裊裊雲煙環繞，莊嚴肅穆的石鳥居佇立群山之中的荒野森林，陣陣風韻吹不散那瀰漫的霧靄，幾瓣白梅燦爛在枝頭，一點兒點綴。順起青衣遙望，千年韶光不待、瞬目疾逝。

斂起眼眸，在這兒盼了好久，早忘了何時出過山頭。鎮守巒峰，與霧一同鎖在此處，偶爾親巡蝶谷，卻漸覺乏味。

春日碧潭映山之時，能與野雁閒話家常，但白駒過隙，夏日翠椏接空，緊接著就來到了秋日、冬日。留下的，只有一片單調的白。

今天不知怎麼的出了神社，有微陽，木屐下踏過一窪窪的小積水。雪融得很快，能看見被覆蓋在其下的青苔。眯起眼環視一圈四周，然後稍稍挽起袖，躍上鳥居駕馭青雲。

萬籟俱寂之下無法放聲歌唱，空懸的音調更會挑起寂寥，這已經是多久了？獨自守候著這裡。像在期待著什麼，只要有些許動靜，就想抓住。輕蹙眉間，精神游離在凜冽的寒風中。

於樹林間奔跑著，單純地享受著久違的自由，感受著略微寒冷的空氣，笑了出來。雖然也想找戶人家待著，畢竟那是自己的天性，但偶爾這樣居無定所也相當有趣。

人們都是這樣稱呼自己──能帶來幸運的座敷童子。

在經過高聳的樹木旁時，倏地停下腳步，爬了上去，在離開村落前常和孩子們這樣玩耍著。

自己只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對自己好的人就施加幸運，對得罪了自己的人就將運氣奪走。
長不大的自己在那邊待了多久也不清楚，隨著時間變遷，認識的人逐漸減少，最後再也沒有人記得自己時，便離開了曾經能稱為家的地方。

「明明是很漂亮的地方啊，但是一個人玩耍也太孤單了。」看著周遭的樹林喃喃自語著，一個人住在這種地方的話會有多寂寞啊？自己肯定待不下去。有其他人的話就考慮一下要不要待一陣子好了，不過看起來是毫無人跡的樣子呢。

轉念一想，山頂的景色肯定會更漂亮吧？微偏著頭思考幾秒，馬上就做出了決定──看完後就離開這裡前往有人的地方吧。
從樹頂跳下，再度跑了起來，三步併做兩步踏上了早已荒廢、充滿著青苔的石梯。

「山神大人啊！請保佑村莊不被連夜的雨水肆虐。」這樣的祈禱聲不絕于耳，輕易操弄著雨雲，人們知道惹怒自己將無法與山林共棲。可毫無變化的日子乏味極了。偶爾捉弄湖中的生物，或是在冷凝結冰的湖面鑿洞，已經玩膩了啊！懸著的腳踢著節拍，身為山神不貪戀紅塵，卻極為思念人們的生息，一相矛盾。只能等待、待哪日能再度想起歡愉是什麼滋味。

「啊啊——白、終究是白，我可是山神，轉瞬就能呼風喚雨！」只是不能這麼做，守護就是我的職責。哀嘆也無用，曾幾何時是多麼愛談心，不惜觸犯天罪化為人類也要闖進人們的居所。崇高的存在如我，卻最是孤獨，如今身困高峰，聽聞鳥鳴，宛如哀樂。

一聲窸窣驚動了雀、他們群起昂飛。
往下一望，無法停止的緊張悸動，那是許久未嘗的感情。
「是誰在那裡？」

聲音傳進了耳裡，下意識停下了動作抬頭往上看向聲音的來源。
人類？不對，氣場並不一樣。身為妖怪的自己還能分辨得出來那是人或非人的存在，是妖怪嗎？好像也不太對。更仔細地感受著周遭的氛圍，應該是離自己更遙遠的存在，是神嗎？

但是，神不應該是被人崇拜跟祭拜著的嗎？為什麼看上去卻如此孤寂？
啊──太複雜的問題自己思考不了呢，還是照直覺來做吧。
「你很寂寞嗎？想玩耍的話我可以陪你哦。」露出笑容回應那道聲音，無法放著孤單的人不管，遇上形單影隻的孩童時自己都是這樣做的。

對方的聲調順著氣流被帶了上來，那身影看來並非久住於此，是很陌生的存在。「報上你的名字。我是這裡的山神，擅闖神的領域有何目的？」雖然漸漸失去了戒心，卻還是宣示著自己的身份。
而他，輕易地看穿了自己的心志。想更進一步地，去瞭解眼下的這個奇妙的人。

