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頭沒什麼特別,除了一間很大的書房之外。」亮起燈光,本顯灰暗的內室頓時籠罩一片暖黃。
他放開了牽握的手,任人自由探索自己曾經居住的痕跡。
他朝人勾勾了手,在人放開自己的同時,又在人不明所以的凑近狀態下,獻上了親吻,以一種幾近崇仰的姿態舔吻人唇,「您在擔心些什麼呢?」他笑瞇了眼。
「怎會這麼覺得?」用輕咬止住了引誘般的舔吮,他不明白青年為何會如此認定。明明什麼都沒有表露……
「只是太久沒回來這裡,不太習慣。」說著,目光不由自主的聚往通向二樓的階梯。
微皺了眉,他以手抵上了被人舐咬過的唇,「是嗎?您騙不了我的,」隨著人的目光望向二樓,「大叔的心自踏入這個區域後便顯得很不安吶......」
「有你在,就算不安也會沒事的。」揉開人擰蹙的眉間,他恢復成了一貫笑容,「想先看二樓?」
「什麼有我在?你這樣說我還真不放心了。」他失笑了下,似是拿人沒辦法,他什麼時候變成這種德性,真是可怕啊。
「吶,我想看大叔的房間。」畢竟是私人領域,記得有一句話說,光看一個人的房間擺設,就可以看出一個人的品性和日常生活中的模樣。
「這是信任你的意思。」不多作解釋,領著人踏上了二樓長廊,「我沒刻意佈置過,對你來說大概會很單調。」
走向廊底,燈光已趨微弱,大半光源多來自窗外柔和月色。
被旋開的木門劃出了道空缺,毫不保留的透出以木製為基調的房間,沒有任何擺設,甚至連床褥都整齊完好,仿佛從無人跡。
「嘖、被你這麼說我還真是......咦?」看著被人推開的主臥,還以為會出現些什麼呢。「好乾淨的房間。」但那真的叫做主臥嗎?該怎麼說呢?木製的基調讓人有種暖活活的感覺,但是空無一物的擺設,男人真的有在這裡生活過嗎?
「你的表情看起來像不敢置信。」捏了捏呆愣的臉龐,他率先踏入,朝人招手,帶著對方繞過整間寢室,「我還記得醒來時的茫然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指尖撫上床沿,與其說是懷念,更像無機質的闡述事實。
「再然後……就是每日每夜,沒有停止過的惡夢。」從記憶中的位置內,翻找出囤積的安眠藥物丟放到了矮櫃上。
「嗤、因為大叔在家裡的擺設並不是這個樣子。」卻也明白如今房內的空就如同那時男人內心一般,是對於過去和未來的茫然,「……我們都一樣,沒有停止過的噩夢,但安眠藥對身體不好,這種東西以後不准吃了。 」便直接將矮櫃上的藥品全部沒收。
「是因為你不喜歡太單調的佈置。」將櫃門與抽屜一一開啟任人看過,在青年沒收安眠藥時並未加以阻止,「你把藥丟了,如果我又開始惡夢失眠該怎麼辦?」
像是玩笑般的提問,源於上次矛盾過後,青年仍不願讓自己擁著入睡。
「如果房間逛完了,我帶你去書房吧?
「除了抱著我,你還能怎麼辦?」看著男人又要帶自己到其他地方,他在人身後調笑開口,「不過得先等你解決那件事後再說。」
──要是自己始終想不起來所有事情,完全陷入無解又該如何是好?
他沒說出糾結許多個夜晚的顧慮。畢竟,是他親口向人保證事情能被解決的可能性。
「看來我只好自己忍耐了。」讓人走在前頭,他順手按下電源闔上了房門。
「這裡是書房。」帶著人走到另一端廊底,推開僅被半掩的雙開木門,「沒估算錯的話,這裡應該有兩間房間大。」光源比其他地方都亮了些,呈現在眼前的畫面仍維持自己最後一次使用的樣貌。
三面立著與天花板同高並排滿各式書籍的櫃子,中央則擺放了一組沙發,而其中,莫過於置中的加大單人座椅最引人注目。
隨著人的腳步踏入書房,映入眼簾的是三層與天齊高的書櫃,原來男人是愛好讀書的嗎?
