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角巷│限定交流:維妮莎/魔杖店】
踏入門,他敏銳地嗅到了那在空間瀰漫著的——木頭特有的味道。
大小、長度、材質不一的各色盒子堆滿了整間店面,彷彿用力地關上門便會塌落似的。看著那些放置著諸多魔杖的盒子小山,羅克薩納突然懷疑起庫利南當時告訴自己的話。
「你要去買新生用具了對吧?你到斜角巷之後先去魔杖店吧!那裡是行程中最快的喔!」一如往常、感覺快閃瞎人的笑容,庫利南吩咐他到了之後要先去魔杖店見識見識……
所以,他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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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看到那些琳瑯滿目的盒堆,羅克薩納覺得有種想拔腿離開的、不祥的預感。
  就在他考慮要不要先繞去別的地方,等會再來買魔杖時,赫茲先生已經查覺他的存在面帶微笑地迎來。雖然不怎麼情願,但想到自己正在外面必須保持基本禮儀,一心想離開的羅克薩納,最後只得在對方鼓勵的微笑下拿起魔杖。
……結果,卻變成這樣。
第一枝魔杖冒出了虛弱的白煙,奄奄一息的模樣簡直像是快掛了;第二枝魔杖毫無反應,就只是一根材質與內部特別的木棍;第三枝魔杖依舊毫無反應,第四枝、第五枝——
不是冒白煙就是不給反應,拿著不知道第幾枝魔杖的羅克薩納瞪著再次冒出虛弱白煙的魔杖,深深感覺到來自魔杖的惡意與對他的嘲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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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是根木棍!」藉著赫茲先生替其他比自己晚到、卻比他更快找到魔杖的人結帳時,羅克薩納面色陰鬱地咒罵著手中的魔杖。
大概是查覺到他的憤怒,魔杖吐出的煙漸漸消失,再次變成一枝毫無反應的木棍。
——該死!
維妮莎正被充斥著舊紙盒與木材味的空氣包圍著。她站在一面塞滿魔杖盒的櫃子前,目光卻沒有鎖定住任何一個盒子。
她在思考一件事情——或者該說,在回憶一件事情。
在她的家族的本宅中,有一間陳列著各種紀念碑與老舊卷軸的儲藏室,其中在一張爬滿祖訓的羊皮紙上,寫著一句話:身為羅貝利亞家的人,必須要有獨到的眼光。
不知為什麼,根據那些(無關緊要的)記載,羅貝利亞們在選魔杖時很少有必須經歷過噴嚏、吐火、灑水,或是毫無反應的案例存在。尤其是歷代家主們,總是一發即中——或許這證明了他們的目標異常明確。
——魔杖,是會自己選擇主人的。
記著赫茲先生的話,維妮莎端詳著那些形形色色的盒子,卻並不打算貿然出手。
如果它注定是我的所有物的話,那麼它終究會自己來找我的……她想起了七歲那年收穫的戰利品,嘴角勾起的弧度幾不可見地上揚了一點。
於是她開始在小山堆間來回踱步,看似小心翼翼的在檢視著該從哪裡下手,實則更趨進於展示自己——是的,向那些調皮又不安份的小傢伙們展示她自己,展示維妮莎 · 羅貝利亞這個人。
羅貝利亞一家向來不反感把自己商品化,他們只要懂得在對的時間點,呈獻對的那一面就好了。
——如你們所願的,我已經來了。那麼,你們誰要跟我走呢?
就在她彷彿聽見那些魔杖們相互碎碎私語的時候,一聲不大不小的,但仍顯得鮮明的低咒聲引起了她的注意。當她轉過頭,發現一旁的男孩神色不佳的瞪著那支吐完白煙就裝死的魔杖之際,維妮莎的好奇心不是那麼適時的被挑了起來。
明明說是所有行程中能最快解決的——庫利南大哥絕對是騙他的!完全不想對方一發就中的可能性,羅克薩納憤慨地將魔杖塞回它應在的位置。
應當給人柔軟、清涼感的雪藍眼眸因染上怒意而變得灼目,彷彿於冰中熊熊燃燒的火焰般矛盾卻莫名的耀眼。
以為這樣做他就會這樣認輸嗎?