操弄陣風，緩緩降下，落至他的身前。
閃爍的眼瞳吸引著自己，感覺不到任何穢氣。「你是妖怪？」身為神能夠分辨萬物，而雖說清楚地辨認出他的身份，他的身上卻沒有任何邪念。

語氣相當高傲，但不可思議的，自己並不討厭，也聽出問句中毫無惡意。
「真波山岳，這是我的名字。不過其他人都是這樣稱呼自己的，能帶來幸運的座敷童子哦。」轉了一圈身子後眨了眨眼睛，抬頭看著比自己高出許多的人。

「……抬頭看著你太累了。」抱怨似的吐出了句子後稍微後退了一步，這樣感覺好多了。對向來都只接觸跟自己差不多身高的孩子來說，要一直抬頭看著人簡直就是折磨自己的脖子。
「既然我都報上了名字，至少也告訴我要怎麼叫你吧？」笑著問對方的名字，絲毫不覺得這有什麼問題。

纖長如獸爪一般的指尖伸向眼前矮小的人，銳利的水藍眼眸眯成一直線，上下打量著他。「在這裡、任何人都只許稱呼我為山神，唯有我所信任之人，我才可能賜予他知道我名諱的權利。你、要試著取信於我嗎？真波山岳。」
看他絲毫不畏懼自己放出的氣息，倘若只是出於好奇才接近自己的，就必須讓他知難而退。

不懂對方說的話呢，偏著頭感到疑惑。明明寂寞的人就不是自己啊，還是說神的禮節跟規矩就這麼多呢？
想找人一起玩耍的話就一起玩耍，開心的時候就放聲大笑，難過的時候就乾脆的哭出來，信任這種事情不是理所當然就會給別人的東西嗎？

「那就先叫你山神吧。」總之意思就是對方想告訴自己的時候就會告訴自己，這樣理解應該沒有錯吧？有錯誤就算了。
「我不懂山神說的意思，我也不懂太複雜的問題，只是沒辦法不管露出那麼寂寞的表情的你而已。真要說的話，就和總是孤單一人的孩童一樣呢。」這樣說起來，這種反應和那些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孩童們也很相似呢。

「不信任我也無所謂，我只追求快樂的表情和笑聲哦。」又想了一下後補上這句。
差點忘了要是對方沒那個意思的話──
「不想要我陪的話直說就好，原本就打算看完山頂的景色後離開這裡。」自己是座敷童子，還是得找地方暫時定居下來呢。

「⋯⋯寂寞？」
自以為偽裝的很慎重，為何還是被看出來了？神明擁有人類情感這件事是絕對不可以有任何破綻的。面對眼前綻著燦爛笑容的座敷童子，竟有一絲奢侈的想法，但我是走不了的。
很清楚。

「等等、」放開的話可能就再也沒機會了。風花雪月，就算用盡僅存的性靈，也想與其共賞，沒有理由、對於真波山岳，萌生出難以言語的期待。「你、會帶來歡愉？你能在這片孤寂的山林中創造幸福嗎？」就連山神我都無法辦到，他的能耐何在？

孤寂的山林嗎？但剛剛其實自己一個人玩得也很開心呢，果然眼前的人想要人陪吧。
「是寂寞啊，在孩童面前這種刻意偽裝的情感反而很容易被看破哦。」對眼前的人實話實說。人類的小孩也是如此，對於大人們特意想要隱藏起來的情緒或想法反而能更直覺地感受到，幾乎是一種天生本能。但隨著時間過去，成為大人的時候反而失去了這種能力。

「一個人的話也許很困難，兩個人的話就沒問題，來玩耍吧。」不過，目前這個樣子不方便呢，於是將外貌改變。或許是身為座敷童子的關係，十三、四歲左右的模樣是自己能變化的極限。
稚氣未脫卻又有點成熟的少年外貌，已經很久沒有用這副模樣活動了，久違的有了新奇感。

「我很喜歡這件和服哦，純白色的相當漂亮。」像是炫耀寶物似的語氣，不、對自己來說的確就是寶物，這是以前還待著的村莊裡，大家一起送給自己的純白色男性和服。

「山神，接下來不可以隨便用力量，不然就一點都不有趣了，總之先去河邊吧。」笑著握住了對方的一隻手後往石梯下走，然後才想起了自己還沒回答對方的疑問：「我是帶來幸運的座敷童子，問著能不能帶來幸福這種事情──答案不是理所當然的嗎？」這可不是自誇呢。

