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蒂亞獨自一人走進長袍店。
她那較為體虛的雙胞胎姐姐,被她硬是留在門外歇著。見識過其他店家的人潮,娜蒂亞這次說什麼也不退讓,光是賽菲亞不顧勸阻、陪著她一起來逛斜角巷,就已是娜蒂亞最大的讓步了。
當然,娜蒂亞無法否認的是,她也自私的希望能與親愛的胞姊一齊見識這裡。
長袍店的擁擠程度不下其他,雪白的女孩參考其他學生的動作,也跟著先替自己挑選長袍,不料才剛拿起,隔壁同學的長袍便正中自己的面頰。
「沒關……噢?!」娜蒂亞正要回應道歉者,自己手中的長袍卻忽然活了起來,不聽話地不停扭動它的身軀,甚至向一旁甩出手--
「唔!」
那條宛如長了生命的衣袖就這樣撞上路過的少年。
少年反射性地伸手拉開臉上的布塊、撥攏被打得有些凌亂的瀏海。在看清楚娜蒂亞之前,倒是女孩顯得慌亂的道歉先鑽進了耳中,摻上整間屋子此起彼落的聖誕歌曲。
其實他覺得這沒什麼好道歉的,要知道那些長袍可是每年都這麼失控,甚至比大多數的寵物都要難以控制。儘管如此,少年仍然不只一次希望摩金夫人能在開學前這段人潮洶湧的期間,將那些過於好動的長袍收起來。
這可是他今天第二次遭到長袍袖子的攻擊了。想到這裡,他又覺得荒唐得好笑。
「……倒是不用道歉,這裡每年好像都是這麼混亂。」輕輕笑了幾聲,途中目光瞥向不遠處早已完成結帳、正要到外頭等待自己的同行夥伴:「剛才我也被朋友的長袍甩了一掌……」
「欸,這樣呀……」回應輕輕笑著的少年,娜蒂亞趕緊收攏那件搞怪的長袍,像抱著不乖的寵物似地,將它緊緊固定在懷中--明明放回去就好,不知是女孩一時沒想到、或僅是覺得有趣。
聽過少年的話,她想了下,接著說出自己的想法:「聽長袍甩哥哥這麼說,那為什麼摩金夫人不會想改善一下呢?像是好好教這些壞長袍要乖。」
也不在意女孩擅自起的代稱,少年只是順著話題向下:「『教這些壞長袍』嗎……我倒是認為把它們全都關起來比較省事。」
朝娜蒂亞擠擠眼,這樣的表情對他的年紀而言稍嫌稚氣,然而混了亞洲血統的臉龐卻巧妙地中和了其中的衝突感。
「就像妳一定會想重新挑一件長袍,而不是想著要怎麼馴服它吧?」
少年拍了拍掛在自己手腕上的長袍,目光卻落在被娜蒂亞緊緊箍進懷裡的黑布團上頭。
「嗯……關起來不太好,唔,」小小皺起眉,思考該如何說明才好,半晌才繼續,「覺得被關起來很可憐。」
說著,娜蒂亞垂首看著懷裡安分下來的長袍,月白睫羽下的神色顯得動搖,屬於小女孩的甜聲混入些許無奈,「可是,的確會想挑另一件長袍……」
「對吧?如果它在妳穿在身上時搗蛋……說不定還會像魁儡那樣被它操縱。」
少年十指如同操偶一般蠕動著,乍看之下像是兩只不安分的蜘蛛。
在冗長的隊伍尾端和素不相識的女孩閒聊,前方那些在結帳前一刻又作起怪來、讓隊伍更加停滯不前的騷動似乎也沒有那麼令人煩躁了。
「噫!」見著那雙手生動的表演,似乎是立即想像到畫面,女孩瞬間聳起細肩發出哀呼,立即瞠著大眼對少年道:「才不要呢!」
而後,又是垂下肩頭,與無奈而悠長的嘆息。視線落回長袍上,方才一時的緊張令她緊抓長袍,留下皺褶。
--就像是自己抓傷了它,娜蒂亞心想。
抬起左手輕撫長袍,就如安撫一隻小貓般,接著將這片墨黑輕輕放回原位。
少年看著女孩一連串對待小動物般的動作,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這樣的童心到底是年紀的差異,還是女孩本身的性格使然呢?視線追逐著淡色的身影,眼睛的印象卻只停留在女孩將長袍放回架上的一幕,剩下來的只有這樣的小小疑問以及許多空白——也許可以稱這樣的片段為走神吧。畢竟直到娜蒂亞拎著兩件不同的長袍,和嗓音一起再次蹦回眼前,少年都像是和長袍店的一切聲響隔絕了。
——長袍甩哥哥覺得哪一件比較好呢?
