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接近這個日子，椿總是先想起『哥哥的生日快到了！』，然後才後知後覺的想起自己跟哥哥是只相差幾秒誕生的雙子，哥哥生日到了，就代表自己的生日也到了。

這幾天在房裡，椿的警戒特別高，甚至是已經有點神經質的地步。周遭的任何一點聲響他都會立刻察覺，接著陷入神經緊繃的狀態。
尤其是柊製造出來的動靜。

儘管只是挪動椅子或起身倒水之類的小動作，但椿已經好幾次被嚇的全身一陣激靈，還把手上的工具或零件給摔了出去。
當然，他表面上還是平常那掛著笑容的歡脫模樣，把滾落地面的螺帽撿起來之後鎖上零件。
－－微顫的扳手跟螺帽鎖的位置是否正確又是另一回事了。

椿這時候不免有點慶幸柊的書桌是面牆的，專注於閱讀上的柊並不怎麼注意他。還有，柊對機械的了解比他要來的少，就算被問起，他也能用大概的回答帶過，而不讓對方察覺自己到底在做些什麼。

能感覺到椿近日的心情似乎更為躁動，原因不明。
偶爾，柊會假借離開位置活動的片刻探察椿都在做些什麼，嘗試從枝微末節的線索拼湊出大概意圖。只是，不知是自己多慮；或是，椿真的掩飾太好──總之，直到目前為止，他仍舊處於不明所以的狀態。

隱瞞哥哥及神經高度警戒造成的壓力讓椿有點疲憊，但想到能為相較嚴肅死板的哥哥的生活中增添一點樂趣，椿樂此不疲。
當然這確實包含了他自己的私心，但他想哥哥不會介意的，嗯。

時間早已超過柊平時的就寢時間，椿嚷著東西快做好了想給哥哥看，要哥哥等他結束再睡。其實要送給柊的禮物早已完成，這兩天最後確認也完成了，椿只是坐在桌前小心地捧著『蝶鱗』裝忙，想要盡可能的拖延。
越接近午夜越好。

側臥床榻，超時的生理時鐘不斷帶起陣陣睏意，已算不出是第幾次不小心闔上眼又被人的聲音喚醒，柊的視線趨於渙散，就連回應都變得含糊不清，只能嗯啊其詞的敷衍。
「春澄......還要多久才會弄好？」明個還要早起值班，他無法死撐著精神陪人瞎耗。

或許是詢問的音量過小，抑或出口的語句如夢囈般難辨，柊沒得到任何回應，呆望椿背影的目光也在片刻寧靜後，再次斂起，睡去。

「嗯？哥，你說甚──」
身後傳來細細呢喃，回身想詢問語句內容便看見(再次)闔上雙眼的柊。看著與自身極為相似的面容，安穩的睡顏，平穩的呼吸，不知道自己睡著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個樣子呢？

思及此不免莞爾，懷錶上的指針提醒了時間，一手捧著『蝶鱗』，帶著淺淺笑意用另一手戳弄柊的臉頰，語氣溫柔。
「哥哥，醒醒，我完成了。」

一直都是慣性淺眠，當椿的氣息欺近時便已察覺，卻一直等到人伸手戳弄自己側頰，才勉強睜開惺忪睡眼，用疑惑的眸神無聲詢問。
椿卻只是傻愣愣的笑著，一如在他面前總是喜歡撒嬌、任性的模樣，毫無設防的像個依賴兄長的年幼孩子。

「新玩具......做好了？」剛清醒的語調仍顯含糊，搭著音色呈現慵懶氛圍。邊拉整鬆脫後落於左肩的衣料，隻手揉眼，柊撐起身子，探頭看向人手捧的成品。

「嗯──應該說......進化版？」對於人的用詞思考了會給出答覆，「她叫做『蝶鱗』。是用上次拿回來的『翔羽』做基底，直接做調整和加新零件上去，她現在會亮了喔！翅膀的弧線和花紋也比較漂亮了！」椿笑得開心。