指尖導向心窩是一種懷念的溫度，他說要和自己玩耍，而特地變化了衣著，仍顯稚氣的臉龐閃爍著毫無保留的天真笑意。風的低語、水的沈寂都能察覺全貌的山神，竟看不透此時此刻、心的回音。

河水裡波光粼粼，幾尾魚在冷泉下優游。這水、無色無味，過去所品嚐的甘醇，已經被時間沖淡。只是今日不同，挽起袖子伸入水面，驚動安穩停留的花瓣，水波蕩起規律的紋路，沁涼包覆手部，接著將甘泉一飲而盡。
「⋯⋯這水，之前是這個味道嗎？哈、還真奇怪。」清澈的眼眸對上真波水色的瞳，他帶來幸福的力量不經意間已經穿透萬物了嗎？

這個地方我已經親臨過數萬次，花朵為我所傾倒、而山風為我開路，對於這樣的崇敬對待，反倒令我感到乏力。「真波，這裡你覺得如何？」一念之間，彷彿忘了自己之名為何物，淡然如夢、如置身山神的軀體之外。「這裡是不是少了什麼呢？」有甘醇的泉、有仙境般的景緻，卻好像少了什麼，一不小心，指尖流瀉出的神力使枯木上發出嫩芽，催醒了芬芳。
但轉瞬即逝。

冬雪不願春華與其爭豔，這是大自然不變的準則。

毫不猶豫的踏進了河水之中，清澈的水沾濕了和服下擺，微涼的寒意讓人的思緒清醒了許多。
聽著對方提出疑問，笑著回頭：「這裡很棒哦，讓人覺得很自在。如果有人願意陪我玩耍的話，我肯定會留下來的。」
能讓自己打從心底感到自在的地方並不多，因為許多人會為了這份能帶來幸運的力量而想把自己關住。

「少了什麼不是當然的嗎？」只是欣賞著樹木卻不爬樹的話就很沒趣了吧？只是看著水面卻不玩水的話當然會乏味的吧？對自己而言就是這麼簡單的道理。
「因為你不在這其中啊，所以，快點過來吧。」對著對方伸出了一隻手，風景不管再怎麼漂亮，沒人看見、沒有融入其中，就很難被記憶下來。沒有記憶跟情感的景色，不管再怎麼震撼人心，最後肯定都是寂寥的。

「一起玩耍⋯⋯」手放上對方的掌心，立刻被拉了過去。腦中記憶的脆片漸漸拼湊成形，過去曾和村莊的孩子嬉戲，拋下束縛。而現在回嚐著甜美碩果，踩踏在水中的泥濘上，讓身子自由行動。魚苗先是逃竄遠離，而後又簇擁回自己腳邊，牠們絲毫不畏懼身為山神的自己，純粹地圍繞著。

眼前的真波輕快地踏著水，水花飛濺到自己身上，一個轉身，瞬間被他的姿態所吸引。無憂無慮的青鳥一般。
「吶、真波，我帶你去一個地方，想去的話就跟上吧！」指尖伸向真波的方向，無聲地踏著步離開水面。

將眼前的神的舉動都看在眼裡後，自己只是笑著跑到了對方身邊後握住了手，因動作過大，水花濺起沾濕了衣裳也沒有特別去在意。
「當然要去！」驅使自己行動的，是單純的好奇心。
在行走的期間詢問著週遭的植物和動物是什麼，對方不厭其煩的、簡單扼要說明了關於那些存在的知識。這裡果然很有趣呢，好多沒看過的事物。

山壁被群聚的冷杉包圍，仔細一看才能察覺那兒有個山洞口，微微俯身進入，迎接的是一條墨黑、彷彿連聲音都進不來的狹長小徑。
「這裡，要緊跟好，一個散神就可能成為迷途羔羊。」緊握著對方的手，為了防止走散，還加大了力道，將人往懷裏攬。
是神的領域。
原本是不允許任何人進來的，但內心很清楚，自己已經開始信任起真波山岳這個奇妙的妖怪。

一道光芒在眼前散開，讓眼瞇不自主成一線。山洞裡是另一個世界，碧天浮著雲，卻沒有看見群鳥；湖面映著蒼穹，卻獨缺遨遊的魚。雖然植物生氣蓬勃，感覺仍是沒有生命力的死寂。

「當這片綠蔭凋零之時，便是我山神壽命終結的時候。但是這裡已經盎然千年之久，天將春神的力量封存在此，四季消弭，永遠都是這樣一片翠綠。」也就是說，自己將無法終結守護山林的使命。逕自向真波說著，伸手取下垂掛在藤蔓上的紫花別上他的青髮，或許只是好奇他會有什麼回應，對於這個過於空曠的世界。

