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雲看著眼前佇立著，骨骼上飄蕩的黑霧如腫瘤滋長般的化出了血肉，但似乎是完整的還原了死去時的傷疤，面上以及軀體各處都出現了似是刺青的殷紅線條，至於左臂則是完全沒有長出其他後生的組織，維持著只有白森森的骨頭的狀態。
他幾乎能透過這些應該是過去傷痕的擬態感受到這條鯨魚曾經受過的痛苦。

『有什麼目的？』

化作人形的鯨魚亡靈張開了口，清晰的人類語言從那張闔的唇隙間流了出來。以現在頂著人類男性的陽剛樣貌的對方而言偏尖銳的聲音，靛藍色的眼睛直勾勾的望了過來，但視線在對上了之後，對方的眼神卻開始飄移。
似乎確實是不喜歡人類的樣子，雖然如果對方不討厭人類反而是遠遠的超出了預料。

海風帶著鹽的微粒，在沒有任何活動的狀態下慢慢的奪去體溫，他看著對方化為人形卻沒有任何遮蔽的身體稍微抓了抓頭，然後卸下身上披著的外衣想要走過去披到對方身上。也不是想要討好眼前這個應是相當暴戾的怪異，而是出於覺得對方大概也會冷的同理心。只不過在靠近的時候，對方卻是一連後退了好幾步，他只好席地而坐以行動表示不會再貿然靠近對方。
倒也覺得好笑，既然討厭人類，為什麼會化作人類的樣貌與自己面對面交談呢？

『人類，有什麼目的？』
對方又再度重複了問題，他只是笑笑的，不算有多認真的回答：「嘛，我想假如說你真的是這麼嗜血的怪異的話應該早就用浪也把我溺死了，哪會留我活口，那既然不是喜歡殺生的怪異，說不定問問你當初那麼做的理由然後達成協商，我不用那麼累，你也可以繼續待在海裡，不是皆大歡喜？」

『你有什麼目的？』
像是只會說這句話似的，無論他又說了些什麼，對方的回應永遠只有這一句話。不肯直接看向自己的眼睛裡流露出深深的防備和恐懼。似乎是出乎意料的膽小，而且在交流上有些困難。

到底該怎麼辦呢，水雲想。有什麼是，有辦法讓整齣怪異與人類鬥爭與誤會的荒謬劇場落幕的方法呢？
❁

拜訪鯨魚亡靈的行程在水雲意料之外是頻繁了起來。他倒是學到了不少事情──這貌似有著社交障礙又極端畏懼人類的亡靈並不如村民所描述的可怖。當然若要說那只有骨骼與怨氣組成的原型自然是無法不感到絲毫的害怕，但看著那幾乎與人類無異的相貌，以及雖然生澀但正以飛快的速度進步的語言能力，他不禁開始同意在江戶城教導他諸如陰陽術的法術的導師所說──怪異是能夠偽裝成人類，而且與人類共存的。
起碼他眼前就有個活生生的案例。

但村民們無可避免的著急了起來。依然可在近海看見的，宛如鬼島般聚集著海鳥嘈雜的長啼和不詳的黑色魚群的身影，怎能不教人感到擔憂？
只有他一個人知道這被人們恐懼的怪異無異就是個飽受傷害而不得已反擊的孩子。然而雖心知肚明，但為自保他也什麼都說不出口。袒護怪異而被認為與其勾搭，可以說是幾乎等於死罪。

「涎香，你有沒有想過，離開出雲國去其他地方？」
「一定還有其他的海域有鯨魚的……也有可能有跟你一樣的化鯨。」
「我不是趕你走啦，涎香！只是說……嘛，我搞不定那些村民，你有危險就糟了。」
「你也給我點什麼反應吧！你都留著我在那而唱獨角戲該有多難過……」

龍涎香，一種從鯨魚的消化系統裡提煉出來的藥材，他給鯨魚亡靈起的名字。對方沒有做出反對的反應就讓他這樣叫了下去……事實上，龍涎香幾乎是不會對什麼事情做出回應的，臉表情變化都鮮見。他依然是維持耐性的和對方說話，哪怕一點回覆也沒有。

但他這日也是急了──要是那些村民知道他能夠化作人類，現在還與自己如此要好，不提自己，對方該怎麼辦？被人類攻擊的化鯨又會做出什麼過激的行動來？光是想像那種場景他便安分不下來，雖然語氣仍然像是開玩笑，但實際上卻是非常希望對方能做出什麼表示。

『……。』
「誒，涎香，你說什麼？」
『危險，殺了他們，然後一起走。』
水雲絲毫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說錯了什麼話，只見對方眼中閃現血色的紅光，身體各處開始腐爛而露出底下的骨骼，雖然孩張著口說些什麼，卻已經變成他無法理解的，像是尖叫與低吼的無意義串合的鯨語。
從對方身上爆發出了象徵危險的妖氣，出雲國北海岸的海域，開指變得不平靜。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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