「……我才不會輸!」
不去看那些放置在上,宛如正在揮揮手、等待捉弄自己的魔杖,他冷著臉拿起了一只放在最角落、乏人問津的盒子。
用不明木材製作成的魔杖盒通體漆黑,有如從夜幕裁剪下來的布料包覆般吞沒了一切光亮——任何光線都無法從上反射出。
接近深灰的銀色裝飾看來像是某種咒文,華麗卻低調——只是看起來實在是有些不祥。
與前幾個不同,這次單單是摸上盒子,羅克薩納就感到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冒上心頭。
他將那只與其他盒子相比細長許多的盒子打開,注視魔杖片刻後才慎重地拿起。
纖細、尖銳、華美中帶著詭譎的氣息——杖身是如同骨骸般略帶溫潤感的灰白,杖尾鑲嵌著如槍刃的尖菱形晶體,彷彿色彩被刷淡般呈現半透明。當他稍微變化角度時,透白的晶石竟浮出一層波浪似的薄藍光芒。
就像是柄用來祭祀的長槍一樣……雖然使用時是逆過來。
盯著精緻但設計古怪的魔杖,他輕輕揮了下,堅硬的杖身在他的揮動下發出了有力的呼嘯聲,一道與晶石色彩接近的灰銀光從杖尖飛出,接著迸發出近如煙花般的微光——既不刺眼也不明顯,像黯淡星子的光芒竟是誰也沒驚動,就連對魔杖狀態敏銳的赫茲先生,也低頭忙於手邊的結帳手續。
看到男孩那雙介於天藍色與紫色的眸子中迸出不服輸的火光,維妮莎努力壓抑著自己,不動聲色的慢慢往對方靠近——那是一雙有趣的瞳孔。她這麼想著。那種柔軟的色調理當屬於柔軟的人,但是,這名男孩顯然不是如他的外貌所展現的那樣。
有趣的對象,就值得觀察。
不急著選自己的魔杖,維妮莎以餘光觀察著男孩的舉動。當對方從非熱門區域中挑出那只盒子時,她又偷偷往男孩那邊挪近幾步,帶點審度的打量起他持在手中的那支魔杖——是灰白的,讓她忽然聯想起家徽上棲息著兩隻夜渡鴉的枯枝。那杖身就像纖瘦見骨的長指一樣。
實說,她不認為那支隱約散發著死亡氣息的魔杖會屬於男孩,所以在對方揮舞著它,而杖尖與之呼應,迸出微光的那一刻,在她眸中的那點綠芒隨之變得幽亮。
「很適合你。」沒有預兆,也沒有確切目標的,她向男孩投遞過來的視線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聽到略含笑意的嗓音響起,羅克薩納從方才那種奇妙的感覺內回神。
幾近無色的唇瓣一抿,側視去的眼眸映照著逐漸消失的灰銀光,一道與波浪藍光近似的薄藍渲染上那雙藍眸,將一切可能洩漏出的情緒都完全遮蔽。
出聲的是一名模樣出彩的女孩,和杖盒的黑不同,對方的黑髮富有光澤、柔順地散披在身後,飽含笑意的眼眸晶亮如同寶石,介於藍綠間的色彩讓她看起來優雅且溫馴——像枝含苞待放、柔美的白百合。
不過,羅克薩納卻感到不協調——面前外表看似無害的女孩身上,隱約有股危險氣息。
「妳看很久了,對吧。」淡淡的口吻疏遠而透著冷意,與柔軟的容貌相反,他的語氣和眼神都凌厲得過分。
「妳比我早就在魔杖店內,卻不去找魔杖而是在旁邊窺視別人做什麼,不覺得失禮嗎。」當他皺起眉時,尖銳而冷冽的高傲感驅散了他外表最後一點的柔和,渾身的氣勢有如以寒冰雕刻而成的細劍般狠戾,讓人感到皮膚隱隱發疼。
