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放下肩上的重擔,深深吐了一口氣。終於抵達宅邸大門前,再來只要把它轉交給古魯瓦爾多即完成任務。
目測憑月光姬的龐大身軀,要進入宅邸實在太困難了。萬一碰傷了什麼,惹得誰找來算帳那也是問題。決定放置原地,讓古魯瓦爾多自己前來領取。
如此盤算後,先向大力幫忙的艾依查庫與帕茉道謝,然後步入宅邸。
轉眼間,又即將接近那個時節了嗎。
雖大宅四周的樹林大部分仍是異常的翠綠茂盛,但過多落地的泛黃葉片卻證明季節已邁入冬。遙望著遠方某處,突然憶起自身歸反此地的事,不過就時間上來說現在還過早。
感受著明顯降低不少的氣溫,乾燥冰涼的冷空氣吸入肺部時,讓人有種本就不怎麼高的體溫又低了一度的錯覺。
只要在過段時間,氣溫更寒冷一點、世界終被雪白覆蓋,或許再來趟遠門也不錯。
坐在陽台邊大略規劃以後的事,收回遠望目光,低下頭靜靜翻閱手中書本。
不知是卸下沉重的龐然大物亦或是心急於了卻一樁差事,相較拖拉繫著搭載巨大魔物屍體的板車,此時的腳步彷彿如飛一般迅速。
進入建築直奔古魯瓦爾多的臥室--反正多半仍在睡夢中。
「古魯瓦爾多,是我。」慣例性地輕敲房門,雖然不抱有幾分裡頭的人會予以回應的期待。
身在房外吹著冷風,姿勢十分愜意地倚坐躺椅閱讀。
閉緊的落地窗門有效隔絕聲音,再加上拉起只剩下一條細縫的落地窗簾,所以完全沒有察覺房內動靜。
預料之內的靜謐。
嘆了一口氣,嘗試伸手轉動門把。倘若房主鎖上房門,眼下無法將東西交予給他,那也只好稍晚再來。至於那人委託的死物在這段期間會如和腐敗就與自己無關了。
然房鎖並沒有作用,喀的一聲,房門輕易被開啟。對此略感意外,但仍推開房門走進。
本以為會在床或是長椅上看見黑王子熟睡著,室內環顧一圈,卻沒有看見任何人影。
外出?腦海中閃過一種可能性,又立馬被刪去。先不論古魯瓦爾多忘記上鎖與否,單就他的愛刀好端端地置於原地,估計這個選項是否定的了。
那麼會是......?在房內搜尋一個比自己還要高大的男人的影子,最後目光落在落地窗一處。外頭的涼風透過些許縫隙吹拂起緊掩的窗簾,那拂動的布幕上隱隱約約映照出熟悉的輪廓。
直接步向陽台,一口氣揭開窗簾,紫晶直直盯視著那位捧著書本、煞是愜意地倚著躺椅的王子。
將書翻過一頁同時感受到身後冒出了某種視線感,就像是有什麼人無聲無息地站在後面,沒有前進沒有後退,就只是停在那裡盯著自己看。
過了大約十來分鐘,緋紅瞳眸最終仍是從文字上移開轉向自身身後。並不是受不了這個奇怪的、彷彿盯梢般的視線感,而是想看看到底是哪個人沒事闖進來還這麼有閒情逸致可以持續那麼久。
「……」只是不看還好,一看就真的是不知道該做何評論才好了。於是在默默與玻璃窗後頭的眼睛對視三秒之後再度轉開目光,繼續看手裡的書去了。
還在猜疑這人是否在陽台這樣冷風颼颼的地方邁入夢鄉,豈料非但醒著還一副不打算理睬的模樣,惹得自己為替他操勞的這陣子感到不值而燃起一把無名火。
「那鬧劇的玩意兒給你帶回來了,太過龐大沒能搬進宅邸,現在先擱置在大門邊上。」緩緩道出拜訪目的,之後再悠悠地補上一句:「不過看樣子,你似乎意願不高,那麼直接處理掉也行了吧?」
隱隱約約聽到來訪者說話的聲音,但是之間隔著一扇落地窗門,實在是聽不清楚到底在說些什麼……不過就算用猜的也能猜得到一二,反正絕對不可能是單純寒暄。
就算如此,若是把人晾在那邊,等等遭殃的一定會是自己——對方一怒之下動手打破玻璃這也不是不可能——為了自身安全以及那片易碎物的完好,只好再次轉過頭望過去。
礙於懶得起身,所以抬起手比了下玻璃窗,用嘴型說著「我聽不到」,然後勾勾手指要對方過來。
盡可能壓下滿溢的怒火,依對方所要求拉開玻璃窗,力道之大使得整扇窗喀啦作響。
沉默數秒才再次重複說道:「你那大玩具擱在宅邸大門那裡,自己去取。接下來的事就與我無關了。」語音初落,朱紅披風飄揚,人早已旋身欲離。
玻璃窗門重重撞上窗框發出巨大聲響,彷彿跟它有仇似的,力道大得整個窗震動起來,假如下一秒玻璃應聲而碎也不意外。抬頭默默看向走到身邊的人,不太明白對方又在生什麼氣,就這樣看著直到他開口說話。
「……玩具?」先是茫然的偏頭,稍作思考一番,接著才猛然想起之前
那件事……畢竟過了好長一段時間,他不說自己還真的差點忘了。
一把扯住掃過手邊的鮮豔披風,放下手中的書,泰然自若地在滿溢怒火的瞪視下緩緩站起身。「走吧。」無視最後那句話,聲音淡然的這麼對銀髮審判官說道。
欲旋身離去,卻有一股連來自後方的力道將其制止。施力絕非蠻硬,僅僅是讓自己感覺得到些許的停頓。
才停下腳步,這個人又好似沒事一般讓自己跟著他走。到底有多麼目中無人。
也罷,把東西轉交給古魯瓦爾多就能了卻一樁差事,早早解決吧。思即此,一語不發地跟上。
朝著對方所說的地方前去,一邊在心中估算時間。至那天起到現在少說也有好些日子了,出發那時天氣尚未變換,仍是悶與熱,那麼……
視線飄向後頭跟隨人身上,沒讓他察覺的瞥眼即收。要是知道了費盡千辛萬苦好不容易帶回的東西根本不能使用時,那張漂亮的臉上不曉得會不會出現時常瞧見的怒容以外的表情?
