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差不多時,門被粗魯地推開。
走入酒館,皮靴踩在地板上發出不小的聲音,旁若無人地逕自走到吧檯。
「所以我說過了啊──」
跳上高腳椅,穿著皮衣的女性拖長語尾,對著空氣說話。不過仔細一看,耳側的藍芽耳機閃爍冷光。
「我、不、喝、酒!拿刀跟槍逼我都沒用。不管了,我到這裡了,明天再見──假設能起床的話。」
光線熄滅。女子忽然頓下腳步,桑實色的眼珠轉了一圈。
「營業了嗎?」
「已經開店了喔。」
頂著灰髮的年輕酒保見到來者回以笑容,手中的擦拭杯壁的動作不曾停過。
「抱歉,我看沒什麼人。原來正在營業。」
毫不避諱地說出自己的感想,打量的眼光往酒櫃逡巡,接著停到酒保臉上,滿臉懷疑。
「這時間差不多就是這個樣子的。」似乎並無特別在意,對方將杯子歸入櫃內,「晚點的話也許就會比較多人了呢。那麼--」
「我能為妳做什麼呢?小姐。」回過身來,他滿臉笑容地問道。
單手撐臉,女子的表情活像上課打瞌睡的學生。
「有沒有賣酒以外的東西?」
「有果汁、牛奶和其他碳酸飲料,若妳不介意的話。」將飲品單輕放桌上。
「嗯。」換成雙手抱頭的姿勢,女子的聲音恢復了些活力,「有熱牛奶的話當然更好,加入三塊砂糖最好。沒問題吧?」
坐直身體,女子滿心期待地緊盯那杯茶,彷彿沙漠中的旅人終於見到綠洲中珍貴的水源。
將牛奶注入杯中,湯匙攪拌。
不多時,一杯泡好的奶茶遞到眼前。
「請用。」
活像惡鬼搶食,女子一把抓起杯子灌下,而後得到救贖般滿足的嘆息。
「真是太棒了。好幾天不喝茶簡直要命。」舔掉唇邊殘留的奶茶,眼中閃動崇拜的光芒,「可以再來一杯嗎?」
見到女子的模樣,酒保稍稍驚歎了下。
「稍等,馬上好。」說著,他將杯子收回,拿起乾淨的杯子再泡一杯。
這次是捧著杯子,細細品嘗。
「第一次喝這牌子的紅茶,」女子喃喃自語,就著燈光觀察杯中茶水的色澤,「有甜點搭配的話就更好了。」
沒想到自言自語會被聽見,女子稍稍瞪大雙眼。
「當然好啊!」失笑,「你可真是有求必應。」
「只是盡我所能而已。」謙虛的笑容。青年旋即動作流暢地打開上頭的櫃子,取下裝有餅乾的玻璃罐。
「不過一般不會做到這樣吧。」歪頭,白藤色髮絲披在肩頭,顯然是因為紅茶心情大好,女子放開心胸交談。
「這邊都是你打理的嗎,這位小哥?」
「基本上是這樣沒錯。」將餅乾裝進盤內,放到女子面前,「不巧沒有多餘的經費請其他員工呢。」
「所以你是老闆?」壓低音量,女子疑惑的表情中出現幾分嚴肅,「小弟弟,誠實為上。跟姐說實話,坦承是打工的也無所謂,別害羞。」
「這個,雖然是長得這副臉蛋……」聞言,酒保回以有些靦腆的苦笑,「不過我確實是這裡的老闆喔。」
「好吧,姑且相信你。」揚起笑容,神情顯得幾分狡獪,「據說有些人會謊報年齡呢。有點好奇這一帶有沒有相同的狀況。」
「這我就不清楚了呢……」搔頭,青年刻意別過眼神。
這時,外頭來了一位客人,酒保趕緊上前招呼。
「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不知是否有意,女子回頭面對酒保招手,並做出保證,稍大的音量引來其他客人的目光。