即使當面被男孩毫不留情的戳穿,維妮莎也沒有生氣的意思——比起去管理那些情緒上的枝微末節,她更願意花時間去分析對方的表情變化。
若說剛才的男孩是一個因為惱怒而儼然欲爆,如同火山一般的存在的話,現在的他,就猶如沉眠在海底的中洋脊,收起了所有外露的情緒——除了寒到不能再寒的,深海中不見光的冷意。
——很有趣,非常的有趣。
她向對方行了被延遲過久的點頭禮,然後展開一個略帶羞怯的笑容,「非常抱歉,我只是——第一次來這裡,所以有點不知所措……」她遲疑的望了那堆盒子山一眼,「嗯,在這麼多的魔杖裡要找出自己的夥伴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是嗎?」
「只是想不行動有什麼用,大不了每個都試一次不就好了,反正總有一枝會對的。」對方嬌柔且羞澀的微笑並沒有削減他的敵意,反而更加使他感到警惕。
不管是嬌柔的微笑、優雅的談吐,還是舉手投足間屬於名門小姐的完美舉止,照理來說應當是能夠輕易博得他人好感的才對,但對長期注視觀察他人的羅克薩納來說,這種隱晦、虛偽的模樣實在是讓他無比不爽。
相比之下,他還是覺得安布洛絲大姐好多了。
明明都是女性,但她坦率、直性,面對任何困難都不會低頭退縮,凜然而高傲的氣勢就像隻獅子——她是如光般耀眼、天生的王者,讓人光是看到她就會忍不住興起追隨的念頭。
想起那名總是下意識繃著一張臉,但眼神卻比誰都閃亮純粹的金髮少女,他的臉色一瞬的放柔,然而很快地又被敵意給冰封起。
他討厭虛假、討好的微笑與小動作,也討厭彎彎繞繞、充滿陷阱的話語——在羅克薩納的眼裡,這名看似白百合般純真害羞的少女,絕對並沒有外表所呈現的那麼單純。
啊啊,是一隻充滿戒備的小貓呢。
對方展露出的態度不但沒有使維妮莎退縮,反而讓她想起了伊莉莎白每次對上自家老爸時如臨大敵的模樣……她忽然覺得眼前冷漠的小少年多了幾分可愛。
「但是,依照赫茲先生的說法,魔杖是會自己選擇主人的,對吧?」她輕巧的原地轉了一個圈,裙襬跟著翻出一陣小波浪——與其說是在製造一個迷你漩渦,不如更像在背後展開了一張隱形的網,等著那支命中註定的孩子自投羅網。
事實上,在接近男孩的時候,她已經多少感覺到了那位迷人的朋友就在不遠處。
漫不經心的伸出手,五指指向了一只作工華美、鑲滿金邊的盒子——接著打了一個彎,落在了一旁沒那麼顯眼的木盒上。
她抽出挑中的目標,然後滿意的瞇起眼——黑檀木,而且可以看出是從同一顆樹上取下來的、一體成形的完美傑作。但這不代表裡頭魔杖的材質會跟盒身一樣……雖然她希望如此。
打開盒蓋,裡頭靜靜地躺著一支形狀稍顯奇特的魔杖。除了杖身是筆直的以外,靠近握柄的部分,數條木枝如緊絞的魔鬼網般糾纏在一起,而後於末端匯聚,扭成一個和肉食鳥喙相近的輪廓。
這是……烏鴉?
儘管握把的尾部看起來容易刺傷手,維妮莎還是挺滿意它的造型的。
唯一讓她不太喜歡的是,那杖身的本色是偏乳白的——黑檀木是不會呈現那種顏色的。
這下子頭痛了,我到底該期待它是我的另一半,還是不該期待呢?