與古魯瓦爾多並排走在長廊之上、沿著連接一樓的階梯步下、通過宅邸大廳,推開大門以後就是庭園與石磚步道。
那具龐然大物置於庭園的鐵欄外側。走到這裡,已經可以從造景的綠意之間窺見一二。
自己向來不認同古魯瓦爾多玩弄屍體的嗜好,但這位性格乖僻的王子殿下從來不會聽勸,依舊一面將中意的收藏品珍藏起來、一面將厭膩的玩具扔在房間一隅。眼下或許是第一次,希望古魯瓦爾多趕緊把死物收下。
似乎並不是放在大門口,隨意看了看四周,月光姬身型龐大並不難尋,遠遠地就從各種綠之中找到一抹暗色,二話不說就往那個方向走去。
「……」
仰高頭顱觀看橫躺眼前的龐然大物,上下檢視一番,緋紅眼瞳在掃過重點部份——也就是位於胸部、腹部、腰部、尾部四處的觸目傷痕——時沉了沉,但也沒說些什麼,就只是沉默地盯著擁有蛇身的月大陸之主看。
古魯瓦爾多只是不改顏色地注視著月光姬,不發一語。算是意料之中的反應。
對方無話可說的話,由自己率先開口:「委託物已經交給你了。」言下之意是接下來的任何事自己都不插手,也好讓自己再此從這件事中脫離。
在經過一段長久的沉默後,終於轉開視線望向站在旁邊的人,「布列依斯,」直接伸手扣住手腕阻斷對方又想離開的打算,微低下頭,丟出一句十分飛躍性的問題:「這是什麼?」
「什麼?」不理解古魯瓦爾多所言。分明是如此顯眼的魔物,更何況他方才自己注視了好一陣子,事到如今向自己發問「這是什麼」?
「你傻了嗎?除了你自己指定的月光姬以外,還會是什麼?」撥開扣住自己的手,微慍道。
「我才不是問你這個。」收回被撥開的手,眼神無巧不巧瞥過月大陸之主,「我是在問你,這個破爛不堪的東西就是你此次帶回的?」雖然語氣仍就毫無起伏,但在說到某四個字時卻刻意加重語調,微偏著頭看著銀髮審判官。
順著古魯瓦爾多的目光望去,曾經貴為月大陸之主的月光姬如今只是一具傷痕累累的死屍,再不見當年應有的強大身姿。
自己承認以標本而言,即使稀有如月光姬,這具素材的確顯得不夠完美。但關於這一點,自己也有話要說:「有傷本是在所難免。既不是這一帶隨處可見的小魔物可以輕易狩獵,再者,長途跋涉搬運回來有所受損也大有可能。」
打從一開始,要帶回完好無傷的素材就是不可能的任務。至少依要求把月光姬帶到古魯瓦爾多面前,何來如此之多意見。
「在為自己的失敗找藉口嗎?」無視對方的慍火上浮,步伐優雅地朝前方微微一邁,縮短彼此之間的距離,頓了下繼續道:「當初約定是製作標本的素材,並不是那種東西。」同時比了下旁邊的死物當作附註。
「你當初可沒有這麼說!」古魯瓦爾多此話字字句句觸怒了自己。
或許整體而言不夠完美,但以自己對標本這類的相關知識而言,它並非完全不能使用。依古魯瓦爾多當初所言,唯有帶回一具月光姬供他做標本,並沒有其它說明。方才也提過,即便借艾依查庫和帕茉兩位一臂之力,「完好如初」依然是不可能的。
已經從了一回古魯瓦爾多的心血來潮,不光大老遠闖進月大陸,甚至麻煩了艾依查庫和帕茉,現在還得聽這傢伙的任性,自己可是敬謝不敏。
「總而言之,即便你有意見,我是不會再去一趟幻影城多獵一隻回來的。」
「我不需要無法使用的東西。」
言下之意便是就算再去一趟帶回的東西相同破爛也沒用處。語調不高也不低,像是在說一件理所當然不過的事情。
雖然標本製作確實不只一種方法,假如外表不夠完整也能剝皮剔肉製成骨骼標本——但無論哪種方式,必定要求即是屍體必須新鮮,所以眼下之物顯然兩者都無法執行。
然而,更重要的是,自己並不打算以此種方式處理。
「那麼,損失的素材,該怎麼辦?」微彎身子靠向矮了一截的審判官,優雅地伸出手捏住對方下巴提高,強制性讓那張端正的臉正向自己,「似乎也不錯呢,人形標本。」偏著頭,上下打量的眼神中帶著狹促笑意。
