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的天空下，另一邊走著的是穿著深色襯衫卻平靜安和的紅髮男人，一下子就注意到了眼熟面容而穿著不同衣物的女人。
「舞？」適切的音量。

似乎是沒有聽見別人的聲音，她依然低著頭，步伐有些虛浮，往前走了兩三步之後才意識到了什麼的回過頭。
「......米勒先生...」她勾起了極淺極淺幾乎要看不見的笑，朝對方小小的揮揮手。「下午好。」

「……？」看上去女人的氣氛和以往明顯不同，米勒眨了眨眼。 「下午好。」回以溫暖的回笑，米勒小心的跨過街接近。
「在散步？」沒直接說破，他只是如常的寒暄。

「嗯...算是在散步吧，想要去城市的外圍部分看看。」抬起頭看著紅髮男人，她眨眨眼，「米勒先生呢？也是在散步嗎？」

「是啊。」點頭後繼續低著臉看著，「介意和妳同路嗎？」

「當然不介意。」她微笑著搖搖頭，「只不過，總覺得會是很遠的一段路程......」
望向前方無限延伸的道路，幽黑的眸子裡映著那一成不變的街景，語氣帶絲微微的嘆息。

「……」沒漏聽女人的嘆息，原本只是一路的陪伴，但走過一個街區後，米勒還是打破了沉默：「發生了什麼事？」

對方的提問讓她瞬間停了下腳步，沉默了一會兒，接著才又邁出步伐。
她抬起頭伸出手遮住了從天際灑下的微光，慢慢的開口：「...米勒先生，我有說過，我的母親是一個音樂家的事嗎？」

隨著人的步伐停、行，男人並無出言詢問，只是看著人的動作回覆問題：「在遊樂園時聽妳說過。」 如從前還未失憶前記得清楚。米勒雖然臉上沒有笑，表情卻很溫和，不給予壓力的凝視等待對方繼續訴說的。

「嗯....」她輕輕的笑了。
「我一直一直很喜歡我的媽媽，記憶裡的她總是美麗高雅，雖然在家裡的時候，她常常比我還像個孩子。只不過，媽媽在弟弟妹妹都還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垂著眼簾，修長的睫毛遮去了許多情緒，墨黑的眸子微光流轉。

「所以，我就代替媽媽照顧弟弟妹妹，撫養他們長大。我一直想著，因為只有我有被媽媽疼愛過、和媽媽一起生活過，所以我要把這些愛加倍的送給弟弟妹妹們......我扮演起媽媽，彈著媽媽喜歡的鋼琴曲、唱著媽媽喜歡的歌、說著媽媽喜歡的故事......」眼前的街景彷彿開展成她熟悉的樣子，小小的身影穿梭著喧鬧著，輕輕拉著她的裙子，卻讓她內心的愧疚感越發膨脹。

姐代母職嗎？身為獨子，他其實難以想像經歷那樣的生活的舞為何露出的表情。
「……辛苦妳了。」但他也想起記憶中溫柔美麗的母親，同樣勾起了久違面對的情感。「妳一定也很想念她。」雖然這樣說也許考慮不周。

「......」她沉默的點點頭，「嗯...我很想她。」
無時無刻，從來沒有一瞬間不想念她。
「其實照顧弟弟妹妹並不辛苦，至少，在看著弟弟妹妹笑著的樣子的時候我心裡是很滿足的。」她露出微笑，卻又隨即嘆了口氣，「只是，我啊，卻忘記了。」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自建築遮蔽的陰影走出，陽光重新灑落在兩人身上。「大家都是如此，失憶讓大家都忘了，重要的、不重要的，全部。」
刺目的陽光將溫熱傳導到皮膚上，高大的男人翻開手掌心，像是捧著陽光般珍惜： 「等待回憶確實很漫長。......但還沒想起來，舞不必自責。」重新看回身邊的嬌小女性，米勒僅是微笑著。

靜靜聽著對方說的話，閉上眼抬起頭迎向刺目的陽光，她再一次笑了。
「其實，前幾天，我想起來媽媽最後對我說過的話。」
已經病懨懨骨瘦如柴的媽媽，像是拼著最後一絲力氣對她說的話。
水光開始往眼眶聚集，她閉著眼深吸了一口氣：「她說，為我取的舞字有飛翔的意思。她最後的願望，是希望我可以按照我的意思自由自在的不受任何束縛的飛翔.....」

「米勒先生，我真正難過的是...我覺得我是按照自己的意思去代替母親照顧弟弟妹妹，可是，我卻好像忽略了媽媽那句話的真正意義......」睜眼，一滴淚隨著她的話語一同緩緩滴落。
「我好像，沒有做到媽媽最後的願望......」

