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慌慌張張地伸手撿拾著散落一地的食材，但竹簍破了的情況下，少年也不曉得應該把食材放在那兒，不久後就捧了滿手的東西，仍掉在地上的食物卻無法再撿起，最後不知所措地站在路邊。

先前是辦了年尾事兒，嘈雜人海間、許是看見熟悉背影，方要開口叫人，又見那影子急急忙忙往哪頭鑽去。咕咚一聲，拳頭大的椪梨不知給何許人踢到自己腳邊，低頭了才發現一名束髮少年跪在地上撿著漫地的蔬果，人來洶湧，萬一摔著了多半得被踩出個好歹來。
彎身揀起附近的水果、走向那人。

少年彎腰撿起一把蔬菜，卻又從懷中掉下一袋豆子，正手忙腳亂間察覺到有人靠近，抬起頭來時正對上不穀的臉。
少年眉毛微揚，以為自己擋到對方的路而趕緊閃身退了一步。
接著，他注意到走近的河青手中拿著自己的水果，眨眨眼之後視線在不穀和河青間來回，沉默間又有一根蘿蔔咚地掉到地上。

「趁著時節未過，出來辦些瑣事罷了。」邊解釋著邊趕在後頭的人踩上粗白的事物前抽手把蘿蔔攥了回來，「瞧見莫大夫想先及早祝個年、沒料得卻見這下場。」
先是朝陌生少年給出個招呼的笑容，又低身撿了幾個漏拾的土豆。「莫大夫，這位可是……？」

看見兩人都幫自己撿拾東西，少年露出惶恐的表情鞠了個躬，彎身的同時又有一顆放在臂彎處的水果開始滾動，嚇得他趕忙又直起身。
行人似乎注意到路中的狀況，逐漸繞開三人所站之處。
少年沒有漏聽另外兩人的問答，在旁露出好奇的眼神。

「誠是如此，」理解地點了點頭，仨人皆是滿懷的山珍食材，算上方才不及搶救的、淨是不少，略瞅少年身懷不過數尺，也非身強體壯，又見一旁竹簍底邊空了一大窟窿，想必絕難是一人所能承，「可是辛勞了。」

少年朝不穀和河青露出帶著歉意和感激的笑容，瞥了眼竹簍後微微嘆了口氣。
轉眼間，絕大多數的食材已被三人拾起，地上只餘三個布袋。

少年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撿起最靠近自己的一個布袋，將之放到懷中所有東西的最上方。

順手幫著背起竹簍，雖是當下殘破無用、可日後讓人補補，應是能再使的。缺口舖底沈著一包布袋，提起後質地甚輕，卻是不陌生的。
「既已出手相助，便是有緣人。」少年自現未曾出言，諸以身作應對，即便心中有底、乃開口禮貌性招呼：「在下晏河青，表字叔浪，這位大夫便是莫不穀，小哥還請問尊姓大名。」

聽聞不穀的詢問之後，少年先是側頭想了一下，才不好意思地點點頭，眉眼間滿是藏不住的喜色。
等河青背起竹簍，少年朝街尾處點點頭示意方向，正要邁開腳步就聽見河青的招呼。

少年轉過頭看著對方，嘴巴張開之後又闔上，帶著微笑搖搖頭。
接著他用右腳在地上劃了劃，依稀可看出是個「安」字。

「好名兒，」見沙地上幾痕比劃，勾唇讚了句，「莫大夫道得是，讓人等久了可不好。」
「安，晏某略能讀唇，有什話儘管開口、停下來寫字也是不方便。」

少年朝不穀點點頭，微笑著默念了幾次青久。
聽完河青的話之後轉過頭看著對方，遲疑地張開嘴。(能懂...？我的名字是星安，可以叫我小安)
無聲地說了短短一句之後抬頭看看天色，很快邁開腳步。

「那孩子名叫星安，莫大夫管他叫小安就行。」跟在莫不穀身旁，低聲翻譯道。「一個人大過年夜這般奔勞，可是辛勤了。」

少年朝街市的北方走，不時回過頭來確認身後兩人有無跟上 。街上行人甚多，不一會兒三人就被人潮沖到一塊兒，一前一後地走著。抱滿食物的三人引來不少行人的側目。
少年好不容易擠出聚集在肉攤前的人群，回過頭無奈地笑笑 (抱歉，勞煩兩位了。)

