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紅眸微微瞇起，焰蝶還是一貫的面無表情，只能從眼神中稍微窺探她的情緒。
她突然想到幼年遇見的男孩，讓她倍感威脅的那種無法言喻的力量，但站在科學的角度來說，那在她的認知與定義中只能歸類為「超能力」而已，魔法的意境太過夢幻且令人難以捉摸，是不可能存在的。
軟甜的嗓音透露出非常稀薄的質疑情緒，迅速消散在空氣之中。

「術士小姐，想起來了嗎？」聽著焰蝶說話的口氣，艾娜還是以好奇的眼神看著，把對方的反應混進自己所編的角色設定裡。

「不。」不知道是表示否定還是不明白，焰蝶只給了少女一個字當作回答，搖頭。
注意到對方的稱呼改變，焰蝶只是眨眨眼睛，或許對隱瞞性別這件事情有點抱歉，卻沒有其他表示，在這種聚會上彼此做的事情都是一樣的。
似乎覺得手上東西太多，她把假髮和面具放進帽子裡，卻沒有像少女所說的術士將之變不見。

「沒想起來好可惜！不過這樣術士小姐就有更多時間在人界玩樂了！…老實說，吾在這點很羨慕你！！」艾娜裝著嚴肅的模樣，
「術士小姐平常都做什麼玩樂的事？」又問道。

發覺自己似乎有被帶往奇怪思想方式的趨勢，她稍微在精神層面加強了些警戒，但還是有好好回答艾娜的問題。
「圖書館。」這點似乎在某些人眼中看起來很奇怪，其實她也沒那麼用功，只是課程全由老師決定也太彈性，以她的中文和淺薄的知識在這學校中碰到太多瓶頸了，焰蝶想了想補充道，「故事……有些很好看。」
名詞和動詞擺放位置混淆的情況也常在句子中出現，但也不至於讓人無法理解。

「跟魔術有關嗎？」艾娜問。

「一部分。」她點點頭，說出來的話語或許只有她自己聽得懂。
「……還要去圖書館嗎？」或許少女想要跟著一起的人是變裝後的「術士先生」，而不是現在的她。她想。
不過就算真的是這樣也沒有關係。焰蝶眨眨眼睛。

「術士小姐，履行契約的時候到了，要帶吾去參觀了嗎？」聽到這句話，艾娜想也沒想就答應了，衝著焰蝶開心的笑。

沒有預料到對方那麼快就給出回應了，焰蝶停頓了下，稍微睜大眼睛，在想要說些什麼的情況下，她只好先找出了不太適合的時間點。
「……今天不行吧？」鮮紅的眼輕瞟了下窗外明顯早已暗下來的天，晚上說什麼也不好外出，尤其是在這種氣氛險惡的校園，「改天……？」她提議道。

「術士小姐難道是法術用太多了，身子不適嗎？」聞言的艾娜露出感到意外的表情，眼神變得凝重，開始打量著焰蝶的右手，好似上面有附著什麼力量一樣。

「那艾娜這邊有食物！要不來我跟小黑的宿舍坐坐？」又露出純真的笑來，身體轉向派對門口，伸出一隻手來像要引導焰蝶。

搖搖頭，再搖搖頭，焰蝶也順著對方的視線看向自己的右手，不太明白發生的什麼事情。
「……不用，謝謝。」她還記得拒絕要有禮貌，將空盤放在餐桌上，她看看周圍還在聊天的人，再回眸看向艾娜，眨眨鮮紅的雙眼，「明天早上，圖書館？」

被拒絕了的艾娜一臉失望，但聽見對方說到明天早上要一起去，馬上就恢復了精神。
「好哦！吾會去，早上幾點！」

……好像傷到人了？
焰蝶不由得感到棘手，這麼直白的情緒表達不是沒有見過，不過是因為自己造成的反而很麻煩，也稍微習慣了對方如此豐富變化的情緒轉折。
「……十點？」提議了一個不上不下的時段。