這麼久以來,除了那次偶遇他可不知曉,然而男人又還有多少是他所不知道的地方,他突然覺得身後的男人有點陌生,卻又不自覺的笑了下,「大叔可別寂寞過了頭,那樣的話我會心疼的。」但是真的會嗎?他不知道,大概這也只是一時的權宜話語吧。
「那我倒是希望你能更心疼些。」如同玩笑語氣,他知道青年只會笑了笑,不當一回事。而他是不會說的,裡頭隱含了多少認真。
「搬去你家前,我習慣睡在這裡。」坐陷進格外突兀的單人椅上,最後一次使用的情況仍歷歷在目。
──徬徨的男人、畏寒的夏末、缺失的記憶,還有......似乎在那時快想起了誰?
「椅子上?」突地拔高的聲段,這實在是太令人吃驚了。不說那令人感到突兀的單人座椅,為什麼有著好好的床榻不睡,男人非要睡在椅子上呢?這實在令林夜感到困惑不已,「不過還是感謝大叔願意告訴我這些。」
點點頭,算是當成了肯定對方的截問。
「大概……是因為有安全感吧?」他朝人招手,在對方一臉困惑的情況中,伸手將人勾抱至懷中,「我那時一直希望有個人能讓我抱著。」
不過原因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那陣子生活一直渾渾噩噩的,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在這裡,不懂為什麼無法離開這裡,而最可怕的是──我只知道自己叫作白雁。」甚至連本名都忘得徹底。
「剛來到這個地方的你,也是這樣嗎?」
「我之前有說過嗎?我是在一片楓葉林中醒來的,」他頓了頓,似乎是在思考要不要繼續說下去,「其實我那時候也不知道林夜是不是我的名字,只是每次在夢魘中,總是聽到有人喊這個名字,所以我就......」或許是太過難以啟齒,他暗下了眼簾。
他揉了揉人的髮像是安撫或鼓勵。
「看來我們的確很適合在一起。」同樣不小心忘了真正的自己是誰。
「在你夢裡的那個人是誰,為什麼一直喊著你的名字?」他咬上人的耳垂,佯裝自己有了妒意,卻是因為這裡總讓他倍感壓力,不得不做些什麼轉移注意。
「哼,大叔明明就結婚了,還做了爸爸,有資格在這裡說我嗎?」他聽了那男人的口氣,就心有不滿,「不管是誰喊我的名字都跟大叔沒關係吧。」肘擊了從背後環抱著自己的男人,他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
悻悻的收了手,他知道戀人所言不假,自己確實沒有宣示佔有欲的立場。
仰靠上椅背的頭像是疲倦般的闔上雙眼,「抱歉。」
不能再逃避下去了。他逼迫自己必須回想,卻無奈的止於記憶胡同。
「要是......我不是尉晴就好了。」聲音極輕,像是一時的嘆息。
尉晴,那是男人告訴他,他的另一個名字。
「白雁......」看著人難過,他竟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伸出手想觸碰人身,卻在聽聞那一聲嘆息後縮回了手,心裡頭百般思緒糾扯不休,他是想安慰男人的,可是卻又說服不了自己,張口的話,竟全變成沉默的休止符,「......為什麼我們會變成這樣?」
為什麼?他想問人也想問自己,「為什麼我無法不在意......」幾近是喃喃自語,他的思緒逐漸混亂,不過就是結過婚,有了孩子,其實也沒什麼,他無法想像自己的器量竟是如此狹小,腦海中逐漸浮現的記憶片段,就好像自己曾經也如此悲傷過,「......呃......」
心好痛、好痛,他靠在沙發滑下了身,一瞬間竟差點覺得自己無法呼吸,他拼命的大口喘著氣,卻像是被人掐住咽喉般的效果有限,即便和男人在一起了,過往的記憶依然時不時的侵擾著他,......好冷、好冷。
他喊過他的名字,卻又再一次的失去了回應。
急促吸吐的模樣並不陌生,甚至能迅速說出該病理學名;然而,僅止一剎那,當戀人缺氧似的撫上咽喉,他陷入前所未有的慌亂。
死亡的腳步聲很近,也許再幾個片刻生命將被收割,而他不允許,只能拼了命回想曾見聞的急救方法。
「夜、夜……聽的到我的聲音嗎?」聲聲呼喚竟不自覺與人的吐息同步,同樣急切而焦心,「放鬆、放鬆,什麼都別想,乖、聽我的話,慢慢吐氣……吸氣……再一次。」
「吶、什麼都別想,我是你的,我只會是你的,乖、聽話……放鬆……」他不知道自己的保證之於對方還有多少效力,但如果可以,他願意誠心祈求,以此換取戀人的平安無事。
男人的聲音。
女人的聲音。
無力反駁的自己。
他看著男人的眼充滿迷茫,沒有人願意做這種事,也沒有人願意造成這種複雜的關係,不是嗎?
