懷著說不清的情感開了口。
「沙西米,我好像跟朋友吵架了。」
忽地,艾爾尼諾這句話,讓清紀從思考的徜徉中被打撈起。
他有些驚訝地直視艾爾尼諾的眼睛,沒有開口詢問,僅是偏了偏頭。既然起了首,艾爾尼諾便會說下去吧。那麼自己能做的就是聆聽了。
雖然好奇——就因為只是好奇——清紀沒有妄然追問。
「我跟他……產生了一些小摩擦。」有些尷尬的摸了摸鼻頭,艾爾尼諾小心翼翼的挑選著字眼,繼續道:「大概是價值觀上面的差異,他有不能讓步的,我也--我也有不能讓步的。」
不曉得為什麼,他突然心虛了起來。
你與我都知道你在說謊喔,輕柔的、帶了些笑意,他的心裡響起了這樣的話語。
「然後我跟他吵了一架,他就走掉了。」
艾爾尼諾沒有將細節說得太清楚,這讓清紀又花了一些時間試著去分析那不到一分鐘的訊息量。
「嗯……這是單純的傾訴,還是你想和我聊聊?」
如果艾爾尼諾只是想宣洩掉一些積蓄在心上的東西,清紀並不打算發表對這件事情的看法。就連最簡單的「別擔心」、「冷靜點後再試著談談或許會改善」、「時間會解決一切」諸如此類安慰的話他也不想說,那沒有什麼建設性。事情或許會往哪個方向前進,自己是不可能會比艾爾尼諾本身還要清楚的。
聊聊,或者是討論嗎……?
無論是那一邊都不是什麼好選擇——艾爾尼諾偏著頭,一時間不曉得應該要怎麼回應清紀。
他該說出口嗎?有或者繼續裝作自己很苦惱的聊下去?
他應該要為了吵架而苦惱的。因為對象不是那個塞內卡,而是薩瑟蘭德,他必需要苦惱才對。但就算他苦惱了、與清紀討論出個什麼了、藉著聊天而抒發了什麼,最終他還是會全部忘記。
但薩瑟蘭德不同,他身邊的人們與他並不相同。他們不會忘記這次吵架,他們會因為這個事情而產生出不同的情感。
他們並不會如同自己的記憶,連選擇都沒有的直接消失。
跟電腦的還原機制挺像的,他喃喃,想到這裡心口莫名的抽痛著。
原來他還會因為情緒而觸動嗎?
「--這真是個蠢問題。」他喃喃,發現自己像個十幾歲的孩子般思考著連他都覺得羞恥的問題,想笑卻發現就連呼吸都變的困難。
他在懷疑甚麼,從一開始展開這個話題就是一種錯誤,反正他都忘卻了--
一陣猛咳打斷了他的思緒,艾爾尼諾緊縮著身軀雙手摀著嘴,忍受著彷彿要將體內所有的內臟都吐出來般的力道,臉色瞬間變的蒼白。
唯有掌心中的液體鮮紅的可怕。
等待艾爾尼諾回應的少年,就這麼錯失了弄清何謂「蠢問題」的時機。甚至意識到的同時,就被艾爾尼諾手心裡流動的紅色沖刷而去。
——還以為只是慣例的過敏咳嗽。
怔愣片刻,清紀才失措地從椅子上彈起,椅腳和地面擦撞出刺耳的聲音——得去叫阿加塔小姐過來。他的心臟噗嗵噗嗵地好像快要從喉嚨跳出,彷彿艾爾尼諾蒸發的那些活力全都盤踞在自己胸口上。
「沙西米,我--」他張口,想要說出令對方放心的話語,卻全部被掩埋在那攤血液當中。
你現在在想甚麼呢?
有些沙啞的聲音問著,帶了點笑意,他敢肯定那絕對是因為自己太過愚蠢的緣故。
你不是知道的嗎?他回答對方,嘴角勾起了嘲笑的角度。
就像所有的所有都被濃縮在手上一樣,世界為它而轉動、也為了它鮮明。
「AIR。」他說,但連同聲音、呼吸、視線以及所有的一切都在那抹鮮紅奪走,就連自己的存在是否存留的失去了意識。
如同不存在的鬼魂一樣,艾爾尼諾的身影從霍格華茲中消失。
辛苦艾爾~!!真的辛苦了XDDDDD(各種意思上的)
不要在天上飛哇X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