「好～！十點啊，很好的時間啊、適合咱們看書的時間！」艾娜再次想也沒想就答應了。
雖然她還真的很有空。

「那，十點，宿舍門口，明天見……。」整理片段但簡潔明瞭的資訊，焰蝶點點頭，軟甜的嗓音淡在微冷的空氣中，她的身形沒入外面墨汁般黏稠的夜。

「要走了嗎？」才剛說完，她看著焰蝶的身影離去。

－

冬天冷冽的刮著凍紅的臉頰，焰蝶拉起灰色的帽子，將鮮紅色隱藏。
不提前也不延後，準時在十點在宿舍門口顯示她完全沒有時間上的問題，也沒有會不會惹老師生氣的困擾，畢竟她很少看到老師，也沒有跟對方說過話。
有著與別人這種形式的約定，在這所學院中好像還是第一次。她想。
呼出的氣息隨著心緒散開，在空氣中消失了影子。

應熟人的建議，提前了15分鐘到來的艾娜，等著等著就在宿舍門旁，以坐姿靠著牆睡著了。
似乎睡得很熟，於是她沒有發現有人來到宿舍門口。

看見粉紅色的頭髮，在太陽的光芒下染上一層光澤，焰蝶不禁在想到四月開放的櫻花，在最美麗的時候卻會被梅雨打落。
「早安，艾娜小姐。」
稍微湊近後，她抬眸望向高自己幾公分的少女，但似乎是因為音量太小而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焰蝶眨了眨眼。
「……」是不是可以殺掉呢？
但她知道每當她這麼想的時候，對方一定會將注意力轉向這邊，並且做出攻擊或戒備，而焰蝶也稍微提起好奇心，好奇著這次這位少女是否也會做出一樣的反應。

很可惜，雖然艾娜沒做攻擊或防禦的反應，但這反應也不新奇。
艾娜睜開眼，橘黃色的雙眼倒映出焰蝶鮮紅的眼。
「早安！術士小姐！我睡很久了嗎？」她露出笑容。

「早安。」不意外對方看向她的舉動，幅度輕微的點了點頭，焰蝶收起念頭重新問好，接著搖搖頭，「我不知道，剛來。」
她抬頭瞥了一眼掛在宿舍牆上的時鐘，長長的分針跨過十二，往右邊稍微傾斜。

看見焰蝶的視線瞄向時鐘，艾娜也跟著看了一眼。
「沒有很久，現在出發嗎！術士小姐！」她站起來。

「嗯。」不明白為什麼要將那句話變成詢問語氣的感嘆句，但焰蝶沒有為了滿足自己的求知慾而追究，要一一詢問太瑣碎，她的腦容量也記不得太多零碎的東西。
再次聽到那個稱呼，焰蝶晚上有將「術士」是什麼意思查清楚，她不假思索的開口，「我不是術士，請稱呼焰蝶。」這也是第一次開口要求別人改口，也挺新鮮的，即使不改變其實也沒關係，只是稍微澄清一下誤會。

「為什麼？術……焰蝶不喜歡這稱呼嗎？」她一臉不解。

「不是不喜歡。」她沉默了一下，否認，「而是，我不是術士，術士小姐並不是用來稱呼不會法術的人。」
並不會討厭，只是因為奇怪的彆扭心理，像認為每個事物都該依據他們所代表的意義而有相對應的名字，她只是經過一個晚上的喬裝、賣弄一點從書上學來的把戲，而並不真正屬於那個奇幻的名詞。
「如果妳覺得焰蝶不好記的話，術士也沒關係。」她補充說道，低著頭碎步跳過磁磚排列的縫隙。

「……那你叫我艾娜就好！」好像對焰蝶說的話沒什麼意見的樣子，艾娜也沒多說太多就同意了。
「地上怎麼了？」

「好。……？」抬頭時愣了一下，焰蝶低頭重新看著地面，「只是瓷磚，和水泥而已。」
這樣算不算神經質呢？保健室不曉得可不可以治療心理和精神狀況。她的思緒一不小心就拉遠了。