他深深吸了好幾口氣,失焦的望著面前男人,青年好像看到了從前的過往,是不是也有人這樣踩碎了他的心?
在漸緩的吐氣聲下,他不自覺抓緊胸口的衣襟,終是流下無聲的悲淚,「你們都騙我......」
望看的空洞雙眸像是看著自己,卻是從自己身上找尋到某個人的影子。
他握上人的手,另一手依然壓放在胸間,幫忙調整呼吸頻率,「我不會騙你。」但是他不知道人能聽進多少,「別去想,看著我、只看著我就好……放輕鬆,那都是過去了。」
「嗚嗚......」似是茫然又似清醒,眼前不斷有影子閃過,他按著快要炸裂的頭,一手扯上面前男人的衣襟,「救我......救我......你是警察不是嗎?為什麼不救我?為什麼你當初不來救我?為什麼?為什麼......?」
一段段詰問讓他無所適從。
懷抱中的人已漸漸平撫了呼吸,但仍深陷記憶夢魘無法掙脫。襟口被扯緊的感覺很痛,甚至能隔著布料感覺掐握住頸間的壓力,他只能將雙臂收的更緊,以此作為安撫。
「為什麼……為什麼……」他被人按壓在懷內,掙脫不了的力道只是換來更緊的懷抱,喃喃自語著似乎是因為感受到男人懷中的溫度而漸從咄咄逼人的質問,轉變成細細的低訴,「……為什麼我就要被人欺負……」
頭好痛、好痛,他感受到此方與彼方的意識消沉,這樣的折磨甚麼時候才會結束?
──吶、你又想起了什麼,或是又看見了什麼呢?
明明是微冷的天氣,戀人的額間卻沁出了汗珠,他只能一一拭去,安靜聽聞每個呢喃字詞。
「我不會再讓人欺負你。」說著,側頭蹭上溫涼的雙頰,「都過去了,沒事的。」
他在人的懷抱中漸漸昏沉過去,聽著那人模糊的話語,看著眼前不清的人,或許是因為頭痛的難耐又或許是惱人的影像太過煩人,他選擇放棄了自我而不再與之對抗,抓著人衣襟的手一下子就鬆脫了力,連帶著連本就吃力的意識亦逐漸往黑暗而去。
懷裡的掙扎消失了,而他不知道是因為安心,或是倦於對抗,戀人才會選擇陷入黑暗的方式,中斷任何清醒的可能。
小心翼翼的將人抱起再放到獨坐的沙發上,他背向人蹲下身,稍一使力讓人靠上自己身後,伸手向後緊緊環住。
比預想中還輕上幾分的重量實感讓他蹙起眉間,嘟噥似的叨唸了句,內容不外乎是擔心對方的身體狀況,並提點自己該好好照顧人。
隻手開啟又將門闔上鎖死,他揹著人緩步於歸家路途。
距離仍然漫長,而他的思索依然無果,無法清楚掌握戀人突然發作的感覺使他沒由來的萌生焦慮。
也許又該找時間談一談了。
長路漫漫,他只希望彼此的磨合期能早些結束,如同他正帶著人踏往的途中,漸漸縮短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