對方顯然慌了,將食指抵在嘴前,拼命作噓聲。接著佯裝沒事般地回頭照顧客人。
點完餐後,酒保回到吧台前。
「千萬別說出去喔。」他鼓著臉。
忍笑,女子的手指輕敲桌面,然後一本正經地點頭。
「放心吧,我不會抓你。」深呼吸,她答應對方的要求,「看在紅茶的份上,記得下次要穩重點,硬著頭皮當作你是個成年人,才不會被看出馬腳。」
不是一般人。多數人因為他的打扮鮮少察覺,眼前的女子卻能一眼辨出。
青年--未成年的少年露出苦笑。
「那還真是多謝了。」
正要回應,眼角餘光卻掃到門口走進來的人,笑容凝於唇畔。
「好了,先回去忙吧。老闆。」
說巧不巧,那人直直走到吧檯,不客氣地點了杯愛爾蘭啤酒。粗野的臉孔和不修邊幅的打扮,刺青佈滿雙手,怎麼看就跟一般的地痞流氓沒兩樣。
少年同樣滿臉笑容地迎接客人。
一口氣將客人的酒準備好,繞出吧檯前將啤酒放在那名男子面前。
沒有一句道謝,男人自顧自喝起酒來,不懷好意地斜睨女子。
後者不為所動,把玩似地凝視手上的杯子,視線強硬地避免與一旁的人進行眼神接觸。
替客人上酒,寒暄幾句。
餘光不著痕跡地在吧檯處落下幾秒,酒保面色不改,和看上去像是老主顧的客人談笑風生。
「東西拿來了沒?」女子勉強用嘴角吐出聲音。
「拿是拿了。不過我有個問題,怎麼又是妳?」男人面露輕視,「你們缺人嗎?」
「是啊,挺缺的。不像你們人手氾濫,連普通貨色都可以拿出來上檯面。」女子直視酒櫃,「勸你快點,拖泥帶水的。」
男人這才默默拿出破舊的信封袋,伸長手臂推到另一邊,再由女子推至面前,摸了摸裡頭的東西,接著皺緊眉頭。
兩人之間的空氣彷彿凍結。
女子爆出一句粗口,男人同時站起,冷不防抓住女子的頭髮。
「就憑妳敢?」無視客人驚愕的目光,他發瘋似地質問,「妳還以為跟過去一樣嗎?叫那些人想得美!」
他的另一隻手伸進口袋,隱約可聽見金屬的聲響。
「最好跟著走,否則這裡的人全得遭殃。妳可不喜歡這樣吧?」
酒保皺眉回頭,其他的客人被驚嚇地差點從椅子上跳起。
「不用害怕,頂多是炸彈,沒什麼大不了的。」女子故作幽默,似乎是想舒緩其他人害怕的情緒。
「閉嘴!」男人手上用力,抓住頭髮的手硬是向後扯,不顧她痛得嘴中咒罵,「給我安分點,走狗!」
識相地閉上嘴,女子轉動眼珠,雙手乖乖放在桌上。男子的手臂從後扼住她的喉嚨,強行架離座位。
「嗯……原來如此,是把槍啊。」
聲音自身後傳來。
只見少年坐在吧台上,拉長尾音地賞玩著不知道哪裡變出來的一把槍械,信封袋的包裝落於一旁。
一見此景,男人當場大驚失色。
「怎麼……可惡,你跟這女人是一夥的!」迅速擅自解讀當下的處境,他歇斯底里地大吼,「不准輕舉妄動,否則她就別想活了!」
驀地收緊雙臂,女子乾嘔。
她向少年舉起手,看似求救──旋即握緊拳頭,肘擊肋骨中央的空隙。
落在腹部的連續重擊逼迫男子鬆手,女子趁隙掙脫,回頭一腳掃倒男子,再將注意力轉向吧檯。
「小弟弟,原來你還兼營扒手啊。」她興致勃勃地盯著那把槍械,「怎麼辦到的?不介意告訴我吧?」
「才不是這樣呢。我只是在他專心於抓住妳的時候繞過來這裡而已。」無奈辯駁,少年將槍甩在手裡。
「難怪我沒發覺,剛剛忙著努力不笑出來。」
男子顫巍巍地起身,抓住一張椅子,高舉著衝向渾然不覺的女子。
