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塵飛揚，遍地碎裂晶石炸裂造成的狼藉，慶幸負責破壞的是自己、首當其衝的也是自己，對遠在她後頭的那兩個傢伙沒什麼影響。

往年鬼月大多會接到幾個鬼差事，大大小小不等，久了他們也習慣時候一到會上門請求支援的鬼差，話不是她在說，在鬼月開天眼所見是普通人沒辦法想像的……熱鬧。
但今年，見鬼了——不對、是見不著鬼了，明明是鬼月，轄區內卻半條鬼影都沒有。
打聽過隔壁轄區一樣好端端地熱鬧成了鬼城，她這頭連該出現的鬼差也沒出現，完全不知道該打哪問起。

更糟的是據負責隔壁轄區的鬼差表示，自個兒這區的鬼差照往例一早便去報到，可她下頭的兩位中品別說消息沒收到，根本半條鬼都沒瞧見，活脫脫是一個鬼差跟一批鬼憑空消失在轄區，莫不能怪下屬緊急聯絡自己回來——雖然當她回來後發現留守的那兩隻傢伙連調查都還沒開始調查，免不了先是一頓教訓。
後續他們花了幾天，才在轄區數個山洞發現不知何人放置的封魂石，與被封入封魂石的鬼魂們。

——好擠。
頂著為調查而幾乎長時間開啟的天眼，她見著那些封魂石時，總不禁浮現於腦海中的詞。
到底是誰把這麼多隻鬼像醃醬菜似地硬塞入封魂石裡？
再者，封魂石不屬於常見礦物，雖然又因細分種類不同而有所罕見度區別，但一次數塊、還是塊塊都有人頭大又塞滿醬菜鬼的封魂石出現在自己轄區，怎麼想都絕對有問題。

想調查，無論如何得先把那些恐怕被當醬菜壓了半個月的鬼給放出來，順便詢問有沒有看到至今遍尋不著的鬼差下落。
豈知這不放還好，一放，自己後頭那兩個留守的中品嚇到互相抱著腿軟在地，她扶額，赫然想起為什麼鬼月是這兩隻留守轄區，哪也不敢去的原因——幹！這兩隻看起來一副大男人樣的傢伙會怕鬼啊！
扒了扒頭髮，他馬的還是靠自己實際，丟下那兩人，頭也不回地往鬼魂指引的山洞深處探去。

果不其然山洞尾端佇立這比前面他們發現幾個還大的封魂石，足足半個人高，一半被嵌入山岩石壁，裡頭也沒有像前幾個那般壓鬼醬菜了，只有一隻沈睡的鬼差。
要釋放一般封魂石所禁錮的鬼魂，大多是施術解除即可，空了的封魂石待下回注入魔力，即可重複使用。
但部份種類的封魂石卻非靠術法解封，而是藉由破壞封魂石達成目的，此種類封魂石又俗稱「破壞型封魂石」。
與前面幾顆人頭大的封魂石不同，石壁上封住鬼差這顆，判斷應是屬於後者。

解除了周圍牽制的法陣，她對封魂石施術灌注魔力，讓魔力刻意避過鬼差、脈絡般滲入石身，打算最後一舉讓該石崩解，卻未料在石面產生裂縫的瞬間，遭受封魂石內部迎面而來的另一股魔力波動衝擊，將石身炸為碎片，自己雖連忙施術護住鬼差迴避，半身仍為飛射而出的封魂石碎片劃傷，所幸都是些皮肉小傷，而鬼差亦無恙。

她留在原地待鬼差醒來，同對方詢問了些事，意料中地得到一問三不知的結果，看來鬼差果然是最先被塞入封魂石的那個。
兩刻鐘後，總算見那兩個中品跟上，兩的大男人握緊對方的手，像初生小鹿般抖著雙腿進來，她扶額，覺得頭好像又開始痛了起來，一手拎一個，將後續該做的調查、與橫豎問不出個什麼下落的鬼差，鉅細靡遺地交代好託付處理。

最後站起身，拍了拍滿身沙塵碎石，瞥見腳邊被爆炸碎片割斷繫繩而落下恢復原色的狐玉，這才發現右側傷勢比自己想像中的嚴重了些。
彎腰將玉拾起，狐身遂褪去玉質遍染墨色，她拂了拂，握在手裡。
本想先跟下屬回到據點清理一身狼狽，也罷，反正沒傷筋也沒見骨，血該乾的早都乾涸，回哪去處理並無差別。
她開起草屋內的傳陣，向兩個中品招呼了聲：
「老子回去了，最慢六個時辰內給我報告。」