「！」發現到對方淚水盈眶，米勒掩飾著慌張，更小心的選用著字詞，更放慢了腳步。
他想起了與自己相關的親情。
「舞有一個很疼愛自己的母親。」所以感情濃烈的要突破意識，背叛意志的流淚。
不受任何束縛，他在心理念著那樣的說詞。 「所以舞的溫柔，也是一種對母親的表現？」能按照自己的意思，決定承擔、決定如何生活。「對於家庭的喜歡。」自言自語似的，米勒垂眸看著那張稍微被長髮掩蓋的臉蛋。

「我的溫柔也是一種對母親的表現......」喃喃著對方所說的話，眼淚慢慢地沿著眼角流下。
其實她記得在母親過世後，她曾經無數次的夢見過母親。
笑著的、撒嬌的、生氣的，還有每一次都會回盪在夢的最後的那句：「...一定要自由自在的飛翔喔，小舞。」
其實媽媽就是擔心她會這樣不停自責愧疚，才會對她這麼說的吧。

「......對不起.......我...好像有點失態了...」抬手抹去垂在眼角還有蓄積在眼眶的淚，她低下頭，似是在哭卻又像是在笑著一般。

見人眼淚落下，米勒再度想起了自己的不體貼，沒帶著面紙或手帕，只能看著舞自己抹開淚水。
「……不，不會。」伴著平靜的聲音，米勒伸手輕輕放在舞的頭上，黑色的髮絲微微受到牽動。這是他記憶中唯一知曉能用來安慰的動作。

「....嗯...我其實，只是需要抒發一下......」她低聲的笑著，眼淚依然不停的流下，像是要宣洩這些天來一直積在胸口那種悶悶的情緒。 「謝謝你，米勒先生.......我很快就會好的......」她吸吸鼻子，聲音聽起來微微有些哽咽。

「……嗯，我明白。」就連宣洩的哭泣都有些壓抑，米勒曉得這樣的感受，這不是得到誰的允諾就能安心做到的。想哭的時候能放聲大哭。
他輕輕領著流眼淚的舞到階段邊緣，找了個不那麼顯眼的室外餐桌坐下，隱約覺得不該離開，他並沒有起身去找衛生紙，只是溫柔的陪伴著，像是看著人哭泣是他的責任。

跟著對方坐在了室外餐桌，她掩面輕輕哭泣著。
「想哭就哭啊，不需要忍耐的，舞。」
好像曾經聽誰這麼說過，牽動著自己的心緒，讓她輕易的就哭出聲，眼淚怎麼都無法抑制。
就這樣哭了一陣，她才終於停了下來，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後才開口：「......對不起...讓你在這裡看我哭.......」

「我不覺得舞需要道歉。」低柔的聲音鮮少起伏，平穩的說著，像是完全不受人的悲傷影響。 「有人看著，比一個人哭好多了。」米勒微笑著說。

「嗯....」她抬手抹淚，唇角終於揚起了和以往相同的笑容。
發自內心的笑著。
「只不過，我好像真的很久沒有哭過了，總覺得有點難為情......但是，真的，很謝謝你。」
無論是像這樣陪在她身邊，還是他所說的話。
都很感謝他。

微妙的也有種總算掃開陰霾的感覺，米勒安下心後跟著笑開來。
「能幫上忙就太好了。」同樣坦率的話語，發自內心的想法：「有時候有了年紀以後，反而很難在別人面前哭。所以，能讓舞信賴我也很高興。」

「有了年紀.....」忍不住輕笑出聲，她眨著眼露出了有些俏皮的表情說道。
「米勒先生別就這樣說出來上年紀甚麼的啊，我就算已經30歲了也還是個花季少女的。」

「啊，不、不是，我沒有別的意思。是說我自己。」難得顯得慌張，他連忙撇了撇手，接著又因為對方的話語愣了愣： 「舞已經三十了？真的看不出來。」或許東方面孔總是讓人覺得特別年輕，米勒只覺得難以相信，對於花季少女一點想反駁的意思也沒有。

「嗯？看不出來嗎...？」她摸上因為哭泣微微有些泛紅的臉龐。
「我已經32歲了...至少在我記憶裡還能記得最清楚的其中一件事就是這個。」右手托著下巴，一臉燦爛的笑，「不過，年齡對女人來說可是重大的秘密，米勒先生要替我保密才行。」

「三十……？」面露驚訝後自動將音量轉小。是秘密。
「好的，沒問題。」認真點頭回應，發現對方已經能燦爛笑著才又揚起微笑。

原本陰霾的心情一掃而空，兩個人就這樣笑著聊著，一直到傍晚才各自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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