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膳時間。」他願意多說這句已經是萬幸，沒有直接回絕。

子袈難免有點興奮，上頭的英文字他不是完全都看不懂，一頓飯吃的分心，忍不住一直注意大師兄的動向。

大師兄是美國人，法號靜思，一口中文略有一些有趣的口音，他不愛說話，一星期有兩天的英語課是大師兄唯一最會說話的時間，再不然就是早晚唸經讀經，聲音特別小。

待到大師兄終於放下飯碗時，子袈原本想站起身子，又看到對方緩緩拿起筷子，挑起最後一粒米，正所謂粒粒皆辛苦，裝進碗裡的都要滿懷謝意吃下肚，大師兄雙手合十，才緩緩抬頭。

他並沒有說什麼，只是朝著子袈伸了手，點了點頭。

子袈拿著信走了過去，大師兄低頭看了一會，拿著信念了一會，接著他愣了一下。

原本以為大師兄會為他解釋信件的內容，但對方只是站了起來，對他招了招手。

沒有跟他多說什麼，大師兄把信收到了口袋，拿起了碗盤，先收到一旁自己清理，因為沒有多說什麼，子袈只能摸摸鼻子跟著大師兄一起洗碗盤，再跟著對方一起走出飯堂。

要去哪裡呢？也許問師兄是多餘的，子袈不多問，跟在後頭走，大師兄的確也沒有多言，只是默默的往前走，寺裡並不大，子袈自己也在猜想要去哪裡，名單一一劃除以後，方向只有一個選擇，也就是住持的襌房。

「師父，我是靜思。」

「喔喔……請進。」
師父的禪房子袈並不陌生，因為師父上了年輕，膝蓋並不好，天氣冷的時候，他們都會輪流幫師父送膳，或是來扶著師父去用膳。

他們一進門，就看得到師父坐在禪房裡禪修。
「怎麼了嗎？」師父捏了捏長鬍。
「這個。」走向前一步，大師兄把口袋裡的信交給了師父。
師父先是摸了摸上頭的封臘，默默的點了點頭，「果然呀……」
「是的……」大師兄低下頭，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拿起師父用完膳的空碗空盤，就走出了襌房，留下一個不知道要不要跟著出去的子袈。
房裡只剩下沉默，只聽得到師父呼吸時發出的微微咻咻聲。

「這樣呀……也到時候了，該跟你說明白這一切的因果。」

夢法師父雙手合十，年邁的他說話輕聲，但聲音總是讓人聽得很清楚：「隨地坐坐吧！這故事要說得很久。」

子袈聽到這句話，大概是得聽上一兩個時辰了，他爬上師父的禪房階梯，就著正面的方向坐下，上次有這樣的經驗是很久很久之前了吧？約有兩三年？

那天下雪了，空中飄著一點一點的細雪，原該是讓人開心的事，但打掃起來特別辛苦。每日的清掃除了下大雨外是不間斷的，這本是為了鍛鍊身心。

但子袈在那天正和妙清有了爭執，小小年紀的他們誰也不讓誰，妙清又只是短暫帶髮禪修，脾氣可拗了，氣得一群小沙彌都不和他說話。
「你們這群沒爸媽的孩子。」
他忘了妙清罵什麼，就只有這句話讓他特別深刻，其實從小沒有見過父母，子袈對『父母』沒有概念，只是偶爾看著短期帶髮修行的沙彌，最後一天讓父母牽著走的背影，真的會感到迷惚。

『我』為什麼會待在這裡，我有『父母』嗎？如果我有父母會是什麼樣子呢？
在山上的日子也很好，只是井裡的青蛙看世界，總會對井外感到好奇。為什麼會被丟到井裡？很多很多的疑問直到現在都無法理解。

總之他們打了一架，畢竟從小就學會了許多鍛練身心的武術，妙清被打得哇哇大哭，他也被住持處罰了一頓，理由是出家人應當心平靜和，俗事已不重要，而且習武之人不該隨意動手。

那天細雪紛飛，轉過身一個人都沒有。
那天細雪紛飛。

那真是很奇妙的心情，子袈抱著掃把，熱流滑下他的臉頰，啊啊……那居然是唯一暖熱的地方。不知道為什麼而哭、不知道為什麼孤單、不知道為什麼被處罰。

『一定是我不乖，所以我爸我媽把我送上來。』曾經帶髮修行的小僧侶哭著這麼說。
一定是我不乖……？子袈很無奈，四周的風越吹越烈，還有一些大大小小的冰雹掉了下來，很疼很痛。

等他醒來的時候，就是躺在住持的襌房裡，那天他們說了很多話，住持要他不要說出剛剛下冰雹的事情，還有他再更小的時候，可以浮在空中的事情。
『時間還沒有到。』他說。

而現在，時間到了？

「我想想從哪裡說起比較好……」住持皺著眉頭，出家人不打誑語，他並不會說謊，哪怕是善意的謊言。「啊啊……從十年前說起好了……」

住持緩緩說起，近十年前，有個舊識的女施主抱著一個孩子上來水國寺，交付給他，這本是不稀奇的事情，他們佛寺雖然偏僻，但信眾還是不少，也有些特別清貧的原住民家庭，會把小孩子帶上來，而住持從不拒絕。

「這都是與佛有緣。」住持捻了捻自己的長鬍，「但她留下一個但書，如果你有魔法天份的話，她會過來迎接你，是的……魔法，子袈，你有沒有懷疑過為什麼自己有時禪坐會浮到半空？或是站在水上？」

「沒有。」子袈搖了搖頭，師父也會呢！他就看過一次呢！大師兄說這是有悟性，只是他從來沒看過其他的僧侶浮起來過。

「你有沒有懷疑過為什麼這座佛寺在深山，卻總是有新鮮的蔬果供奉，或是壞掉的東西總是能修好？」

子袈想了一下，他真的沒有想過這些問題，有些蔬菜是他們自己種的、還有一些野菇、木耳，或是一些附近商家住家的供奉，但東西修好？東西壞掉就要找悟化師叔……師叔是怎麼修好的呢？

「悟化……師叔？」他只是脫口而出，那總是笑嘻嘻、抱著他們長大的師叔，最近總是不在寺裡，但又會突然出現。

夢法師父看著他，只是笑得和藹，「子袈，你總是特別聰明，是的，他也懂魔法。」
師父的法杖在底下輕敲，他手上的信封發亮，過了一會才變回原來的顏色。「這封信你再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