自己都覺得滑稽的自問自答了一下後,她將那根形似烏鴉的魔杖拿起來,然後快速並不著痕跡地皺了一下眉頭。
那股溫暖的,連隔著手套也能傳遞到掌心的熱流讓她不喜。她感到有點心慌。
「……」沉默的揮動了一下,手中的魔杖隱約有聲低鳴,就像是山泉在谷底滑動的聲音,圓潤而充滿包容力。
不太對勁。維妮莎這麼告訴自己。這樣的聲響並不符合她。
然而從杖端迸開的星子卻不是這麼認為的,它們在空氣中與塵埃共舞著,並在她的眼底上下跳動。
但不論多麼可愛動人,都點不亮她瞳中的綠輝。
——這是她的魔杖?
這是她的魔杖。
雙手環胸,他神色冷漠地注視著女孩那猶如演戲般的動作,看得出做工精細的裙裾在她的輕旋下如翩翩起舞的蝶群,隨之飄揚起的黑髮折射著柔亮的淺光,羅克薩納覺得那雙眼睛——乍看之下如湖泊般清澈的眼睛,似乎正意味深長地說些什麼。
確實,赫茲先生當時是這麼說過沒錯。
不過比起被動地等待魔杖擇主,他更願意一再碰壁主動去奪取——屬於他的東西。
女孩越過燦爛耀眼的金盒,挑選上放在它旁邊的黑盒子,雖然跟他的杖盒同樣是通體漆黑,但女孩選上的黑盒比起自己那種隔絕一切的無盡幽深還要輕盈些。
那種帶有光潤感的黑,簡直像是用黑色花瓣編織成似的。
雖然盒子樸素,但他看過不少外殼更素、內在魔杖卻樣式花俏的組合——原以為女孩會從中拿出一枝與她外表同樣矜持高貴——有過多裝飾的虛偽魔杖,然而當他看清魔杖時,澈藍的眼眸閃過懷疑。
較於自己那枝比起木杖更像骨杖、散發著陰暗氣息的魔杖,女孩的魔杖模樣很有特色……
略偏奶白的木材長度偏短,彎曲握把看起來應該是用某種鳥類為原型雕刻出,在杖身上盤繞著細長的裝飾則像是藤蔓,單單遠看時有種相當奇妙的感覺……
不對,應該說跟女孩搭上後看起來更微妙了。
「哦,恭喜妳找到妳的好夥伴。」明明是恭賀的話,他卻用著平淡的口氣說道:「相當有特色的魔杖。」
並無諷意——好吧,他其實還是有點不爽(自己找了那麼久才找到,對方一次就找到……實在讓人火大)的感覺,但並沒有不爽到想要出口諷刺的程度。
男孩淡漠的聲音喚回了她的注意。雖然知道對方是無意的,但維妮莎還是多少有點感激——畢竟若繼續沉浸在這把魔杖帶給她的氣氛中,她總有無法掌握的感覺,而那種感覺不太妙。
「謝謝,那麼我就收下你的祝賀了。」她微微彎起嘴角,清澈的雙眼在稍嫌昏暗的光線下透著知更鳥的藍光,「我是維妮莎 · 羅貝利亞,不知該怎麼稱呼你呢?」
聽見對方的提問,羅克薩納蹙起眉沉默片刻,充滿警戒之意的藍眸打量了下那張笑臉。
「……羅克薩納 ‧ 旺靼,羅貝利亞小姐。」
將杖盒夾拿在右手,他朝對方輕點頭做為招呼,不過表情沒有多少喜悅之情——沒有聽過的家族等於與旺靼家族無關,那麼他又何需浪費力氣去打好關係。
旺靼家族……維妮莎飛快的在腦海裡搜尋著這個姓氏,然後在標示著「知識世家」的欄子底下找到了她的目標。
雖然還不是和羅貝利亞有著什麼交情的家族,但撇去那些珍貴的藏書,光是他們和傳說中的「雷鳥」——泰瑟博里上百年交好這點,就值得她去接近。
沒有永遠的陌生人,只有你願不願意伸出橄欖枝而已。
