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合著日子,宅邸外頭也下起了白雪,原本蓊綠的草地被銀白色覆蓋,原本住在窗外樹上的蝙蝠也自行跑進房內休息了。
要不是沒有以前的記憶,說不定就不會這麼討厭冬天了。
推開大門,往外的通道不曉得什麼時候被清掉積雪,只剩兩側的草地沒露出。空氣沒預料中的冷,要說是聖女的力量導致這種不平衡的天氣也不太意外,但呼出的氣體仍是凝結成霧,或許自己的猜測是錯的。
緩步踏上雪地,腳印和披風拖出一條長長的軌跡,就這麼站在空地望著因反光而刺眼的白雪。
在記憶取回前,只覺得是因為有點怕冷而不喜歡這個季節。在記憶取回後,又覺得是因為曾經在下雪的日子獨自一人所以討厭。
或許在那個時候,母親沒有發脾氣、父親還在,大家就能一起待在溫暖的屋內過冬了吧。即使生活條件不好,也還是能過得幸福。
但若真是這樣,或許自己就不會來到這個世界,不會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不會知道自己擁有這樣的力量,也不會遇到其他很多很多的人,甚至不會為了生存成為一名小偷。
可以復活的消息出來後,大小姐曾經稱呼自己為「超航者」,因為自己擁有可以選擇命運的能力,就像航海士般引領著船朝自己想要的方向前進。當然現在的自己是沒這樣的能力,在記憶還沒完全取回前,力量也不會完全恢復。
但自己仍是沒能改變生父死亡的命運,這樣的自己又能有什麼資格自稱?沒有取回的記憶中,能找回這問題的答案嗎?
在現在過得開開心心的,至少沒有生前那樣膽戰心驚的每一天,煩惱著下一餐在哪、明天的日子要怎麼過,所以自己也沒多少意願找回全部的記憶。即使好奇,但深怕它將會毀了這樣幸福的日子。
不自主地握緊拳,腦內各種想法盤踞著。找回記憶就能找回全部嗎?若是找回全部時就會再次失去這些安逸呢?為何自己沒能救回父親?為何自己有能力改變命運卻還是來到這裡?為何自己仍對冬天感到厭惡?這種事應該早在這些日子找到答案的才對。
失焦的雙眼被刺眼的雪地照得有些炫目,但仍聽見背後傳來有人走在雪地上的聲音。轉身過去,不意外的是這座宅邸裡少數會跑來關切自己的人之一。
「怎麼了?這麼冷還站在屋外發呆。」說話的同時吐出白霧,不難想像現在的氣溫有多低,自己不怕冷好歹也多穿了件薄上衣。對方不像不怕冷的樣子,卻在只有件遮風的斗篷保護下穿著夏裝站在屋外發楞許久。
「……我以為你連上衣都不用穿的。」沉默了秒才回應,開口當然是先揶揄對方一下。剛才的思考被對方發問打斷,但隨即又找回剛才的疑問。嘖了嘖嘴,才在猶豫之中把問題丟給對方。好歹,他也是眾多問題中的其中一員。
「欸,你……覺得我們現在算是『活著』嗎?」在這安逸的日子,不會死、不會因原有的傷殘而痛苦,只要睡過一覺就是一天,沒有日曆的標準下根本不知道現在是何年何月,甚至連這世界有沒有日期的概念都不知道,只是因聖女的喜好而改變季節、改變日夜。
在這過得很快樂,但、這樣真的是「生活」嗎?有生必有死,死在這世界卻不管用,只要休息治療,再怎麼嚴重的傷都能治,宛如只為聖女而戰的殭屍一般。目的真的是找回戰士自身的記憶嗎?若真是,一開始也用不著奪去我們的記憶,將這當作過渡站了。越是思考,越質疑自己在這的意義。
沒想到對方居然在思考著麼深奧的事,一瞬間認為自己是不是不該打擾對方,但他這麼困擾的樣子似乎沒有人幫他釐清頭緒是不行的。當然自己也曾想過差不多的問題,但那在自己的信念之下,這樣煩惱顯得太過杞人憂天。
「你認為你在這裡煩惱、歡笑、進食、睡眠,不算是在這生活嗎?」稍微笑了下繼續說:「活著有很多種方式,肉體死了不代表精神不能活著。很多人肉體還活著,精神卻像行屍走肉一樣,那樣才是真的死了。」
「而你是怎麼生活的才重要,難道你認為在這棟房子裡留下的記憶,全都不算數嗎?」上前摸了一下對方的肩,不意外地他全身發冷。不確定在這是否會因凍傷或者失溫而怎樣,但這仍不是一件好事。正想要求對方進屋時,對方出聲打斷自己。