場景瞬間轉換，但就在抵達學堂草屋的瞬間，腳下突然漾出了個瀰漫著水潤氣息、淺綠色的法陣──敵襲？她警覺得將手按上刀柄注意四周，但卻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反而是霧狀水氣正緩緩洗滌著身上的血汙，大小傷口也逐漸癒合中。

「辛苦了，歡迎回來。」
與魔力波動同時傳來的血繡味……
微微瞇起眼睛，雖是平和的語氣，但仍隱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怒意。
多日不見，到底是去哪裡弄得滿身傷……或許該問，是何人所致？
「事情十分棘手？」

「棘不棘手還不知道，總之是暫時告一個段落。」
低頭望向自動清理自個兒身上傷口的水霧，有點想說，這種放著不理隔兩天也會自己痊癒的傷，其實不需要這麼大陣仗。
不過，看著已然癒合連道疤也沒留下的傷處，想想也算了。
待水霧退去，她走向榻上，將臂上腿上染血破損的布套護甲拆解。
「學堂呢？這端沒什麼大事？」

「學堂無事。」
畢竟已到尾聲，差不多僅剩欲申請入籍的狐兒會前來此地。
「倒是你那邊的任務……如果願意可否說說？」
能讓上品受傷，要不就是當真棘手，要不就是屬下後腿扯太大。
依照之前耳聞的些許狀況，後者之可能性還頗高。

將四肢護具盡褪整理了番，思量著明早清洗晾乾後再修補，便素著足，將腿一同縮回榻上，背向後靠，抱膝而坐。
「……一般而言，破壞型的封魂石除卻啟動外，不適於額外儲存魔力，因為注入魔力之量若拿捏不當，易造成封魂石本體崩毀，一旦崩毀，破壞型封魂石的作用也付之一炬，不是嗎。」

「是沒錯，不過……封魂石？」
禁錮魂魄為己所用？難不成又是牽扯到鬼界的「鬼差事」？
這是怎著，嫌鬼月不夠熱鬧是麼……

「老子轄區那頭，整個鬼月連朵鬼影也沒見著，還該死的搞丟一隻鬼差，偏偏留守的那兩混小子都怕鬼怕得要死，以為沒鬼差事找上門，快活了半個月才發現出問題。」
果然沒有消息就是最壞的消息，這點自己這頭也一樣，太久沒收到下屬的消息，就是壞消息。
縱使自己想放鬆點不緊迫釘人還不行。
「直到老子回去調查才發現，轄區內的幾處山洞，不曉得被誰給埋了好幾顆注入魔力的封魂石，這一大批鬼就是給塞到那些地方去。」

「……。」
仙妖籍者怕鬼……算了，比起這個，
「禁錮的是為普通魂魄？而且僅是禁錮，並無後續？」
那麼除了惹惱鬼界、增添麻煩之外，究竟有何用處？

「目前是沒有後續，其他還在調查。」
她也想不透到底有哪個腦子長歪的傢伙，會閒閒跑來幹這檔子無聊事
握起掌中的狐玉思量了會兒，道：
「倒是封住鬼差的那顆封魂石，讓老子有些在意。」

「如何？」

「它爆炸了。」

「鬼差因此遭受波擊？」
倘若炸沒了鬼差，這事情可當真鬧大了。

「老子護著，哪可能有事。」
結果光顧著別人沒顧好自己，搞得滿身大小擦傷就是。
也幸好臨頭應對的是自己，若是一般中品，恐怕光施防禦的延遲時間都來不及。

「那塊爆炸的封魂石內部深處有股魔力，非要接觸到另一股魔力才會觸發，且藏得很深……怎麼想都事有蹊蹺。」
而山洞外頭與封魂石周圍阻撓的法陣、強制使鬼差沈睡的術，說不定都是為了隱藏該股魔力的障眼法。
但是，為什麼？
難道花那麼多功夫只為了炸死鬼差？

「事情發生在『你的領地』……」
皺眉，一般就算想捕捉魂魄製造物靈，也不至於運用如此手段，這情況比起單純的違法收鬼，聽起來更像是某種陷阱……？
「你那些下屬近日是否曾與人結仇？」