蝴蝶形狀的金屬，身軀部分做成簍空設計，環抱著一顆小燈泡，原先兩隻因時間流逝而變得陳舊的翅膀接上了新的金屬造成色差，外緣線條流暢，刻在蝶翼上的花紋也從歪曲的線條逐漸延伸成繁複又美麗的圖紋。
椿打開自製的小型電源開關，燈泡亮起，翅膀上鑲嵌的彩色玻璃在兩人的身上照應出相對應顏色的斑塊。

「這裡，是『本質』。」指尖指著黯淡金屬的部分。「這裡，是經歷。」手指移到在光線照耀下閃著光澤的金屬。
「雖然跟小時候的方式不一樣，但哥哥一直照顧著我。我也一樣，雖然長大後好像更常惹哥哥生氣了......嘿嘿。」椿搔搔臉頰，「但是我一直都很愛哥哥。」

話至此，椿微微偏過頭露出苦惱的表情，思考著要如何表達自己的意思。
「我們長高了、長壯了，思維也不同了，但是，我們還是我們。改變了，卻也沒變。」
終於把話好好說完，椿鬆了一口氣候朝柊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初心』永在。」

因乍現的燈光與玻璃眩彩而瞇起了眼，精巧的蝶形機關恍若徹底蛻變，一改幾日前椿拿給自己看的破舊模樣，柊忍不住想伸手用指尖碰觸，卻又害怕破壞費心製成的雕花與連結構造，半懸的手縮回，乾脆作罷。

他聽著人像是細數自家孩子優點般的解說，偶爾認同的點點頭，偶爾不解的咬唇思索，直到一小段靜默後，椿的話鋒一改，他才意識到方才冗長的詳細解說，只是後續內容的鋪陳。

或許因為說出口的話語，是平日難以啟齒的字句，所以笑容不自覺變得羞怯靦腆，連發自心底的自白也因此斷斷續續，少了慣常的流利與邏輯。但，他都能明白，那些無法以言詞細說的深刻依賴與喜愛。
「我都知道。」輕撫過與自己顏色相近的髮絲，柊的笑容始終恬淡而溫和。

頭上的撫摸長久以來如出一轍。
感受著熟悉的力度，椿突然湧上一陣想哭情緒而使眼眶積蓄淚水。

房內掛鐘響起，緩慢而規律的響聲宣告二十四號正式到來。
在第十二下鐘聲結束，椿事先設置好並定好時間的機關同時開始運作。房內電燈忽然熄滅，墨色襲來，兩人之間的蝶鱗在黑暗的襯托下更加閃耀而美麗。

黑暗並沒有持續太久。
被椿放置在房間中央的機關亮了起來，雖然光源不足以照亮整個房間，卻也足夠清楚照出房內物品的輪廓以及對面哥哥臉上的表情。

音樂聲自機關傳來。
音樂盒開始運作，輕柔音符迴盪在房內，加裝在音樂盒上的燈泡及特製燈罩跟著音樂盒的底座以極慢速度旋轉。因為燈罩的厚薄度不同，而在天花板及側牆投射出深淺不一的光影，交織成宛若星空的圖樣，最底層還有用草寫洋文勾勒出生日快樂的優美字型。

「那是我對著星空圖刻出來的喔，很厲害吧！」
開朗的語調並沒有讓椿的眼淚消失，他只能眼眶帶淚卻又是笑著的對哥哥說道──
「生日快樂，律。」

——原來這孩子最近都在忙這著準備這份禮物嗎……

不甚明亮的光線因折射減損了亮度，自燈罩透映出的交織光影擬真了大片星空，柊認得出來，那是屬於他們誕生季節的冬季夜空。
音樂盒依舊輕敲熟悉的音色，他哼唱著，不曾自投影上移開的視線，在那一刻竟像是無盡的眷戀，想念起那些帶著人一一指認星宿的日子。

那時的他們年紀還小，懂的事情不多，但人情冷暖多少能體會。他總在夜裡拉著人偷溜出宅底，在認定的秘密基地裡，對著星子指手畫腳，絮絮叨叨的編造一個個故事，只希望人能恢復開心的笑容……