明知道對方不會善罷干休,卻沒有料到會被一把端住下頷而措手不及。唯有訝異地瞠大雙眼,紫晶的瞳中映照著古魯瓦爾多的笑意。
愣了一霎,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不過眼前的人是那位性格乖僻的黑太子,多半不是自己聽力失常。剛硬地揮開那隻限制住自己的手,特地字句分明地說道:「古魯瓦爾多,夢話留著睡眠中說。」
沒有錯過銀髮審判官任何一個反應,看著那雙因詫異而瞪大的美麗紫晶,忽地輕聲笑了。
「雖曾未嘗試過,但未必興致缺缺。」血色瞳仁閃爍著難以察覺的銳利光芒,視線隨意一瞥一落,竟全都在要害之上,「我喜歡你的眼睛,布列依斯。可是只有單一的話,感覺少了點什麼……果然還是別取出來吧。」說這話時仍然是笑著,卻絲毫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
看得出古魯瓦爾多有幾分認真,倘若眼下沒有堅決反對,打消他的這個念頭,恐怕自己真別想看到明日的朝陽。泛了泛那雙古魯瓦爾多謂喜歡的紫晶雙瞳,「但我可沒有成為你收藏品的興趣,真是遺憾。」
不願再繼續拿自己開玩笑的話題,將矛頭拉回原本的主軸,正色道:「總而言之,你若想提出替代方案,勞煩你選個可以達成的。」
「是嗎,真可惜。」倒也沒繼續堅持,十分隨性的就將這個念頭拋在後面,順著對方的意結束話題。
收起嘴邊笑意,聞言先定睛望著跟前的人,接著又轉動目光,緩緩望向橫躺一旁的龐然大物,「那麼……」經過一段思考的停頓,而後繼續接著道:「……就給我,你的眼睛吧。」
甫聽到古魯瓦爾多的第二個替代方案,立馬換得自己一陣沈默才道:「……古魯瓦爾多,你是聽不懂人話嗎?」
把整個人做標本不行,掏走眼睛自然也是不行。一再提出這種不可能的要求,深深覺得別再和扯上這件事才是上策——但說什麼也不願留下自己虧欠這個男人的印象。不光是自己日後有所顧忌,再者,依古魯瓦爾多的性格,不可能這麼輕易說得通,事後也極有可能拿這件事說嘴,那也相當讓人頭疼。
只好由自己提出另外的方法:「我的眼睛當然不可以。作為替代,我想辦法弄到相似顏色的眼瞳。這樣總可以了吧?」神情大有「這個法子再不通就別要我做事」的意味。
用著「你才聽不懂人話」的眼神看著審判官,原本深信對方能夠理解話中含義,自己不過就省略幾個字沒講,卻沒想到他的回應並不如預期。
「……看來,審判官的腦子都很僵硬死板。」全然不認為問題是出自於自身說話言簡意賅,反倒怪罪起對方腦袋不靈光。
「我方才的意思,就是這個。」
本以為可以就此結束話題,卻莫名被投以藐視的眼光。萬萬沒想到方才古魯瓦爾多直言「你的眼睛」,所指非自己這雙瞳,而是其他相似的替代品——哪裡是自己太過死板,分明是對方的表達能力有問題。
「......你的語言能力真該從頭學起,古魯瓦爾多。」神情充滿無奈,「那麼這件事就等我把東西弄到手再談吧。」
該上哪裡尋找,心裡已有個方向。
「嗯。」自動忽略前面那段話,簡單的應了一聲之後,就沒再將目光放在對方身上。
覺得有些可惜地看了月光姬一眼,逕自轉了方向離開。
抬頭看著這具巨大的屍體,現在倒是該拿這玩意兒怎麼辦呢......?
目視古魯瓦爾多離開的方向,早已不見人影。到頭來還是個老是留爛攤子給自己善後的傢伙。
「唉......。」深深嘆了口氣。再給他找他要求的物品以前,先好好得將這位大陸之主給埋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