似乎有這麼一句探問悄悄地在安靜的腦海中渲染開來。少年定了定眼,才又回到聖誕歌曲揉雜著驚笑聲的摩金夫人長袍店。
「嗯……左邊那件看起來就是一副準備要大唱『叮叮噹』的樣子。」
煞有其事地這麼回答,不過他只是不喜歡長袍下擺的小花滾邊。
眨著那雙紫眸,期待眼前少年的回應,而不知曉少年心中想法的她,更是在聽見意見時給予直率地反應:「欸,唱『叮叮噹』嗎?」
看向那件被滾邊歡快繞於袍擺的幽黑,娜蒂亞仔細的審視著--嗯……是因為裝飾太多了嗎?像聖誕樹上掛很多鈴鐺那樣,叮噹作響。噢,好像真的有點花俏——感想在腦海中一一浮過,女孩點點頭,「對,好像真的都要唱起歌來了,有點吵,不好不好。」
正當她準備放回那件略有吵鬧感的長袍時,才忽地想起自己是否占用對方太多時間?她記得綠眸的少年說過,他被朋友的長袍甩到,那麼他們應該是同行的……
「哇啊、糟糕!」想到這兒,娜蒂亞慌張地發出一聲驚呼,緊張地問:「長袍甩哥哥的朋友是不是在等你?」
「呃、對……」長長的人龍稍微縮短了一些,停駐在隊伍末端的少年也隨著漂離了娜蒂亞一點,「不過我想他站累了會找地方坐。」
少年顯得不是很在意,就像這是他和友伴長久以來的默契。
此刻他反而想著自己錯過了時機,去和娜蒂亞提去年甚至充斥著將人帶往天上飛的長袍。她應該會很感興趣吧?少年看著眼前有些天馬行空的女孩想,她或許會說那像鳥兒、蝴蝶,又或者是飛馬過境——卻沒意識到這麼臆想的自己也陷入了白日夢裡。
「這樣啊。」娜蒂亞霎時放下心來,輕吁口氣。
發現兩人增加的距離,女孩僅是甩著那頭銀白,靈巧地鑽過洶湧人潮,留下少年與他的白日夢。待那雪色身影再次現於越入少年的視野,她懷裡也已抱著不同的長袍,嘻嘻笑著為長長人龍再添一筆。
「長袍甩哥哥--啊,」女孩嘴裡的問句忽然剎了車,她偏頭,彎起的唇含著一絲俏皮,「我是娜蒂亞,娜蒂亞.絲莉爾--長袍甩哥哥呢?」
「我是清紀。」少年頓了頓,放慢速度又說了一次:「淺見清紀。」
長列之中,他們從少年那異於西方的名字音節又一次展開長長的交談。在女孩一個又一個好奇的提問下,少年再次細細述說那三年之間不曉得已介紹過多少次的家鄉風景,而當他還來不及去詢問女孩居住的隱密世界,他們卻已經抵達隊伍開始的地方。
幾枚硬幣叮叮噹噹地落在了摩金夫人長袍店,幾句孩提的笑語也跟著被收進了夏末的回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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