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前晚清洗過晾乾的碗筷盤盅，依器皿口徑大小疊好，收回櫃裡。
稍早前擦拭過的桌面已漸乾，深褐色木桌映著微溼水氣，抹布浸入一早打來的清水反覆搓洗，擰乾，然後沿著櫃上、窗沿的凹槽，仔細清理著最後一次。

最後一次。
記得她入住這間草屋第一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掃，當時這屋子跟廢墟沒什麼兩樣，厚到看不見桌面顏色的灰塵、壁角與天花板滿滿蜘蛛絲，抹布擦沒兩下便得清洗一次，水桶裡的水髒得比天色轉暗還快。
而如今，一趟清理下來掃不出多少髒汙，也是託數個月來每天打掃的福，這大概是她入住以來除卻批改學徒與備課外，從沒間斷的習慣之一。

灶房整理畢，將桶內的污水向窗外潑去，提著空桶朝山丘下溪流走去。
這段堅持不直接召喚水元素、每日來來回回從學堂旁經過上數趟的路，說近不近、說遠也不遠，平時卻只有自己知道怎麼走。
她放慢步伐，夏日太陽從一早便有炙人的跡象，幸好外袍在動手清理前便褪去，剛剛經過的空曠草地曾是學堂原址，而今已空無一物，幻術與結界皆撤下，草蓆與長桌已然搬至別處，徒留草地上被桌腳與蓆子壓過的凹痕。
她打了新的水，再度回到草屋。

才到門口，就看到某個直挺挺站在門中央不知道在看什麼的傢伙。
她提著水桶，站在那人身前與之叉腰對視。
「擋路，王八蛋你又吃飽沒事杵在這兒當路障嗎。」

「呵。」
白色長袍退去，僅留下藏藍色的單衣蔽膝，銀白長髮紮成一束，整個人相較於平時，倒輕便了不少。
「來幫忙。」
看著筵華笑了笑，一伸手便接過水桶。

「不叫式神幫忙了？」
挑眉，跟在對方後頭隨之進門，抽起窗上晾著的另一條抹布拋過去。

「式神之運用已無繼續精進之必要，學習些別的也非壞事不是？」
接過抹布，挽起袖子直接將抹布入水、擰乾，倒也做得有模有樣。

「的確不是壞事，雙手記得的東西，有時候會比腦子多得多……」
一愣，當聽見熟悉的字句無意識中以自己聲音複述，眼前時空擬似與記憶中比著手指的影像重疊，闔上眼，不自覺莞爾，「雖然這句話也是從別人那借來的就是。」

「想當年打架的時候的確學得飛快沒錯，也令人印象深刻。」
其實對自己來說，親自動手或使用式神均無所謂，目的能達到便好，但如果選擇前者能讓氣氛好些、少遭人嫌，又何樂而不為？

「幹！還敢說，當年學老子的招術打老子的不知道是哪個王八蛋吭！」
跟著將抹布浸濕擰乾，擦拭起前廳的窗臺。

「以敵為師，學以致用，知己知彼，百戰不貽。」
一面彎身擦拭桌子一面笑道：
「說起來當年這爭地盤打得你死我活之事，現下看來還頗似頑童兒戲了。」

「打架打到沒魔用原形互相撕咬叫頑童兒戲？那群小鬼敢在課堂上玩這種『兒戲』，信不信老子一個兩個揪著尾巴把他們從窗外丟出──」話到一半，手上動作跟著一頓。
啊啊、差點忘了，學堂已經結束。
抹布浸回水桶搓洗，擰淨後攤開對折，「別忘了當年咱們還沒分出高下，想繼續老子是求之不得。」

「說起來倘若是私底下鬥毆，又哪管的著呢。」
說起來不論是爭奪地盤或種族鬥毆，這類事情在精怪甚至下品仙妖身上，也並不罕見便是。
「都過了這麼久，你還想繼續『打到沒魔以原型互咬』？」

「那也要你有這個能耐打到老子沒魔。」
開玩笑，上品的魔力值是這麼容易見底的嗎。

「呵，談論有無本事之前，怎不想想有無理由？」
無奈的笑了笑，將抹布拿去清洗。

「分個高下不算理由？」
好歹這股怨氣她卡很久了。
抹布攤開，反摺，繼續擦拭。
「老子才想問你一直躲個屁，馬的不過是比試身手很難嗎。」

「在下不認為有任何需性命相搏之理由，至於比試……」
說起來，就算當真比試交手，憑筵華之性子大概也無法接受所謂的點到為止或是相讓，勢必又跟當初一般打個你死我活才算數吧？
「結界防禦之運用亦是一種實力顯示，以結果來說，不也算是個沒分勝負？」