「不打緊，」身上扛了不少東西、卻走借力使力，著實沒什麼大礙，壓在最後頭步了出來，朝星安咧嘴，「千萬別這麼說，都到這兒了，忙便是幫到到底了。」

(快到了、快到了。)
有點擔心的看著不穀，放慢了腳步與對方並肩而行。
不久後，三人轉入一條僻靜的街，最後停步在一幢木造建築前。抬頭可見門口懸著一塊黑亮的扁額，書著『邀月閣』三個大字。
少年踏入門中，把懷裡的東西放到一旁的木桌上，接著朝門口的兩位伸出手作出一個『請』的手勢。

對這邀月閣是有幾分印象的，卻是從未入過此處、只覺額字風韻飄然，頗為欽賞。
同兩人進門，自道聲：「叨擾了。」

少年將其它兩人安頓好，奉上兩杯茶之後再次鞠了躬。
(請兩位稍待)
接著提起幾個布袋快步走入內室。
環顧四周可以看見牆上掛著幾幅字畫，並排的數個櫃子裡也陳列著一些古玩和奇怪物事。

「路過幾回，卻未進過裡頭。」單手持杯喝了幾口熱茶，大略掃過閣內一回、目光最終停在幾幅字畫上，眼神略帶玩味，笑言：「此閣主人必有好品味。」

話聲方落，一青年從內室走出，來到兩人近前拱手一揖：「有客蒞臨，恕旭有失遠迎。」
方才的少年跟在青年身後，也跟著行了個禮。
「感謝兩位相助，方才在下已經向小安詢問事情經過了。在下姓黎名旭，表字燦之。您是莫青久莫大夫，您是晏叔浪晏公子？」黎旭朝兩人露出溫和的笑容：「幸會幸會，承蒙二位救了黎某的年菜啊！」
少年也默默拿出一張紙盛到桌上，上面寫著大大的"感謝"二字，旁邊還用簡筆畫了個破掉的竹簍。

「莫大夫說得是，」朝來人抱拳回禮，面上笑意更深:「不過路見不平，過年嘛、便是不分你我，且是互助過個彩頭。」

聽完兩人的回應，黎旭面帶笑容說道：「兩位客氣了，在下奇怪小安怎麼遲遲未歸，正想出門去找呢。真的幫了大忙了。」
「相逢即是有緣，如蒙不棄，在下欲與兩位交個朋友可好？」觀察兩人的言行氣質，黎旭試探著問。

「在下姓晏名河青，表字叔浪，本是汴臨京外鑄鐵人家，多次行經貴閣、只覺這『邀月閣』名字起得頂好，現下光臨才知黎公子果真品逸非凡，承讓了。」抬手一哂灑然以對。

「在下本非汴臨人，來此處經營此閣不過五年，得遇二位乃黎某之幸。」說著肅容回禮，接著再度展顏：「在下過年即將而立，想來比二位癡長幾歲，稱青久、叔浪可好？」

「自然是好。」一語道、便是同時應了兩人，「晏某可有一問，此閣稀品眾多，皆是黎公子一人造就？」

「若有需要，當然義不容辭。可惜黎某行走頗慢，若是遲了那麼三兩天才尋到，還望青久莫要在意才好。」揚揚手杖也是笑著打趣。
「這閣中的物品多是典當物，有些早過了贖回的期限，也有些是買賣交易而來。」轉向叔浪解釋：「在下親手製作的只占少數，也有些物品是暫時替人保管。說起來這裡也不知該算是當鋪還是古董店了...也可以說是保管性倉庫？」

閒談間星安又泡好一壺熱茶，為三人甄上後退到一旁專注聆聽三人的對談。

含笑頷首，查覺身邊小大夫雖似尋常應對，心思卻不知飄搖何處去，略尋對方目光止在木杖棍兒上，方明白問道：「晏某擅言，敢問黎公子腳上這傷勢何得、莫大夫身懷無數，且能試他一試？」

星安在一旁聽完動了動，轉頭注視河青一會兒後突然走開了。
「腳...？」黎旭下意識低頭看了看，抬頭後笑容不減：「這是舊傷，黎某早已習慣了，不敢勞煩青久。更何況...因禍得福，黎某是幸運的哪。」
話才剛說完，沒等其他兩人回應，星安就突然將兩個包袱遞到兩人眼前。

