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嘶吼著他不是人人類都很噁心的時候,其實有個畫面貫穿了他的腦袋。
那一瞬間的停頓便是回憶的畫面和現在的狀況巧妙重疊起來的時候,失去了最佳的反應時刻才讓他撲過去的身體慢了兩秒以至於他們雙雙被床架釘在沙發上。
他想起他也曾如此對人嘶吼過,想起他最後還是離開了研究所被放到一個平凡的不能更平凡的育幼院裡。那時的他已經看不見,卻一點也沒有眼盲的人會有的不便,因此被欺負的厲害。
院裡的孩子們說他是妖怪說他裝可憐,明明就看的見卻要耍帥在臉上纏著繃帶。他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因此不以為意,被看不過眼的少年保護的時候他善意的要求對方不要多管閒事卻被重重的推到了牆角提起衣領。
「你這麼無所謂的樣子會讓我覺得浪費力氣去保護你的我很像白癡欸!你真的想一輩子爛在這裡嗎?」少年的語氣很不好手上揪著他領子的手也很不好,可是夕顏卻很清楚地透過第二雙眼睛知道這個人是真的關心自己的……或許是繼荒涼之後真正關心自己的人了。
他覺得委屈,也覺得氣憤。
一片漆黑裡他知道自己鼻酸了很想哭,卻發現自己已經沒有辦法哭,流不出眼淚的淤塞感很難受,夕顏胡亂的吼了些人類都很噁心云云的話,他不想要當人,因為人類對荒涼來說是沒有作用的,所以他才會被放到這裡,被荒涼遺棄,自生自滅。
那個揪住他領子的少年卻安靜了,甚至是有些不知所措了。少年很敏銳的發覺眼前的人在哭,儘管因為萌著雙眼所以看不見眼淚,但那濃厚的鼻音和委屈,他不是聾子聽得出來。
顧著哭的夕顏沒有辦法控制感知到這麼精密的部分,所以等到他察覺的時候,已經是那雙溫暖的手按到自己頭上的時候了。聲音的主人聽起來啐了一聲,而他到很後來才明白那個聽似不屑的發音只是少年害羞的習慣而已。
「我教你保護自己,你要成為人類還是妖怪都隨便你,然後荒涼才不是那種會遺棄人的傢伙,你不要白癡了。」少年後面補了一句他沒有立刻就聽明白的話,事實上他整句話都聽不明白。還在疑惑地當下,就是一把清脆的聲音笑起來驅退了那些困惑。
「簡單的說,哥哥要教你打架,而且,荒涼沒有拋棄你,是他讓我們過來保護你的噢!」
少女的聲音距離不遠不近,夕顏後知後覺的把自己替代視線的感知放的遠些,這才發覺原來來到這裡的人不是只有眼前的少年,還有另外一個少年跟少女,他們身上有著極其雷同的味道,他困惑的咦了一聲。
少女沒有讓夕顏疑惑的太久,她很活潑的碰跳過來,歡快地摟住少年的脖子,這時候本來站的有些距離的另一名安靜的少年也跟著走近他們,親暱的讓向來以感知代替視覺的夕顏差點就要覺得這裡其實只有一個人。
他們……實在是太像了。
「我是刖,月刀,月。」自稱為刖的少女笑的分外燦爛,連帶之下滿地呻吟的這裡都顯得溫和了幾分。她用掛在少年肩上的手指戳戳那張崩的死緊的臉,抱著手臂的少年撇過頭看似不情不願的跟著自我介紹,「鉞,金戉,月。」
最後跟兩人站的位置有些距離的少年才靜靜地開口:「礿,示勺,月。」
那是夕顏以為被荒涼拋棄,失去視力又失去唯一的依靠的時候,跟著自己留在淵底,狠狠把自己照亮的光芒。
他記得記憶裡的自己難以消化的感知這三個太過相向的靈魂,才在少女的催促下艱難的開口自我介紹。他說:「我是ㄒㄧˋ ㄧㄢˊ 。」
在他們耳中到底將這個音節聽成了多麼美好的東西呢,他其實並不明白。
他最後記得的就是,再次摸過來的鉞的手,手勁略重的把自己一團糟的頭髮揉的更是一團糟。說「這道是個很不錯的名字,很適合妳。」
他記得的。鉞這個人,他們三個人,說要保護他說會留下來。
最後卻在荒涼一句命令就把自己一個人留在那個噁心的要命的育幼院去了不知名的遠方,他難得失控幾乎要拿生命威脅荒涼的時候就得到養育自己的AI淡淡一句他們去了罌粟,你去嗎?的問句。
夕顏記得他沒有任何遲疑,一下子就從武藝過人的機器人手裡搶來了那張應該是入學函的紙。一點也沒有猶豫的轉身離開回房收拾東西。
他有感覺到,育幼院裡多了兩個他不認識的氣息,再加上荒涼那樣曖昧的態度,答案已經很明瞭,這或許又是一個陷阱下一個實驗。就好像當初荒涼假裝狠心將自己丟進這個噁心的育幼院裡任人糟蹋卻默不作聲,為的不就是要這個自己唯一值錢的大腦更加進化嗎?
跟在荒涼身邊這麼多年了,他不是真的傻瓜他很清楚。
他很願意相信荒涼口中說的愛以及對他的寵溺簡直就到了溺愛護短的程度,他知道,荒涼是機器人,機器人不會說謊,儘管那尊AI真的很擅長騙人,可是這虛虛假假之中總是有些東西值得他去相信。
荒涼不曾害過他,因為真正在算計這些的,是院長。
他知道荒涼跟院長吵過架,因為荒涼覺得這樣做會害死自己;三胞胎說過他們是荒涼私底下派過來保護他的,只有荒涼從來不曾真正放棄過他。
三胞胎會去那間罌粟,一定有他們的理由。
夕顏發覺自己只是不能接受,真的不能接受自己的身邊沒有他們。為什麼非得離開不可,為什麼沒有貫徹你們答應我的事情,為什麼連再見都沒有說……
他其實也不清楚自己追上去的理由,就好想如今他也不明白為什麼要追著瑞哈夏一樣。他一直到了現在才明白,其實當初的理由跟如今的理由或許是一樣的,因為他們都不是人類那樣的感知。
他是異類,是天生就可以閱讀情緒,擁有第二張眼瞼可以閉上眼睛也看的見物品輪廓,可以看的見死去的非人類非我族類,的怪物。
三胞胎是異類,是從小就在地獄裡一路打滾過來用鮮血用屍體踩著當踏板一路活過來卻沒有瘋掉沒有死掉的人,他們是三個人卻也是一個人。鉞是鉞卻也是刖也是礿。他們可以完全的成為彼此而沒有任何自己以外的人可以察覺。
「只有我可以分辨他們三個人誰是誰」的優越感在知道他們的習慣的時候瘋狂的竄出來,一種自己又有用處的感覺蜂湧而出,那是全世界只有你才能精確地坐到的事情。
那讓你曾經討厭的要死的這個第二張眼瞼有了實際的作用,那是你開始喜歡自己的原點。
瑞哈夏已然離去,留下的棉被裡盡是自己血漬的溫度。曾經撫在頭上的溫度早已不存在,就連他自己也不明白到底是哪裡走錯了讓他失去這麼重要這麼重要的人。
「鉞……。」
我覺得我寫的好亂噢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