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她在一個不知道是早晨還是黃昏的時刻走進了我的生活。
在書,紙張,墨汁,揚起霉和灰塵的房間之中,毫不突兀的站立著。
她的背影和我的很像,我們同樣弱小、同樣的因為失去一切而甘願的等待死亡。
而她太過年輕,我過份衰老,即使如此,卻用彼此的溫柔可憐著彼此。
『在這裡工作吧。』
明明決定不再接觸任何人,卻情不自禁的脫口而出。
01
丫頭和那小鬼的到來都相當的唐突,是連一杯茶的時間都還沒結束就定了的事。
02
這個家沒甚麼會敲門的訪客。
會敲門的人只有幾種,一種是上門推銷的,一種是問路的,或者來借錢的,熟門熟路的朋友會直接開門,而塞德里克那小鬼並不屬於任何一個。
我們基本上不熟,但又比陌生人再熟一點,至少陌生人沒那個膽子爬任何一扇窗,或者從陽台登堂入室,又或者在早餐茶時段拿走我的鬆餅,再一屁股坐上蜜妮安的搖椅,或者不小心摔掉相框,連帶著踩爛相片紙。
不管是哪個,塞德里克的舉動都太過堂而皇之,像是一種清除活動抹煞所有痕跡,讓我以為自己已經不在意了,不管是蜜妮安的死還是希爾達的事情。
但這也是在他弄碎了蜜妮安的杯子,我揮著菸管叫他滾之後才發現這都是錯覺。
『老頭,你很寂寞吧。』
跌坐在地毯上的塞德里克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不是很在意的聳聳肩,翻起了手邊的小說,又自故自的笑了起來。
我只能瞪著他說不出一句話。
他是個聰明的小鬼,比同齡的孩子更沉穩世故,卻還沒有大人的卑鄙狡猾,於是讓人討厭不起來。
03
和同年齡正處於彆扭期的孩子比起來,塞德里克是個相對而言直來直往的小鬼,他不拐彎抹角,需要甚麼就說甚麼──但這並不代表他比一般的小孩好懂。
我就不懂他為什麼會覺得一個同樣近乎崩潰的老人能照顧小孩。
『老頭子!』
『叫你別爬實驗室的窗戶!還有別亂坐安妮的搖椅!』
『嘛嘛這種話就先放一邊……』
他一邊整理亂翹的黑髮,一邊將手上的泥土抹在掛在水龍頭旁的手巾上,那模樣除了狼狽之外沒有另外適合的形容詞。
『你不是說你需要一個能幫你整理房子的人嗎?我找到了!』
我放下手中的燒瓶蓋上蓋子,他則從桌子上跳了下來,帶上一堆塵土引起了我的噴嚏,他的領子還有沒拿出來的葉子,腳上還沾著爛泥。
『你嗎?』
我將毛巾往他臉上丟了過去,塞德笑的一臉狡詐。
『怎麼可能,你是想要我炸掉你的實驗室還是家?』
『你有什麼輕手輕腳的孩子嗎?和你一樣毛毛躁躁的那種我不想要。』
『我哪裡毛躁啊!』
『那就不要穿過樹林又爬窗戶,下次敲門進來。』
塞德愣了愣,我哼了一聲,將窗台上的泥水順手擦乾淨,他腳上有著黑色的泥塊,小腿肚還有跑步時沾上的松針,只有樹林有這些東西,而樹林是從貧民窟橫越到這裡的捷徑。
我記得塞德已經不住貧民窟很久了。
『是貧民窟的小鬼?』
『又沒甚麼不好。』
塞德搶白一般的截斷了我的話語,平靜的表情難得浮現些許不耐。
『我哪裡說不好。』
『對啊那就是好了啊。』
『誰答應你了。』
難得在談話中佔了上風──即使層級非常低次元,我仍幼稚的得意了起來,但塞德表現出來的情緒卻不是惱怒,反而是急迫──甚至帶點不知所措。
『嘖,你不是說越快越好嗎,那丫頭真的超乖才介紹給你啊……』塞德皺了皺眉,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大,『你真的需要個掃地工吧,我會一起幫你掃地啦,還會洗碗啦,我腳程很快還能幫你跑腿……所以你答不答應?嗯?好啦就這麼說定了!明天帶過來!』
少年一口氣將想說的話倒了出來,不容許任何反駁的氣勢讓我愣了愣,但又好像還思考著有什麼不該說似的,帶著小心翼翼的違和感。
我心中浮現了難得的不安和猜忌,但還來不及開口,他又踩髒那該死的窗台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