「那個叫瓷磚跟水泥嗎？學到了！」她開心地笑了下，第一次聽到這兩個名詞似的。
「這樣踩會有什麼寶藏出現嗎？」說到這句，艾娜以新奇的模樣看著焰蝶。

……她大概知道從昨天晚上就出現的異樣感是怎麼回事了。焰蝶非常遲鈍的想到，也正思考這要不要把目的地轉到保健室對這位少女比較有幫助。
「不會，現實不是遊戲。」除非是在什麼古墓機關的地方吧？書上也是這麼寫的。一語打算掐息艾娜天馬行空的想像，焰蝶語氣堅定的否認。

「………真沒趣。」看著焰蝶不配合，艾娜只好恢復平常人的語氣道，表情看上去好像很苦惱似的，「這樣不是比較新鮮嗎？」她微微偏著頭問。

「所以，要想像它會出現寶物，比較好嗎？」焰蝶不理解的歪頭，無機質的紅反射出艾娜的樣貌，表情浮現一絲討論的認真，「但又不是真的。」

「對啊！」走到焰蝶剛走過的那段瓷磚上，隨意踩了幾下，接著左手緊抓住自己右手。「啊啊啊啊啊…你看！在魔法陣（瓷磚）上輸入咒語後，力量就要出來了！必須要快點…進入圖書館才能封印這股力量……」一副壓抑著力量很吃力的樣子。

沉默的站在原地看著對方一連串的舉動，焰蝶第一次感受書上所描寫的到無奈的情緒，也悄悄嘆了口氣，靠近後捏著對方的袖角，快步將她拉到圖書館門口。
「進去之後要安靜。」嚴肅的叮嚀著，看似小大人的舉動不知道到底是誰比較年長。

「焰蝶，吾的力量……？！」講到一半突然被拉走，「我知道了！為了把力量壓到最低，而使我們隱身對不對！哼哼哼…包在吾身上！」做了個拍拍自己胸口的動作，但她忘了壓低音量。

焰蝶安靜地盯這艾娜，默默接受路人的側目，虹膜邊緣泛出一絲幽暗。
「妳要隱身……無所謂，但……」她豎起食指，輕靠在唇邊，殊不知這種警告的舉動在仍是孩童的她看起來毫無威脅力。

「安靜嗎？」不明白對方想表達什麼，艾娜疑惑道。

點點頭，焰蝶沒有再說話，先踏進了圖書館。
除了書本陳舊的氣味，空氣中多了一私腥氣，這讓她不自覺的蹙起眉頭。圖書館雖然是個獲取學分的好地方，但對於這裡的使用者卻是不樂見的事。
走到比較深入的地方，她跕起腳尖，手指勾著書背向外拉出，遞向艾娜，「這是……魔術的書。」
或許少女對這方面很有興趣？焰蝶不太能推測。

跟著焰蝶走進圖書館的艾娜也聞到了點腥味，但艾娜似乎更在意這裡都有些什麼書，每經過一個書架就停下來看是放著哪些書。
看焰蝶停下腳步拿了本書給自己，艾娜接過書，「這本術式書要給我看嗎？」充滿期待的眼神。

「我想妳會喜歡？」焰蝶的頭微微傾斜，肩上的髮順著弧度傾下。
她回想著昨天艾娜對魔術的熱衷態度，這麼推論著。

「謝謝焰蝶哦！」燦笑著把書本包在懷中，以帶著興奮情緒的說話聲，「吾回去會好好的學習控制力量的方法的！」貌似認真的道。

她覺得自己應該習慣了艾娜的思考方式。焰蝶只是搖搖頭，再點點頭，然後將目光移向別處。
她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角染血的本子，「人 間 失 格……？」慢慢的唸出上面的字，每個字都會唸，但合在一起就不知道是什麼了。
焰蝶抓著那本書，用茫然的眼神看向少女。

「失去做人的資格？」看著焰蝶那茫然的紅色雙眼，艾娜沒什麼反應，她簡單地解釋了焰蝶所唸出來的字的意思，看樣子頗疑惑為什麼是這種書名。

「是在說吾嗎……！因為吾有如此強大的異能，因此失去做人的資格？」她靈光乍現，五指掩嘴作出一副抱著罪惡感的表情，一點也不害怕被吐嘈。

失去做人的資格。
失去做人的資格。
焰蝶在心中反覆唸著這句話，雖然更白話些了，她卻仍不明白這個書名該怎麼解釋才好。
做人需要有資格嗎？這是代表做人需要必備某種條件，當發生了被剝奪、或是必須放棄資格的事情時，就不能夠做人了？
失去做人的資格……。