不可能走散的吧，手被緊緊握著，甚至就像是怕自己消失不見一樣，被攬了過去。接著映入眼簾的是美麗卻又讓人覺得單調、明明充滿著翠綠的生機卻又矛盾的感受到毫無生機的氣氛，單純是為了活著而活著的感覺襲上心頭。
看著山神邊說話邊將花別上自己的頭髮，也就是說這裡和山神的生命息息相關嗎？自己對生死的概念相當模糊，因為死過一次才化身成妖，自身是否有壽命這種東西也不清楚。

「山神，如果這裡代表你的生命，代表你自身，那是不是也代表，你真的很寂寞？」不知道為什麼，就是這樣認為──因為對方一直覺相當孤寂，所以這裡才會呈現美麗卻毫無生氣的死寂氣氛。
沒有等待對方的回應，自顧自的說了下去：「我其實很討厭只能待在一個地方。」在心底浮現出的是久遠的記憶，沒有對任何人提起過的記憶。

「這份能夠帶來幸運的力量，卻沒辦法為自己帶來幸運。」眼前的山神似乎以經理解了意思，表情有所變化，但沒有阻止自己繼續說下去。
「被關在什麼也看不見的漆黑地牢，只因為不想讓我離開那裡。」座敷童子多數都沒有直接傷害人的能力，自身也是如此。不記得被關了多久，更不記得是如何熬過那段時間。

對方的使命沒有盡頭，自己的想法雖然相當孩子氣也不成熟，但留下來的話那大概意味著什麼，還是懂的。並不喜歡被束縛住，可是更不喜歡這片死寂的氛圍。
「山神，我喜歡你給我的感覺，雖然高傲卻很溫柔，總讓人覺得很自在。」這就是自己的真實想法，明明就身處於對方的領域之中，卻沒有絲毫拘束感。

「吶吶、山神，即便會讓我失去自由，也想要我留下來陪你嗎？相信我留下來陪你的話，這片景色就能有所改變嗎？」笑著詢問著神的本意，如果要做最討厭的事情，那至少得拿真心來換吧？至少，對方要相信自己，留下來才有意義。
真不可思議，明明已經決定了不會再任何一個地方停留太久，現在卻給了對方選擇。話說回來，對方是神，真的想把自己留下的話也是跑不掉的吧。

終於懂得為什麼他會給予自己這樣的信任感，很相似，不願被束縛在這樣一個有如牢籠的世界這點，就算有翅翼卻無法飛翔，笑容逐漸被現實淡化。「我只能待在這裡，在這裡停留，就必須做好被吞噬的準備。真波、你不是屬於這裡的人，我沒有資格留下你。」輕輕地，揚起許久不曾在別人面前顯露過的笑靨，但無法收斂的憂傷同時浮上美麗的臉龐。他不能夠留下，很明白的事實，但胸口的痛楚無法忽視。

恣意任性的挽留，可能造成更大的傷痛。不屬於神領域的人，至終，會連記憶、人格都被抹除。即使如此，自己還是相信著，若是這個人，能夠改變這片景色。

明明是在笑著卻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就算是身為孩童的自己看了都覺得難過。同時也覺得問題沒有被回答到啊，但似乎又懂了對方說這些話的理由。
拉了拉對方的衣袖要對方蹲下來，這身高在這種時候真不方便。
「我問的是，你想不想要我留下來？其餘的話語，我說過太複雜了我不懂。」把像是耍賴似的言語吐出口，將自己的額頭靠上對方的額頭。
沒錯，陪伴一個寂寞、自己也挺喜歡的人，需要什麼理由或資格嗎？

「被吞噬什麼的，只要你還記得我，那就夠了吧？妖怪本來就很容易被人忘記，而且也有避免被吞噬的方法不是嗎？」座敷童子是妖怪，不管陪伴過多少人，終究都會被眾人遺忘，自己不覺得這算是問題。
自己算是活了相當久的妖怪，關於神的傳聞聽得並不算少，也見過將妖怪當自己使者的神，所以肯定是有方法的吧？雖然並不清楚那方法到底是什麼。從沒想過會有待在神身旁的一天，覺得和自己無關也提不起好奇心，所以沒去探究過。

山風在耳邊長嘯，輕靠的額頭輕易被導入對方的思緒。溫暖卻又像是在侵蝕自己的心壁。真波山岳，自己是否能在留下他之餘，連同他的記憶也一併守護？「希望你留下⋯⋯」垂下的柔髮掩蓋住眼眸，不安之餘卻笑了，彎起的臂膀輕輕摟住對方嬌小的背部，身後飛落的霜葉，是否正在告知自己做出這個決定的結局？