「啊！差點忘了。」黎旭伸手打開其中一個包袱：「這些是一個煙火師傅送給我的年禮，說是他剛做好的新型煙火和炮竹。轉送給二位熱鬧熱鬧，沾沾喜氣吧！權充是小謝禮，希望二位能收下。」

「莫大夫學得一手好醫術，黎公子儘管寬心。雖不懂得，晏某恰能製幾把鐵拐、輕巧便行，當作這東西的回禮，可好？」不輕不重的布囊端在手裡，先是點頭謝過星安，又望向對方謝言。

「青久果真是醫者仁心，黎某謝過了。」雖是這麼說，黎旭對於對方提出的建議卻不置可否，只是笑著揭過。
「至於拐杖嘛...實不相瞞，這杖恰巧是在下自製的，用了這許多年早習慣它的重量和質地...要與它分開可是會捨不得的哪。叔浪的厚意在下心領了。若哪天這杖壞了，再勞煩叔浪吧。」

「不為是黎公子，這杖兒一看便知其固猶磐石，是我多言了。」輕笑回應，話鋒另起，「晏某亦是，昔日碰上火藥便和這禧字碰不上邊兒，今日忽喜得此分重禮，是跟著沾光了。」

「藉這炮竹除去舊歲，迎來新的開始也是不錯的，星安也很期待玩這些花火呢。」此言一出，少年臉頰馬上泛起紅暈。
「有更多人可以一起看煙花了呢星安，高興不？」黎旭笑問，得來少年臉紅著點頭。
「不過叔浪真的言重了，著實說不上重禮，而且還是在下轉送呢。若是這火藥能一直用於增添喜樂，那便好了。」視線落在包袱上有感而發。

「此話不錯，今日星安與莫大夫也是功成一件，晏某亦無急事、不如等會一塊兒放這些煙火，盼來年喜慶。」見啞言少年和莫不穀兩人雀躍心情難抑，面上笑意深了幾許。

星安聽完兩人的話，馬上用熱切的眼神看向黎旭，徵詢他的同意，但黎旭卻沒有馬上答應，而是側頭看了看窗外天色，才笑道：「兩位願意同樂黎某自是歡迎都來不及，但這煙花需得夜色濃時方顯光彩，不如將這賞玩日改至明天深夜，黎某恰巧知道一處好地點，僻靜不會攪擾人，且視野不錯無遮蔽物，明日與兩位一同前往可好？」

「甚好，今日打攪晚了，」和莫不穀互望一眼，方揚聲對著黎旭起手笑曰:「晏某與青久在此先預祝這邀月閣春華滿盈，薰風德意，告辭。」

「承叔浪吉言，那麼就明日見了。」黎旭笑著起身相送。
待二人走出門外，只見星安追出門來，遞過兩個木盒，而不穀的木盒不知為何大了點兒。
星安朝兩人一揖到地，揮揮手後轉身進屋去了。
仔細一看不穀手上的木盒附了張小紙條，寫著：「很好吃，要吃飽！」紙條底部還畫了顆小星子。

探首看向對方手裡的字條，明白地放聲笑出，收到身旁人越發困惑的眼光才漸收聲，「是瘦了些，」面上笑意未掩，「這盒子裡八九是些點心，莫大夫千萬莫要辜負人家好意了。」

「這星安手藝極巧、很是別緻。」讚了聲木盒內的糖點，同意回道:「確實藥補些身子。」後又想及補藥多半從苦味，回了那副出言不成調的面皮拿他打趣，「良藥苦口，你可別盡揀些猛的讓星安有苦道不出、給人家笑話了。」

「便好，晏某自是相信莫大夫醫術高明。」突覺這人舔起糖來果真撿回些孩子氣，細眉糾結、著心替星安配藥，不住伸手撫了撫墨色頭頂。「黎公子亦沒虧待人家、不過補補身子，大過年的上街皺著眉旁人還擔心起了什麼事兒呢。」

著實給對方逗趣模樣吸引，見人恢復尋常樣子，忽憶起這人是遠來汴臨行義、蒼茫人間，應是沒法過團圓飯的，「莫大夫，這年夜、有何盤算麼？」

觀望時侯未早，便點頭回道，「莫大夫可別要操勞過盛，晏某得空再同你敘敘便是。」

=========♈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