她想到的唯一解是死亡。
她聽不太懂艾娜在講什麼，因為擁有異能、身為定義中的人類不會擁有的力量，所以不具備做人的資格嗎？
隨口丟了一句「或許吧」，她低頭看著手上染血的書，雖然預計閱讀上可能會有些困難，但她還是想讀讀看。

「…………原來是這樣！那吾可能要多加抑制這快滿溢出來的力量了！」艾娜點點頭，好像對對方隨便說說的那句話充滿認同感。
「焰蝶、爾等人類竟想挑戰這般艱深的書籍嗎？！」她湊到焰蝶身旁，帶著好奇的眼光看著對方手上的書。

「唔，日文？」她看了看作者的名稱，看起來像日本人的名字，但翻開之後發現裡面是翻譯的中文，焰蝶看向艾娜，軟甜的嗓音有些乾澀，她咽下口中僅存的水份，「妳有讀過嗎？」

艾娜很有精神地回應道。「沒有，但吾聽說這本書…內容要有一定的人生歷練才能懂！」只是聽說。

在愛人之前就已經品味過愛情、在哭泣之前就知道何為悲傷……書本就是這樣的一個存在，把人生二次調味。而她卻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好，先學習才能預防以後遇見更困難的事情，把感情波動壓抑到最小才是最好的。
「……謝謝。」無論如何對方還是告訴了自己這個資訊，焰蝶輕聲道謝，把書揣進懷中。

「不客氣！焰蝶想回去看？」看著焰蝶把書收到懷裡，艾娜似乎感到不解。

「是的，肯定。」她簡單地回答了句，望向圖書館空著的位子，「如果妳想一起待在這邊的話，那，否定。」

用了很奇怪的詞，「嗯！吾想與焰蝶一起鑑賞這本讀物！」艾娜看著焰蝶，一臉認真。

「……鑑賞？」又遇上了不懂的詞彙。

「就是欣賞！」她笑著道。

焰蝶與艾娜待在圖書館裡，兩人一起看書、不時互相交流雙方所看的書的內容，直到時間接近傍晚。

「哈啊～」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力量用光了……要不要回去了？」疲倦的艾娜，轉頭詢問身旁的焰蝶。

「好。」焰蝶點點頭，頭髮在空氣中的弧度微微震動，喉嚨發出的聲音讓她覺得聲帶有些沙啞。
將看完第一章節的書本闔上，染血的角仍帶著不祥的印子，她起身辦完借閱書籍的手續，回到在圖書館門口的艾娜身邊。
染血夕陽照亮對方半邊臉，粉紅色的頭髮這時更像紅色一點了。焰蝶眨巴了下眼，覺得這樣很好看。

很快就發現焰蝶在看著自己了，但艾娜不覺得有什麼，她看回去。
「焰蝶借好了？」

「嗯。」用鼻音回答，輕輕點了點頭。
她先踏出了一步往宿舍的路，面向夕陽餘暉而踩不到影子，她喜歡這種穩定的不安定感，每天都會有紅色的夕陽，但每天都不一樣。
逐漸沒落的橘紅搔癢著她的心，除了每次必經的小小失落之外，她想為這種悸動定義一個名字，但卻毫無想法。

「明天見！焰蝶！」見焰蝶走往宿舍，艾娜也往販賣部的方向走去，走的時候邊回頭向焰蝶道別。

「明天見。」細碎的腳步頓了下，焰蝶回過頭來輕輕點頭，落日餘暉勾勒影子的邊緣，她看見自己腳下的黑暗。
她將視線移往對方似乎何時何地都保持著笑容的臉上，口中吐出的音節有些生澀，對情緒而言，這是個嶄新的名字，「再見，艾娜。」
在這種學校似乎連說聲再見也是種奢侈，她想。這時候的道別更像是一種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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