然而對方的警戒心很強,維妮莎不確定自己的花言巧語是否起得了效用——更甚者,會不會造成反效果。
暗地裡將方才自己的言行,與男孩的反應在腦內重新演繹了一遍後,她藉由眨眼的動作再次塑造出一個親切的笑容。
「很高興認識你,旺靼先生。」她將裝著魔杖的盒子抱在懷裡,悄悄往前移了一小步(小到別人只會覺得她似乎傾了傾身子),「但恕我冒昧,旺靼先生似乎不是那麼喜歡……」她花了半秒斟酌著用詞,「客套話?」
——是了,只要仔細挖掘的話,就會發現那冷淡的目光中其實潛伏著深深的不以為然。
原以為只要說說名字就能離開的他,發現女孩竟然不氣不惱,甚至再次掛上社交用微笑往他的方向前進一步……很小很小、小到幾乎難以察覺的步伐。
反射性地想要向後退遠離對方,但看到那種更親切的笑容,羅克薩納就更加不爽。  
她發現自己對她舉止的反感而改變戰略——他看得很清楚,也明白對方的一切舉動行為都是有企圖的。
如果她的目標是旺靼,那想要的,可能是一些旺靼家族收藏的孤本文書或書籍知識。
她的目標也可能是與旺靼交好的泰瑟博里……不管是哪個,他不能在像剛才那樣,繼續謙讓下去。
「……不止客套話。」稍微斂聲,他身上的氛圍正在逐漸產生變化。
如果原本只是單純想讓人遠離而散發冷意,那麼現在的他眼神已經開始出現實質性的寒酷——有如從淡淡的薄霜轉為銳利的冰柱,那雙眼睛與話語的凌厲度開始漸漸攀深。
「包括有著過度裝飾、掩蓋本意只為博取他人好感的言詞,要笑不笑的虛偽表情……」
「還有像妳現在為了從我身上爭取什麼妳所想要的東西而蓄意做出的舉動,我都無比的反感——羅貝利亞小姐。」
和幾乎要將敵意給實體化的氣場不同,他說話的語氣平靜得像是無波的湖水,寒色的雙眸雖然注視著面前的女孩,卻沒有讓人的身影在上留下痕跡。
就像是一面無法倒映人影的冰封湖泊。
她彷彿聽見了水面疾速結凍的聲音。那些刺耳而尖銳的頻率相互穿插成一根根的冰錐,有志一同的將男孩包裹在內,並且無一例外的,指向她這名意圖闖入對方領域的不速之客。
是她的言行舉止引來了這樣的麻煩嗎?維妮莎自問著,然後得到了修正性的結論。
——他的武裝早就存在,而我只是將外殼打破,讓他直接裸露出那層頑石而已。
但這樣令事情簡單多了不是嗎?至少對方主動點出了她的動機,這代表在這場交流中,他們會有明確的目標——雖然性質不太一樣。
維妮莎輕啟雙唇,正想要編織出下一串臺詞時,一個突兀的、像是敲擊聲的細響刺入了她的思緒。
是……魔杖?
面前男孩的表情如舊,這讓她確信適才的干擾並非來自外界,而是源於已經開始和她的靈魂產生連結的、那把弔詭的魔杖。
是在阻止她嗎?還是在給予告誡呢?
一時無法定奪,原本準備好的應對就這麼少了一口氣,完全煙消雲散了。維妮莎盡量忽視掉那股挫敗感,再次抬眸看著眼前顯露敵意的男孩。
隱隱約約的,先前將他和伊莉莎白作比較的感覺又湧現上來,填補了那塊暫時流空的算計之心。
如果莉茲和那個男人對峙時,是一隻貓毛倒束的幼崽的話,那麼現在這名男孩,就是更加成熟一些的……嗯,戴著鋼盔的小貓?