「我……」在把話說完前,突然感到一陣暈眩,回憶起小時候的冬天,朦朧的意識中有名老婦人指著自己的額頭,天色很暗、甚至到了全黑的地步。而這黑暗,讓自己感到無比寒冷,連顫抖的力氣都沒了。
『是報應啊——』老婦人說的話還沒結束,她全身便以額上的手指為中心,被突然燃起的烈火吞噬,留下一具頭部冒火的骸骨,而四周的黑暗卻沒因火而照亮。火焰燃燒到自己,卻不覺得燙,而是感到溫暖。骸骨的下顎開合著,卻因為火焰燃燒的聲音而無法聽清楚她在說什麼。正要想起對方為何非常眼熟時,自己的意識真正清楚了。
睜開眼後,發現自己躺在自己的床上。看來剛才是做了個夢,而且交雜了許多事物,不曉得是不是在這個世界待太久的緣故,記憶錯亂了。
「醒啦?剛才看你突然倒下,大概真的是失溫了。」已把房內的溫度調高一點,而房內的白銀蝙蝠還在自己抱著對方進房時警戒了下,但牠在發覺主人的不對勁便安靜了下來。將傑多被雪弄濕的衣物換下後抱進被窩裡,原還打算找來熱水浸過的毛巾幫對方加溫,但看來是不必了。
「嗯……」剛才的夢又有什麼意義呢?是聖女要自己繼續前進找回記憶,或者只是自己的多慮,這無從得知,畢竟自己也沒有與她連絡的方式,沒辦法親口詢問,而問只是人偶的人偶她八成是不知道的。
見對方在發呆,想他是不是仍感到冷,便開口詢問:「要不要幫你找點熱飲或什麼的溫暖一下?」自己不是專業的,只能憑常識和曾在野外的記憶來判斷處理方法。而自己為何會這麼熱心……或許是因為從他的困惑中找到了些什麼。
毫無疑問地,他待在這的時間比自己長上許多,但他仍在這些和平的日子裡不斷找尋生活目標。即使是死亡後的世界,他仍反問著自己是非對錯,對於一個孩子而言,這問題及答案都對他太重了。自己又在同齡的日子裡有什麼反思?這點是遠不及他的。
多少是出自不捨和憐憫吧。
「不用你雞婆。」蹭了下被子,熟悉的氣味和溫度讓自己感到舒適,同時也似乎找到了一些「活著」的證據。若連這些真實的感受都是一場夢,那麼這也是做得最精彩的一場夢。
「是嗎。」既然還有力氣回嘴,那麼就沒問題了。正當要離開前,卻又被對方叫住而停下腳步。
「等等,我有說你可以走嗎?」其實在出聲時自己也沒想到叫住他要幹嘛,大概只是希望有人能留下而已。記憶中,總是孤單一人的日子不復在,在這有人陪伴的時光,多一秒是一秒,怎麼也不想失去。
聽見這話的自己又回到原位,病人最大,自己也沒多少意見,只是無奈地笑了下。從旁拉來一張看來他幾乎不曾坐過的椅子,白銀蝙蝠則是瞄了眼自己便繼續睡大頭覺,也對於自己這個訪客留下沒太大意見。
「……坐在那幹嘛,我很冷。」猶豫了下然後開口,自己已經說得夠婉轉了,拍在床上的動作也比了,要是再不知道用意就真的是塊木頭。
原來是期待這件事嗎?不可否認取暖最快的方法是兩人擁抱分享體溫,但沒想到對方竟會主動要求。當然不認為他只是為了取暖而要求,或許和他其他的期待有所關連……不禁聯想到先前所做的事,但從雪地中的疑問看來,此時應該是尋求精神上的溫暖。
對方似乎某層面地依賴著自己,於是便照他的指示鑽進了被窩,互擁著。
「這樣就行了嗎?」自己暴露在寒冷空氣下的部分皮膚似乎有些冰冷,對方卻不在意,只是將自己抱得更緊。背後則傳來蝙蝠有些不滿的叫聲,大概是為什麼牠沒有被子可以用之類的?
「嗯,晚安。」閉著眼感受著他人的心跳,遠比自己一人身處房內來的安心許多。或許自己就是少了這份溫暖,才會對於冬天感到厭惡。如今找到一個可以信賴的對象,往後的冬天,應該就不會這麼難過了。
自己並沒做什麼,只是這樣就能滿足對方的話,也是好事一件吧。小孩仍是小孩,渴望被呵護的心理不會消失——不能說自己沒有這種欲望,是人多少都會有一些,但在這年紀是最需要陪伴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