「誰說要跟你搏命，老子是──」是……？
剎那間閃逝而過的遲疑，握著抹布的手一緊，污水自指縫間滴下。
比試不是搏命，她認為自己知道分寸，哪個友人沒跟自己比劃過，更別說是從化人開始一路陪她打到大的聽雷，至今也沒出什麼亂子。
可方才那一瞬間的遲疑是怎麼回事？
遇上這傢伙總是充滿特例──她並不想以命相搏，卻無法保證會不會轉為以命相搏的情況。
若是限時制，無論結果為何，她真的會甘心嗎？抑或是……

「……嘖。」
鬆手，轉身將抹布扔回水桶，用力地搓揉。
「放心，其他要贏你的方式還多得很。」

「呵，的確能比的事情很多，只要不受傷不見血在下均奉陪。」
一來並不愛打無意義的架，二來總有些人無法認真動手。
「說到這，所謂願賭服輸，之前約定之七日期限，何時執行？」

「啊、那個賭注。」
談到先前勝出的賭注，不禁喜形於色。
「老子想想……接下來回去還是調查那鬼差事，調查階段用不著兩個上品……」
況且這傢伙修仙除了修到腦子燒壞，似乎還變得恐血來著，思及最近幾次的情況與剛才對話，默默下了結論。
因此還是算了，別抓他去調查，那些鬼殘肢帶血的可不少，但若叫他去整理資料或寫報告，這王八蛋八成一天就弄完，實在是用不著一週，嘖。

「難得有使喚你這王八蛋的機會，一下子用掉太可惜，乾脆把一週拆成獨立的七天吧。」

「哦？」
微微一愣，倒也立即意會過來。的確，當初僅說一週，但的確沒有說明必須「連續七日」，獨立將天數拆開的確也是個做法，而且說起來，還算是個頗有效率的做法。
「很聰明啊……」點了點頭，不過就算拆開使用，對自己來說也不算吃虧便是。「那麼便是日後有事再行聯絡在下？」

「嗯，屆時再聯絡吧，一時之間也想不出要怎麼指使你這傢伙，橫豎老子知道你住哪。」
聯絡不上就直接到府踹門。

「如有要事可先行放個式神通知，省得撲空。」
畢竟倘若當真遇到任務繁忙，十天半個月不在家也不是沒有過的事。
「若有急事……你上回寄放的通訊耳飾尚未取回，亦可拿來運用。」

靠，難怪她上回總覺得有什麼忘了，原來是耳環。
「知道了。」
伸出手，凝聚魔力在左腕浮現圖騰，七叢燃燒的火紅燄形像藤花，自左掌纏繞腕骨蔓延生長。
七朵，七日，這下總不會再忘了。

「那麼在下就靜候消息了。」

「放心，老子那頭事情多著，很快便用得上你了。」
等她先把那些鬼差事處理完再說。
「對了，你送的那個制霸獎勵到底是什麼東西？前些日子在學堂外撞見一群小鬼圍著看，結果老子一靠近，立刻藏起化作鳥獸散了，是搞啥？」

「那個啊……」
微微揚起嘴角笑了笑，將手中的抹布浸入水桶之中。
「參考學徒創意做出來的小玩意兒，不過似乎被我那朋友額外追加了不少有趣效果便是。」

「嗄？只是小玩具，那小鬼們看到老子跑個屁？」
挑眉，跟著將抹布浸入桶中清洗，「莫非你朋友追加了什麼奇怪效果來著？」

「還記得那個曾半夜三更、在學堂屋頂上弄出一大堆聲光效果的學徒麼？」
疑似時常帶著迷幻藥品上學堂，後來還被警告過幾次的那位。
「其實差不多就是那類效果，運用幻術所創造出來的特殊光影聲音，因為看起來很華麗閃亮，所以頗受孩子們歡迎，雖然在下認為實在有些過份華而不實便是。」

「那個小鬼老子當然記得。」
別說三更半夜跑到學堂吵得她出來罵人，光名字唸法就令人印象深刻。
「不過聲光幻術哪需要藏什麼藏……王八蛋你是不是還有什麼沒講？」

「呵，倘若喜歡，在下可在去商討一個贈予於你？金絲熔燒、琺瑯鑲嵌，以精工來說那傢伙做得很是不錯。」
說著提起水桶，往門外走去。

「拿那個是能做啥，精工裝飾那玩意兒對老子來說一點意義都沒有……幹！王八蛋你別跑，話還沒說完啊你！」
抓抹布的手指向對方，馬的又來！又是話說到一半就跑！

「不過就是個施予幻術的胭脂盒？至於效果為何，親自嘗試過一次不就能得以知曉？」將污水倒去，拎著空水桶的身影與語尾消失在門外。

「什麼鬼，你直接把話說清楚會死啊！」
幹！該死的——
抓起抹布朝那人消失的背影丟過去。

「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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