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閣樓多出的另一張床,並沒有失憶的少年瞬間有點想掩面的衝動。他真是作夢也沒有想到這間屋子會有除了自己以外的人開始定居……而最不可思議的是,這件事情的源起還是出自自己的嘴。
「唉……」
男人聽到聲音,便微微先開眼睛,縱然空間內相當黑暗,但這不影響他藉著微光看出動靜。
他看向嘆氣的少年,沒有說話,微微瞇著碧綠色的眸子,眼中並無任何睡意。
應該說,他只是很慣例性地躺上床鋪而已。
這裡的生活隨興,夕顏向來都是累了就睡睡夠了就起床,窗外的模樣現在還是夜深,一輪明月提供的照度已經很足夠令他看清室內的每個輪廓。只不過他的視線所向,剛好是玄影的反方向,因此他並沒有察覺到男人已經清醒這件事。
夕顏伸伸手腳,不做多想直接下樓。
在少年起身下床後,玄影思索了片刻,坐起身來,也索性不睡了。
只是,要幹什麼好?他盤腿坐在床鋪上,最後,還是也跟著下樓。
玄影下樓的時候,夕顏已經很是回事的給自己為了圍裙,近乎無意識地開始動手做蛋糕,當然,巧克力口味的。準備的動作行雲流水,當事人卻睜著一雙甚麼都沒影映入的眼睛。
男人隨便亂轉,便看到到少年正背對著自己,手上的動作流暢而俐落,似是已經做過許多次那樣。
他靜靜的在後面看著,有些好奇對方要幹嘛。
輕車熟路的做好了內餡的千層起酥,在這同時烤箱也發出蛋糕烤好的叮聲。打開烤箱的瞬間撲鼻而來的巧克力為讓夕顏甚麼都沒有映入的眼睛蒙上了不少的水氣,他整個人無法反應過來的頓了頓,意識到自己又無意識地開始糟蹋廚房他幾乎快要崩潰,身體卻不由自主地繼續下一個動作,從烤箱裡拿出蛋糕放涼,把千層起酥丟進烤箱計時,接著開始準備奶油。
看了許久,玄影終於打算開口了。
「夕顏,大半夜不睡覺的,為什麼在做甜點?」他出於好奇地問著,也注意到了流暢動作中的短暫中斷,不過比起那個,散在空氣中的香氣縱然吸引人,但玄影卻輕輕蹙起眉頭。
「咦?」一聲驚呼,夕顏動作過大的捧著奶油碗整個人轉過身去,他沒有想到這時候玄影會醒著,也不知道那對看來清醒非常的眼睛,那個人到底在自己背後站了多久。他一時之間答不上話,只得訕訕的低下頭繼續把奶油壓開的動作。
「……也沒有,只是,睡醒了,想找點事情做而已。」
「嗯……這樣啊。」他觀察著對方有些困窘的樣子,沒有多說什麼。
巧克力甜膩的氣息讓他忍不住眉頭皺得更緊。
他只好轉移話題,並試著去忽略空氣中瀰漫的香氣,「不過,沒想到你這麼擅長做甜點呢。」
「……嗯,只是就算做了,也沒有人吃。」那一瞬間他的眼眶有著泛紅的錯覺,一個眨眼就消失無蹤的酸澀,所以,只是錯覺。夕顏傷腦筋的看著滿桌備好的材料,只等著最後的加工成型。
「不過,我討厭巧克力。」
玄影看著對方,沉默了許久,最終開口,「真巧,我也討厭巧克力。」但是他卻不知道原因。
「如果是巧克力以外的話,我倒是可以幫忙吃。」
聽聞對方如此發言夕顏苦笑了一下,把最後完成的蛋糕捲片切放在盤子上,脫下了圍裙。「冰箱裡有水果派跟南瓜派,你可以挑你喜歡的來吃。」
「我把這個處理一下,很快回來。」
男人有些好奇於夕顏要怎麼處理兩人都不吃的巧克力,最後卻是留下來,打開冰箱拿了水果派,悠悠閒閒地坐在餐桌前,吃著可以稱之為消夜的甜點。
「處理?」聽起來,就是有點負面的感覺。他在心中淡淡地想著。
從離開到再次回到這個餐桌前,這之間也許沒有超過五分鐘吧。夕顏是空著手回來的,更正確地說,他手上拿著的是一個跟剛剛盛裝蛋糕不一樣的盤子。
少年對著餐桌前規規矩矩吃著點心的男人瞇眼笑了笑,沒有多說甚麼,自顧自的重新穿起圍裙開始收拾被自己弄得一團亂的廚房。
男人吃完水果派後,站起身,走到流理檯前將用過的餐具洗淨後,四處看了看,發現沒地方能放,最後看向少年,「這放哪裡?」剛洗好仍在滴水,不能直接收回原來放的地方。
「那裏。」正在擦桌子的夕顏隨手指了一個放置瀝水杯盤的檯子,看著那個身影他忍不住頓了頓。「……你還睡得著嗎?」
將東西放到少年指定的位置之後,玄影看向少年,「我嗎?我本來就沒睡。」他聳聳肩,表示自己了無睡意。
至少在這個地方讓他感到安心之前,他是大概都不會想睡覺的。
然後呢?他問這個幹嗎?