「倒沒聽說。」
自己下屬中有兩個是血氣方剛了些，但若出了事那兩隻可沒膽不講，更何論是在自己面前隱藏。
說來與人結下樑子最多的搞不好還是自己，雖然大部分樑子結得她莫名其妙，但就是有人愛惦著專找機會背刺她一番。
「若是私人恩怨還好辦，橫豎這撈什子找碴的鳥事老子也不是第一次遇到，就怕這串背後真有個啥非做不可原因在，而這齣只是起頭。」

「你有與他人結仇？」
雖說這種直爽性子要因誤會而結仇的確不無可能……而且感覺應當總是吃虧的一方。
「這事的確多加留心為好，畢竟敵暗我明，當真有心人要鬧事，事先防範也是好的。如有餘力，就對嫌疑之人物多加留心吧？」

「知道，老子也不是會平白挨打的。」
她還在等下屬的報告呢。
換了個盤腿的坐姿，又繼續道：
「這幾天謝了，剩下登記入籍的請願，老子今晚補齊。」

「不謝，應該的。」
不過就批改作業、協助請願的事情，說實在很是輕鬆了。
「另外丟紙條兒來說想念筵華師傅的小狐兒也不少，看來筵華師傅的人氣可旺著呢，一併留給你了。」

「好、好。」
這些小鬼……也不知道好怎麼說來著，憶起先前接過妖籍證明後，哭著威嚇師傅說不想畢業的小丫頭，總覺得往後她要擔心的事還不少。
搔了搔後頸，轉頭看向雲紀：
「話說回來，給小鬼們的制霸獎勵你準備得如何？」

「沒問題，交給上回代課的友人『將功贖罪』了，製作些小玩意兒剛好是他的專業，相信他會製作妥當。」
不過「特殊效果」的部分就先且保密吧。
「那麼你那邊呢？耽擱了這幾日，可需要幫忙？」

「上回去太康城備材料時順道訂製了，本來想送的東西會應用到中階變形術，但道具本身內含魔力用完後，以學徒的魔力值卻會不足以啟動……想想最後還是放棄，因此並不是什麼魔力道具。」
至於造型則是臭小子聽雷的意見，她實在是分不出哪門子模樣算好看難看的，裝飾性質的部份還是少問她為妙。

「那麼便同樣僅剩取貨了？」
點了點頭。
「說起來時間也真快，忙碌備課好像才不久前的事情，這些狐兒們就要學成離去了。雖然之後要怎麼繼續走下去，仍舊是他們自己的決定便是。」

「是挺快的，感覺前不久老子才在敕召指定集結的林子裡拿刀對著你這王八蛋。」
憶起那時候，光跟這王八蛋一同上趟藏書閣都混身不對勁，還巴不得早點早點結束這該死的敕召，而現在她居然能和這傢伙平氣而談，四個月前告訴她，打死自己都不信。
「既然小鬼們自己做出了選擇，咱們能做的也只剩看著他們各自步向自己所選擇的道路，不是嗎。」

「是啊。說來有得選擇，倒也是種非常難得的機緣了，回想我們當初……」
稍稍停頓了一下，笑了笑：
「不過久了倒也能體會，仙妖之道其實完全無關是非善惡，單純就是一種選擇，不論初始理由為何，到最後該如何前進，終究取決於自己的決定。」

「所謂一體兩面就是這麼回事唄，本就不是指一半一半切割為二，而是在說同時具備兩種性質。」
伸了下懶腰，撿起身旁稍早卸下的手甲護套起身，朝寢室的方向走去：
「趁還有時間，老子先去處理請願登記入籍的事。」
待會兒還要盯那頭的人報告進度，有得她忙。

「辛苦了，待整理完請願名單之後，別忘了來實踐一下當初開課前的賭注，在下這裡早已登記妥當。」

「知道啦，輸的要聽令贏的人一整週，老子才不會忘。」
等等、說到忘記，她是否有忘了什麼……？
皺眉，總感覺一股不上不下地懸空，究竟是漏了什麼？
她轉頭，審視方才坐過的榻上與自身，確定什麼也沒遺落、也無忘記交接的事，回首瞥見雲紀，頓了頓，總算想起什麼似地脫口：

「……喔、對。」

「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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