手肘外開,酒保以擲飛鏢的姿勢將槍械甩出。
只見槍支在空中旋轉畫弧,在男子頭頂摔下一陣重擊後再重回到少年的手中。
再度受到攻擊的男子應聲倒地,一雙厚底皮靴進入模糊的視線。接著是女子蹲下來俯視的臉。
「乖,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不用太難過。」安慰的聲音頗有幸災樂禍的意味,「我覺得你對我有點誤會,我是很善良的。」
「少騙人……政府的走狗……」
對方的低語令女子挑眉。隨即一拳揮下揍暈。
「抱歉,我朋友喝多了。」起身,向周圍的人朗聲道歉,「他一醉會想像自己是恐怖份子,若是嚇到大家,我請各位喝一杯聊表歉意。」
回頭望著少年,似是徵求同意。
「嘛,喝醉的客人在我們這裡也算常有的事。」酒保苦笑,「這邊也,對受到驚嚇的客人說聲抱歉。」
聽見兩個人的說詞,眾人鬆了一口氣。
掏錢請在場的客人一杯酒後,女子把男子架到吧檯,信封則收進口袋。
「多謝你啦,小弟弟。」喝了一口涼掉的茶,身子前傾,「願意的話,能不能教我那招迴力鏢?」
少年正忙於幫在場的客人調酒。
「什麼迴力鏢?」他露出愣愣的表情。
「你丟的那把槍啊!難道那不叫迴力鏢嗎?」女子一臉期盼萬分,雙手合起,好像世界上沒有比這更重要的事,「拜託,不然告訴我訣竅也可以。」
「咦訣竅……」酒保反而露出苦惱的表情,「那個……就跟妳說的一樣,和扔迴力鏢是一樣的原理……吧,我想?」
顯然是一時使出的招式。
「喔──」點頭,女子發出恍然大悟的聲音,「我還是不懂。不過沒關係。」
令人想到成熟桑葚的雙眼盯住酒保的臉,陷入看似失神的思考狀態,沒注意到茶杯已經空了。
「太棒了!」
發覺自己回答太快,女子頓了下,假裝沉吟一陣。
「我是說──我應該沒喝光你的茶吧?」
「真好。你讓我有點想住下來了。」半開玩笑地說道,女子翹腳,「小弟弟,願意自我介紹一下嗎?我會讓同事盡量別問你的年齡。」
「我叫來良。」少年爽朗一笑,「那就千萬拜託了喔。」
「司徒夏寒,」女子緩慢吐出發音,聳肩輕笑,「當然,我保證──對了,問個問題。附近有地方能住嗎?」
「這附近嗎?」轉動眼睛,「離這裡兩個街區有提供不少住宿的旅社。」
「太棒了,那我就──咦?」
翻找口袋,發覺剩下的錢都拿來請酒館內的人喝酒,女子沉思一陣,往昏倒男子的口袋搜索。
「糟糕,也沒多少……無所謂,就睡路邊吧。」
「試試看吧。反正不是第一次睡路邊。」
感受到搜身的動作,男子抖動了下,迷迷糊糊地抬頭張望。夏寒抬手朝他腦後再來一記。
「而且睡路邊也不錯。我覺得啦。」
「這樣啊,總覺得司徒小姐真是個特別的人呢。」輕笑出聲。
「不過畢竟睡路邊還是很容易著涼的,雖然比不上一般旅館的豪華,如果不介意地方有些窄小的話,樓上還是有些床位的。」
「嗯……」
沉吟半晌,夏寒方意會過來。
「啊?你還有提供過夜服務?」
「怎麼可能啊。」先是汗顏,少年旋即有些靦腆地搔搔臉頰。
「只是,如果真的很困擾的話不用介意。」莞爾一笑。
「假設你不介意我身無分文的話,我自然不會介意。」兩手一攤,女子回以燦爛的笑容,「明天就會有人幫忙送錢了,到時再好好答謝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