夕顏聽了這番話張了張嘴,一時半刻卻也擠不出隻字片語要告訴玄影。他其實還不明白這個看似淡漠的男人,對他一點也不了解就突然住在一起本就突兀。一聽對方本就沒睡他甚至起了一點惻隱愧疚的心。
「這樣啊。」他乾巴巴的說著有說跟沒說一樣的話,轉過身又繼續擦著已經快磨破皮的桌面。
「夕顏,桌面已經可以當鏡子了。」玄影看著少年不停的使勁擦同一位置,好笑的阻止對方虐待桌面的行為。
他看了下天色,想了想,道:「你不打算睡?」
「我……睏了就會去睡。」後知後覺自己正在虐待這張桌子,夕顏僵硬的停下手,不太好意思直視玄影的臉,一個轉身就不得閒的在水槽摧殘那張根本也不太髒的抹布。
見人繼續摧殘下一樣物品,男人不著痕跡的嘆口氣,走上前,抬手放到少年肩上,「好了,可以停了。我要回去躺著了,早點休息,夕顏。」語畢,玄影收回手,轉身離去,將空間留給少年。
也讓他能自在些。
夕顏關了水龍頭,的同時也捏住了轉身離去的玄影的衣角。
他沒有回頭,也沒有動,濡濕的手已經浸濕了對方衣服的一角,也許男人只要再走一步就可以掙開這微小的幾乎可以忽略的請求,他不確定。
蔥白的手指很用力很用力,卻不敢太用力用力地讓對方輕易察覺。
玄影感受到衣角被人拉著,但力量卻小得幾乎可被忽略。
他停下就要跨出的步伐,看向人,輕輕地拍拍人的頭頂,「怎麼了?」
夕顏張嘴,積蓄了一肚子不明所以的情緒讓他想說甚麼都不知道,他不想睡不代表男人不想睡,儘管男人的說法是要去躺著也不見得要睡,但他就是不想一個人被丟在這裡也不願意再回去瞪著天花板發呆……那會讓他想到他不久以前在大街上哭得滿身是泥好幾天不吃不喝爛在家裡度過的每一分每一秒。
那很難熬。
夕顏很慢很慢的轉過身,還是維持那副低頭瞪著兩人腳板的模樣。
乾涸的眼角不酸不燙沒有感覺,他沒有想哭的衝動只覺得被戳穿一個洞的胸口仍然空洞的可以。
「……我不知道。」
畢竟還是個孩子吧,縱然比較成熟了一些……男人在心中如此想著,望向低著頭的夕顏,他沉默了許久,最後卻是將人圈到懷裡,很平靜的哄著人:「時間不早了,你也該就寢了,夕顏。」
他邊說,邊觀察對方會不會因此而感到反感。
沒有想到玄影會把自己抱在懷裡,夕顏一瞬間僵硬了一下,又很快地放軟身體,自然而然的將頭靠在對方胸前,只差沒有像撒嬌的動物一樣主動蹭上去。
「……我睡不著。」夕顏的聲音很平淡,但就是太平淡了才讓人覺得奇怪。
「……那,聊聊天?」玄影輕聲問著靠著自己的人,「不過,若是要聊聊天什麼的,應該要轉移陣地?」
「……我不知道要說甚麼。」沉默了半天夕顏還是憋出了這句話,現在他都覺得自己實在很煩了到底是要怎樣。少年自我嫌惡的鬆開凌虐男人衣角的手指,張手把玄影整個人抱緊。放肆地把頭埋在他胸口蹭了蹭。
然後鬆手,不清不重的推開。「你還是去睡好了,我沒有怎麼樣。」
「我會待在家裡,假如你會擔心的話。」
