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母親身後,看她泣不成聲、抽咽顫抖,原本身為一個女強人的堅毅背影,此刻變得單薄。
他不喜歡看到母親變成這樣,雖然他對母親原本的樣子也說不上任何好惡;而話又說回來,他根本從未想要特別怎麼樣的母親。本來就註定好的事情,他沒有興趣。
手上捏著一個月前被妹妹交付,擾亂他姑且平靜思緒的邀請函,這一切都變得太過棘手又非常麻煩。就像突然變調的協奏曲,失去了原本的和諧性。
平衡被破壞了,在他和杏里之間、在他和這個世界之間。
敲缽的聲響,驀地將意識從嫌惡的泥沼中喚回現實,白蓮的清香一瞬撲鼻而來,誦經的聲音在沉聲詠唱後下降而止。
四周的人紛紛從跪坐的姿態,緩緩站起身來,隨著儀式的結束而往玄關散去。母親墊在最後,對僧侶們哈腰鞠躬,這才意識到本坐在母親旁的父親早已不見身影。
奇怪的氛圍他們四周流轉,那是一股超越悲傷之後,說不出的閉塞感。
將早被揉爛的邀請函塞進腿側口袋,他沒有往玄關移動,反而往長廊深處步行。長廊上是三兩匆忙為後續做準備的廟方人員,對他們點頭招呼後,他突然聽見父親的聲音。靠在柱子後面,他看見了站在中院講電話的父親。
帶著慌張而咬牙切齒,那是他從來沒有看過的模樣。印象中,父親是冷淡的存在。
至少對自己是如此。
「森川醫生,請你務必…………你不能這樣說…………但我覺得這之間一定有關聯,森川醫生也知道吧……對,我女兒收到邀請函了。」
他的心跳頓時漏了一拍。原來雙親早就知道了嗎。
——那為什麼要保持沉默?不阻止甚至放縱杏里做決定?
隨著疑問的增加,他感受到事情正在往更加詭譎的方向發展,原本麻煩的事情突然變得有趣了。對,他覺得好奇,非常好奇。
妹妹的死、還有父母的知情。
「你說什麼?……是,所以也不排除…………是,我知道了……不,下次的賭局我還是會加入,還要麻煩你了……」
以及,父親口中的「賭局」。
本以為無關,原來早就是局內人了嗎。他意識到自己正勾著莫名興奮的笑,在父親結束通話前,自己早了一步溜回儀式舉辦的大廳。
麻煩跟有趣總是一線之隔。
他看見雙眼哭得透紅的母親,看來甫結束談話不久,他不知道母親有什麼事好跟僧侶們溝通半晌,但現在父母所為之一切在他眼裡,都變得充滿隱情、詭秘無比。
「跑哪去了?」
回過頭來盯著自己,母親似乎早就發現自己溜走的事,提問的語氣不是憤怒,而是慣性的淡漠。
「廁——所——」
敷衍。
他知道在父母眼裡,杏里才是遠被看重於自己的存在。反正他也不在乎,畢竟裝乖孩子只是避免多餘的麻煩,而現在似乎也沒有必要了。
「……注意自己的態度。」母親剎那瞪視自己,然後走過自己身旁,向講完電話的父親交換低語。
聳了聳肩,他真的無所謂。
真的,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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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家後,凝重的氣氛沒有消退,而更發糾結。三人沒有再多說任何一句話。
早早溜回房間,脫下黑色西服,上面染滿濃郁的線香味,隨著動作而四散,緩下深紫如沉黑的眼眸,他看著從口袋裡拿出來的邀請函。
上面沒有註明是誰,卻非常明確的交入自己手中。那的確是屬於他的邀請函。現在才仔細看過內容,就像三流廣告文宣一樣,看起來就是個詐局。現在的字樣被藍色的原子筆,以可愛的弧度圈畫起來,是杏里的選擇。