「真波、」喚了他的名，在他的眉間輕吻，霎時間、真波的眉心烙上了清晰的神印。「這是契約。我、山神，再此將你收為神使，你、至此開始待在我身邊。」使用有如命令般的口吻，手抹上他的額，發著光芒的印子慢慢沒入他的體內。

「嗯，我會待在山神你身邊的，直到你不需要我陪伴為止。」親了一下對方的臉頰，後退一步露出笑容看著對方補上一句：「但每天都要陪我玩哦，太無聊的話我會跑掉的。」能感受到確實連接起了某種特別的關係，陌生的力量湧進了體內。

──直到你不需要我陪伴為止。
睜開眼睛，撐起身子坐了起來，不該覺得陌生的房間，卻什麼也想不起來。呆然的看向房間門口，自己在等著誰回來嗎？

「真波。」隨著聲音而映入眼簾的身影是不能忘記的──這位是絕對不能忘記的山神啊。
「嗯，我醒了。」站起身子奔向對方懷裡，自己平常說話的語氣是這樣平淡嗎？明明應該很開心，卻表達不出情緒。
「尽八，我肚子餓了。」輕扯著對方的衣袖，要是不在這時候直呼對方的名字的話，好像就連最重要的約定都會被什麼給奪去。

在契約將自己和神使連接的那晚，將自己的名字交給了人。那是唯一的信任，願意讓那個相信的存在呼喚「東堂尽八」這個名字。
敞開的門扉透出一點晨曦，在睡眼矇矓的嬌小身軀上打上一條細長的光暈，從他的語句裡隱約察覺到自己不願面對的現實，卻還是上前，俯身親吻他的額，「怎麼樣、今天咱們要玩什麼呢？」

「吃完飯就去玩吧。」
牽著對方的手感受到一股冰冷，但是自己選擇吞回肚子，一陣陣不安侵蝕自己的心腹，但是面對真波，他就不得不忘記這些痛楚。
——或許哪天、咱們無法再互相呼喚對方的名，但在此之前，我怎麼都不會放開我所珍視的你。

互相連接著，多少能感受到從對方那傳來的不安。
「就算哪天我忘了自己的名字，甚至連你的名字都喊不出口，我也會待在這裡。」緊緊回握住牽著自己的手，悲傷之類的情緒在浮現之前就消失無蹤，像是被什麼給吸去了一般回歸於無。

「或者，到那個時候，如果你不需要我陪伴了……」沒有把話語說下去，被食物的香味所吸引而奪去了注意力。
以前似乎也有過類似的對話，那個時候到底對身旁的山神說了什麼？想不起來了啊。總之先填飽肚子、然後和山神一起去森林玩耍吧。

——那個時候永遠都不會來臨的吧。
不需要你的時刻。
被闖入心中的時候，真波便是自己的全部，毋庸置疑。
草蓆在地面摩擦出聲，沈重化作輕盈，眼前的小個子興奮地跑開了，翩翩起舞的少年無憂無慮，在清風中顯得閃耀無比。「小心點啊、真波，飯菜不會跑掉的！慢些。」

聽著身後對著自己喊著的話語，正要回頭回應的瞬間，隱約聽見了什麼細碎的聲音，仔細傾聽卻什麼也沒聽見。
帶著點困惑停下腳步，並沒有想從這裡離去的念頭，只是冷然的看向前方一望無際的山林。

「真波？」
此時的一頓，寧靜了兩人周圍的聲調，伸手抓住他細小的手腕，對上的、竟只是那空靈的眸子，和山間的景色彷彿成了畫卷。想從他身上摸索自己的影子，卻怎麼也徒然。
一絲也沒有留下。

原本靜謐的湖面揚起了水波，花草繾綣，這樣一個難分難捨，反而令自己難受。雨幽咽落在鼻頭，斂起悲傷，將手放了開來。天在為自己哭泣，那又何必獨自悲哀？望著真波迷惘的眼，想起他曾說過自己露出悲傷的樣子，於是、水中映出的自己又是那莊嚴肅穆，只是輕輕地浮上一抹不易察覺的笑。

「真波山岳，」喚著他的名，聲調清淨如碧潭，在耳裡卻彷彿無語，他靜默、等著。「我是山神——東堂尽八，歡迎來到神的領域。」
語落， 枝椏上開起小小的花苞，潔白清香，一隻青鳥從山口迷途，在青綠之下，沾溼了輕盈的羽翼。

——劇情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