「是嗎,沒怎樣就好。」玄影將手放回身側,情緒始終沒有太大的起伏,他看著人片刻,最後伴隨著輕嘆,轉身打算去書房。
發現對方先一步踏進了自己打算要待的書房,夕顏幾乎沒有多想就追了上去,抓住了玄影的手。有些急切,也有些慌張。「那個……你不是要去睡嗎?」
「不太睡得著呢。」玄影苦笑著道,「不曉得為什麼,沒有一種能讓我安心的實感。」
他看著被抓住的手一下,看向少年湛藍的眸,眼中有疑惑。
「是、我不應該要求你來嗎?」開口的瞬間是猶豫的,再次把頭抬起來的眼睛卻一片明朗,有著淡淡的愧疚,以及淺淺的寂寞。
這樣的心情在夕顏的腦海裡醞釀很久。是的,他是需要陪伴,但不是誰都可以拆解他的寂寞,留在他的身邊。不是每個人都一樣,可以在這棟屋子裡找到歸屬感,讓這裡成為「可以回去的地方」。
「夕顏,我主要的理由,是對自己還不夠了解……」他看著少年眼中的情緒,最後還是開口解釋。
「這或許,跟我以前的職業有關吧……」他抬起手,摸摸少年的頭,「我很高興你願意讓這個不怎麼熟識的我跟你同住。」
他停頓了一下,肯定般的,再度開口:「真的。」
「嗯……。」他很願意相信,相信這個人說的話,相信每個人說的話;他沒有不去相信的道理。他鬆開握住玄影的手,點了點頭。「我想待在這裡,如果這裡能成為你的歸所,我會很高興。」夕顏沒有再說什麼,說了這句後就越過男人踏進書房裡,挑了一個自己喜歡的角落隨手拿了一本書開始翻閱。
男人看著少年自在的樣子,只是彎了彎嘴角,也沒有多說話,同樣走進書房,沒有看書名,隨意抽了本,坐到他覺得順眼的一隅窩著,隨性寫意的看書。
我何嘗不希望如此?漂泊,令人孤寂而難受。他在心中輕嘆著,並未將話語化為聲音讓夕顏知道。
他不想再看到那雙漂亮的眼染上負面情緒。那樣的藍,不適合。
一時之間書房裡只有兩人呼吸極細的聲音充斥在這個空間,偶有誰翻書的聲音,儘管沒有一個人說話,夕顏卻一點也不覺得尷尬或不自在。
最後他是捧著書低著頭睡著的。
男人看書看了一陣子,發現這個空間內少了另一人的翻書聲,抬眸一看,卻見夕顏進入夢鄉。
見此,他無奈又好笑地搖搖頭,站起身走過去,將對方手上的書輕輕抽走收好之後,將人抱起,往房間走去。
就連自己被移動了沒有發覺,或許是因為太過疲倦也或許是因為安心吧,從恩澤家離開以後他幾乎沒有好好的睡上一覺,在玄影入住以後這樣的情況稍微改善了些,卻仍改不了他動不動就半夜醒過來的壞習慣。
被抱起來的夕顏迷迷糊糊地抓住玄影的衣服,在人家身上蹭了蹭找了個舒適的地方。
唉呀?這下子……玄影看向抱在懷中睡得安穩的人,微微一笑。
看來大概是很久沒有好好睡了吧。他輕輕一嘆,索性抱著人躺到床上,拉上被子,這過程中,玄影將動作放的輕巧,盡可能的不去驚動到睡眠中的人後,這才闔上眼。
於是這是兩個人都睡了分隔線,感謝夜夜中交流wwww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