而現在開始,也是他的選擇。
左思右想,他接著打開電腦,如意料內,多半的資料被封鎖了,不過還是有零星破碎的資訊,四散在各個報導網頁極小的欄位之中。像是刻意被抹煞,卻硬是掙扎著「他們確實存在」一樣。
他擅長的是資料分析,就算訊息再怎麼瑣碎,他也能用對自己最有利的方式將之統整。沒有幾個小時,幾乎已經摸透關於「JOKER」的半個外圈。當然都僅是一些基本中的基本。
例如:生存的人至多為二、實現的願望沒有限制、參與其中的人會依照個人特質而得到一些「特別的能力」、在遊戲之中死去的人幾乎會徹底消失,而比較特殊的資料則是關於過去的贏家。
那是一篇歷屆JOKER的分析資料,被以英文以省略關鍵字的方式,登載在深沉的資訊海中。如果一個不注意,可是會將之省略的,非常重要的資料。
臆測這大概跟父親口中的「賭局」有關,或許是情報者所整理的文件。
按序列從二十六屆開始記載到四十屆,最後更新日期是在不久之前。文首引言表述再更前期的資料因為過於老舊、被銷毀而無法找到。將頁面下拉兩行之後全部反白,便能看見文件開始列出歷屆所有贏家的名字、性別、武器及能力、以二字簡略敘述的願望,不過有些人的願望欄位是一片空白。而每個人的最下面,都有個檔名奇特的檔案,解開之後是每個贏家的長相。估計是進入遊戲裡所登錄的照片。
首先他看見了一個紅眼睛的少年,但那或許是畫質不佳的緣故,原本應該是帶點棕色才對,他的資訊除了性別和願望之外幾乎空白。他的願望很奇特,寫著輪迴。他直覺那大概是什麼不希望這個遊戲結束的願望吧。
中間多半都不太有趣,他看過幾個人後,才注意到終於出現的雙贏家。那是一個帶著眼鏡的褐髮少年、和一個長得很漂亮的少女。
雙贏家不是那麼常有,可能每五、六位贏家才會出現一、二組,看樣子一進去就是激烈廝殺。
根本不會有人同情你的死活。
多數的願望都是追尋難以得到的事物,諸如龐大的「財富」、根本不可能得到的「名譽」,也有人的願望是想要殺了誰的「殺死」。而絕少出現、但是卻重複過的則是「失敗」。
失敗是什麼意思?饒富趣味的蹙起眉宇。原來還有人企求失敗嗎,真是莫名其妙。
閱覽至今,也能明白為什麼私下會有規制外的賭局在發展,原來那也是願望下的產物。
最後,在將近破曉十分,他終於看到上屆贏家的相關資料。更新日期是在今年年初。
首先是橘髮挑藍的少年。
通常勝出的人,就連最初的資料照片都能顯示其異常的氣質、或是野心與企望,但眼前的少年,看起來絲毫沒有迥異於「普通人」的地方,就像普通高中生,或許走在路上還會引起女孩子的注意。
而他的能力絲毫沒有攻擊性,願望欄位也被填上失敗兩字。
撐著頰,他陷入了這人到底是怎麼生存下來的迷思之中。
移動游標,他選開了被列在最後一位的名字。
女孩子嗎?
「嗚哇,看起來……真是長得有夠瘦弱的。」
體型纖瘦得近乎病態、氣質陰鬱、沒有表情,左眼被斜長的劉海遮蔽,卻不藏盡整體精緻秀麗的五官,太過中性的樣貌,觀之一瞬甚至就這樣認定對方是女孩子,直到跳回文字,看了性別才發現那是嚴重的誤會。
他的能力和武器都不是最特別,但是願望卻是唯一無二。
「想要活著?」
四十屆的JOKER,講白一點似乎就是兩個怪人。不……或許在一群怪人裡面,他們才是最正常的?靠上椅背,他瞇起眼。
並沒有特別想要活著,卻也覺得死亡是非常無趣的事情。
他只是好奇,只是強烈的覺得這一切都開始變得好玩起來。
如果妹妹死亡與遊戲的關聯性真實存在,而所謂願望之失敗是「毀滅遊戲失敗」的話,那麼他就絕對要參與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