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室的光線並不亮。百葉窗張開的角度恰巧地阻絕了大部分的陽光，但也沒有遮掩到伸手不見五指的程度。變成了一個是極適合在下課的時間偷懶打盹的地方－－如果要給這個氣氛定形容詞的話，是可以那麼說的。
空氣中的顏料味道甜膩而難聞，三日月有些不舒適地摸了摸鼻子。重金屬的氣味、修正液的氣味，畫筆與水的味道，即使是過了那麼多天以來，他還是沒有習慣那麼嚴重的色彩包圍。
但是他知道他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這一天。

被他一通電話叫來的Cay眼神有點渙散，他想也許是因為現在時間尚早的關係。三日月在把手機關機後過了幾乎一個禮拜才重新開機，而收到的簡訊與未接來電足夠讓他重新換一張記憶卡。
雖然當Cay出現在他眼前時的陰沈臉色讓他有些微的不安，但大致上，他鎮定的樣子還是給予三日月朦朧的信心。至少對方的精神狀態還在正常範圍內，而這樣就足夠了。

「我想給你看一樣東西。」
三日月在Cay站定在畫布前時模糊地說了一句。遮蓋在畫上的輕軟布料遮住了他一個禮拜以來的努力結晶與最後的紀念。他想站在前方看得怔楞的青年會喜歡這個禮物，畢竟他當時是多麼驚喜於三日月的邀約。
禮物的特徵如此明顯，只是他的反應卻無喜無悲。三日月沒有看他或是注意他的任何感想，只是低著頭迅速將布料掀開。
色彩斑斕的畫作便就在陰暗的光線中，呈現在Cay的眼前。

那是一幅Cay想像中的畫。不、應該說還要更好。這讓他原本平淡無波的雙眼中泛起了一絲漣漪。
三日月是天才－－即使同學對他的印象總是脫離不了花花公子或是流里流氣，但他們都忘了三日月在進入大學前，還算是比賽的常勝手。被眾人所稱讚，帶著榮譽與高傲的自信考進了這所學校，而且志向還是眾忘所歸的畫家。
即便是普通的肖像畫，他也仍是將它完成的像是對待最頂級的景象一樣。

由於那一天Cay的穿著偏於男性，所以他看見的便是成年男子樣貌的畫像。並不是那種栩栩如生、像是隨時會動起來那種單純的描物，他能從中看見最多的，便是那包含在其中、單純而熱烈的感情。
而那一定是當時Cay心中所湧現出的愛情－－三日月看見Cay抓緊了自己衣服的下擺，便知道自己的印象捕捉並沒有出錯。雖然最初的草稿亂七八糟的不忍卒睹，但在往後時光的細細品味中，他還是回想起了那時Cay看著他的眼神。
充滿了眷戀，滿心的歡愉。

讓他的心臟一抽一抽地泛著疼。
Cay眨了眨眼後，像要說什麼話似地輕輕張開了雙唇。三日月趕忙打斷了他說感想的話語，反倒開始結結巴巴地說起了自己準備好的言詞。畢竟，這是今天最關鍵的部份了。
「我還有事想跟你說。」
他張開口，手指牽上Cay的手掌。骨節分明並不似女子般柔軟，卻溫暖的讓他幾乎快要流淚。
而他即將親手將這雙手甩開扔棄了。
「我－－」

噗通
「必須要跟你說的是－－」
心臟的位置默默地湧現著疼痛。是心理作用嗎？尚在契約之下，也只能是心理作用吧。
噗通、噗通
「我沒辦法再－－」
但那股感覺明顯的奇異。他有些不能呼吸地抓上自己心口的位置，那種無比熟悉的節奏與令人恐懼的戰慄正從胸口細絲般地伸出抓向四肢百骸。
噗通
血液逆流的聲音佔據他的耳膜，敲打著他的心跳與神經，讓他睜大了眼睛急促了呼吸流著冷汗跪倒落地－－
他記起來這種感覺出自於哪裡。

五十天前，他倒在宿舍的房門口，面孔扭曲地死在了那裡。他在極端的痛苦之下死在了那裡。而現在這種感覺和當時並沒有絲毫的差別，一樣的疼痛、一樣的心跳速度、一樣壓迫而黑暗的死亡盡頭－－
－－但契約明明還沒有－－！？
他猙獰著嘶喊出聲，恍惚之間卻聽見在自己的尖叫外仍有不屬於在場任何人應有的聲音。嘲諷中帶著笑意，令他在疼痛中仍舊起了陣機靈。
是惡魔引誘他的輕柔嗓音。

可憐的、可悲的契約者哟。
好像有陰影籠罩在在他身上。原本就不是很亮的光線這下在他的周圍已經是清空的狀態，但三日月模糊的視野裡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這是給你的懲罰，是你最後的－－
有雙手捧起他因痛楚而布滿淚水的臉龐，力道和煦，帶著小心翼翼的憂傷。三日月努力地睜著雙眼，卻怎麼也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刺骨般的疼痛仍在繼續，即使運作的氣力並不如最初的激烈，卻仍是讓他無法自然地站起身。
因為好痛，好痛啊。

「很痛、很痛吧。」
好像有人憂傷地說著話。有人的指甲劃開了他的臉頰，傷口癒合消失後能聽聞他空洞的嘆息聲。
「雖然不知道簽訂契約的你還是會這樣，但我知道你一定又是犯病了。」
但是他到底說了什麼呢？
「即使是惡魔，也是有失效的一天嗎？或者是你拒絕完成儀式的懲罰呢？」
到底在說些什麼呢？

「親愛的三日月啊－－」
青年的眼神直直盯著他，沒有光芒反射的瞳孔如同黑暗的幽井，像要將三日月捲入溺死在其中。
若有似無地從他身上傳了一股暈眩的氣味。
「你怎麼會不想殺死我呢？」
到底在說些什麼啊？

但他並沒有多餘的意識思考下去了。
青年從懷裡掏出了手帕，抖開後迅速地覆蓋住他的口鼻，然後看著他原本睜開的雙眼緩緩閉落並讓手上的重量瞬間沉上幾分。
他抬頭看了一眼剛才他看得入神的畫作，像是要說些什麼，卻又抿緊了唇再也說不出口。
他的眼淚在三日月的耳邊流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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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我用力鐫刻在你的心裡，帶著愧疚的悔恨和甜蜜的愛情。讓我成為你一輩子的夢魘吧。
因為我愛你，我愛你啊。讓我陪伴在你的身邊，即使是以這樣的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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