此念頭一浮現出來,維妮莎差點破功笑場,「旺靼先生……還真是個有趣的人呢。」
——但即使輕聲說著話,也改不了因為笑意而顫抖走調的事實。
這人再次刷新他的印象。
按照以往,再怎麼看似溫和有禮的人被自己這麼一說,都會露出尷尬、惱怒等等足以將面具擊碎的情緒,但是面前的女孩只是眨了眨眼,像是在思考接下來該說些什麼。
正當她思考完畢準備出聲時,他卻看見對方所有動作一滯,眼中的遲疑在片刻後化為烏有——包括她那尚未說出口的話語。
「我並不認為自己有哪裡有趣。」
或許有部分擁有旺靼之名的人(像庫利南)幽默風趣,但他可以肯定自己絕對不屬於能讓人感到有趣的那區。
對方的笑容與聲音在聽見自己的回應後再次顫動,羅克薩納可以肯定對方絕對是在憋笑……一股說不出的惱怒感再次襲上他的心頭,原本白皙的膚色在氣惱下微微泛起霧紅。
他可以感受到盒中的魔杖正在躁動,猶如在應和他那瀕臨崩毀的平靜,細細地低喃著什麼……是在鼓勵他,也像是在慫恿他拿起魔杖給不敬者一個教訓。
然而,在感受到魔杖的慫恿後,他立刻壓下極將爆發的情緒,雪眸中有著可見的懊惱與鬱悶。
……只是買個魔杖就遇到麻煩的人、還拿到一把像詛咒物似的詭異魔杖,今天還能在更糟糕嗎?
就算在暗自偷樂著,維妮莎也不忘留意對方的任何反應——從粗略的肢體動作,到細微的神色表情,她都一覽無遺。
然後男孩如貓崽般懊惱垂耳的模樣再次逗樂了她。
「千萬別這麼說。」她努力的平復著自己的聲音。雖然歪斜的音調已經幾乎無法讓人察覺,但笑意卻被保留了下來,「旺靼先生只是『自己』不認為如此而已,但這並不能代表『旁人』——比如我——的觀點。」
看著他,維妮莎露出了誠懇的笑容,「既然旺靼先生討厭遮掩的言詞,那麼不如先聽聽我的想法——當然,直白的那種——然後再下定論?」
「隨便妳,那是妳的自由。」用著疑似敷衍的口氣回完,羅克薩納將視線轉移到赫茲先生的方向,那名笑容溫和有禮的男子似乎已經忙得差不多,在察覺他的視線後回以一笑。
柔和的笑意,看起來是個相當有教養且溫柔的男性。
羅克薩納輕輕地頷首做為回應,接著將視線拋回女孩身上——赫茲先生大概是發現他們已經找得合適的魔杖,正在收拾東西準備往這前來。
在那之前先把這莫名奇妙的人解決,然後快點去下一間店吧。
當然,男孩稍微轉移目光的舉止沒能躲開她的雙眼。和他同樣的,維妮莎也注意到了赫茲先生收拾的動作。
聽完男孩敷衍的言詞,她猜測對方的耐性已瀕臨極限——就像一顆不停被灌入空氣的氣球,如果不想爆炸四散的話,便得把裡面的氣全部放走……以男孩目前的狀態來看,他大概已經興起了離去的念頭了吧?
承自遺傳的,維妮莎流淌在血液中的劣根性悄悄發作了。
「那麼,就失禮了……」
算準赫茲先生的時間,她在和善的店主正準備走過來時,向前傾著身子,小聲開口:
「——我覺得啊,旺靼先生很像一隻可愛的小貓,非常的有趣呢。」
一心想要快點離開的羅克薩納,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笑得燦爛的女孩。
接著,那句輕巧的話語就像是炸彈一樣讓他臉色瞬間一變。
「有找到合適的魔杖嗎?」
正好背對赫茲先生的羅克薩納,本來還算平靜的容顏彷彿被引爆般扭曲,白淨的肌膚甚至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渲染成紅——紅白交織的模樣就像煮熟的某種海鮮。
將差點爆出口的髒話吞回,他臉色極度糟糕地怒瞪著依舊笑得溫柔純良的女孩。
「……正好找到了,赫茲先生。」他扯了扯嘴角試圖露出微笑,但那笑容勉強且猙獰,「請替我結帳。」
羅克薩納、忍住、不可以在這裡生氣,不然會著了這傢伙的道!罵出來就輸了!