而曾幾何時，彼此的立場對調了，總躲藏在哥哥身後的孩子已經足夠勇敢、強大，甚至會想著替哥哥做些什麼……情緒在這一剎那泛上酸甜。

「生日快樂，春澄。」指腹抹去椿臉上的淚痕，他想，自己應該有努力笑著不哭吧？
「謝謝你。」包含許多、許多，「我們……都長大了呢。」

聽見哥哥最後一段話，椿的情緒翻騰，他只能盡力努力穩住因抽氣而紊亂的氣息，讓自己至少能夠出擠出笑臉回應。
而在順利勾出笑容之後，椿便像是再也無法壓抑一般哭了出來。一抽一抽的，眼淚啪答啪答往下掉沾濕了衣料。起先，先是抓住柊的衣袖，接著是緩緩地用雙手把柊環抱於懷中。

就如同母親之於孩子，安全感讓椿的哭聲在僅有兩人的房內變得更加明顯了些。
他想開口說點什麼，可是最後說出口的是斷斷續續的『長大了』及不斷重複的『生日快樂』。

「才剛說你長大了，一下子又變成愛哭鬼。」環抱肩上的力道不住顫抖，靠近左肩的衣襟似乎也被蘊溼了一塊，柊任由椿像個孩子撲在自己身上，揉了揉人的髮，左手輕拍背脊，一下、一下的沉穩安撫，「乖，都二十五歲了還這麼愛哭......」
不過，這麼說著的自己，似乎也不小心泛了些淚光。

低埋入肩窩處的頭又向內蹭了蹭，柔軟的髮絲帶起陣陣搔癢，斷續的啜泣聲漸緩，椿卻仍耍賴似的不願離開，猶如拒絕長大的孩子，只想再次偷點得之不易的寵溺與溫柔。
除了無奈的笑著放棄抵擋，柊發現自己完全沒想過將人推開訓誡，興許是自己也不小心沉浸在久違的平靜與溫馨吧。

距離所有紛擾的開端，已經過了二十多年──柊萬分慶幸，在存有的記憶裡皆有椿相伴左右。那是種難以形容的感動與幸福。
「吶、再繼續哭下去，我會困擾的。」真的很怕啊，連自己都不小心被牽動哭點。

「不哭了、不哭了！」連忙坐直身軀並把眼淚擦淨，學著人方才的動作，也在對方頭上摸了摸。「哥哥不要困擾呀......而且我現在很開心喔！非常開心。」再次露出純真且誠心的愉快笑容。

人的感情有起有伏，雖然理解，但還是自私的希望在意之人不會遇上悲傷難過的事。
希望哥哥可以笑著，快樂著，幸福著。
椿單純的，一直、一直這麼希望著。

幾乎可說是打從出生便未分開，椿的一舉一動到一顰一笑，柊都能清楚分辨出內含的情緒。
那孩子一定又想到些什麼吧？只是羞於啟齒。
指尖戳上唇邊揚起的角度，施力，上提，成了更為燦爛的弧，柊跟著彎起輕快笑意。

「謝謝你的禮物。抱歉，我忘了我們的生日，沒有提早準備禮物......」微偏的頭換上歉然神色，柊動作極緩的在人的近唇頰側落了個吻，「用這個代替，可以嗎？」
他還記得椿總喜歡要求自己用親吻作為獎賞或禮物......應該可行吧。

回應柊的是，再次迎面撲上的椿。
力道有些大，柊被撲倒在床上。得到親吻的椿得寸進尺的鑽進哥哥的被窩，並拉起棉被將兩人裹的嚴實。
這是當上厄除之後，哥哥便不會輕易允許靠近的位置，哪怕是椿每晚或鬧或撒嬌都不行。

椿一隻手搭在柊的身上，恢復正常的思路讓他刻意阻斷柊的抗議，抱著雙生兄弟絮絮叨叨開始說話，直到柊又不小心陷入睡眠，才心滿意足的蹭了蹭人跟著入睡。
「哥哥晚安，祝你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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