趁著赫茲先生忙著觀看魔杖,他深呼吸口氣並惡狠地低道:「要說夢話滾回妳的夢裡!」
那語調實在是殺氣騰騰。
與對方殺氣四溢的表現截然不同的,維妮莎的笑容一如春神眷顧的花谷,四季錦簇。
不過對於男孩的控訴,她還是讓微揚的嘴角沾染上了一絲困惑,「非常抱歉、因為旺靼先生不喜歡客套話,所以我才這麼說的……還是說,你也厭惡實話呢?」
她笑盈盈的等待男孩的反應,但同時,心裡也為赫茲先生的檢查時間感到奇怪。
照理來講,他是經驗豐富的魔杖店店主,這裡的每一支孩子都是他最熟悉的親人,沒有理由花費這麼久的時間去辨別啊……
懷著今日稍嫌過量的好奇心,她往赫茲先生那兒分出了一點餘光。
「妳!」
「……這真是有趣的組合。」
在他準備爆起的下秒,從觀察世界中的回神赫茲先生如此說道,語氣中滿是感嘆。
「接骨木、鳳凰的尾羽、十四英吋、堅固的——如同藝術品般的美妙!」
正要爆怒的他瞬間氣消,瞪大眼並朝赫茲先生露出錯愕與不可置信的表情。
他曾想過自己或許會得到枝奇特的魔杖,但卻沒想到會奇特成這樣——羅克薩納曾在書中看過,接骨木是種與詛咒相伴、會帶來惡運的木材,大多魔杖製作者都不願經手接骨木,更別提將它製作成魔杖。除了惡名昭彰外,它又是所有魔杖用木中最不受控制的木材,這導致接骨木魔杖在巫師間相當少見。
——完全沒想到,和他最合拍的搭擋會是接骨木。
因為赫茲先生的話而錯愕的不只男孩一人,維妮莎雖仍維持著淑女式笑容,但往深處看去,藍眸中的笑意顯然遮掩不住詫異。
接骨木……?第一個閃過她腦海中的,是在《三兄弟的故事》裡提及到的——死神遞給大哥的接骨木樹枝。
以藏書與知識聞名的旺靼後代……居然會和這種瀰漫著死亡氣息,卻又異常挑剔的樹枝沾上邊?
當把懷中的杖盒整個交給赫茲先生檢查時,維妮莎的思緒還在不停運轉,她只好一邊釐清那些彎彎繞繞的猜測,一邊試圖觀察男孩的表情。
只見羅克薩納——雖然乍看之下面無表情——帶點茫然的注視著那支灰白骨杖,但很快的,雪藍色的氤氳退去,重新凝聚在湖泊上的,是一層近乎透明的雲靄。
似乎是想明白了什麼,又似乎還陷在霧裡。
「雪松木、龍的心弦、十英寸、很柔韌。」赫茲先生的講解拉回了出神的維妮莎。在她反射性的展露微笑,取出加隆並禮貌的道謝的時候,溫和的紳士把盒子連同魔杖交還給她,然後笑了笑,「這是一把堅強又溫柔的魔杖,相信它會成為小姐的好夥伴。」
——不,雖然這些都是正面的詞彙,但她不覺得那兩個形容詞……好吧,堅強不予置評,然而溫柔?梅林今天可能遺失了他的老花眼鏡。
沉溺於自身思緒的他,並沒有聽完赫茲先生對女孩魔杖的評論,藍眸注視著那枝屬於自己的魔杖——是的,它很符合他的狀況與需求。
輕撫過光潤的杖身,那觸感的確與光澤就像是真正的骨骸,在上雕刻著的圖案類似某種藤紋——或是某種失傳的古老咒文,深奧也顯得奇異。
它將會陪伴自己,就是他入墓之時也將伴隨於左右,不會離開他。
那雙眼睛明應是清澈如雪水的顏色,此刻卻深邃得有如無光湖潭。
「……兩位的魔杖都相當奇特,非常期待您們的未來,會經歷怎樣的故事。」收下了足額的加隆,赫茲先生對著他們露出十分深刻的微笑。
深奧且神秘……
【劇情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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