沼氣黏稠膠著,猶如意識般壟罩在深森之地。
在那裏,水能溶解人類的眼珠,草葉能割下人類的耳朵,果實能創造出瘋掉的人類,空氣能完美無暇地將人類榨乾。
耳邊零碎聲響驟起,吵醒淺眠的海尼。
海尼疲憊地轉過身,意識到正前方也躺著誰。
海尼下意識睜開眼,印入眼簾的,是與他的眼珠子完全相反的顏色。
無法辨認現實的殘酷末色。
「你看看你,又忘記要閉著眼了。」
海尼心裡想著"您這麼說我也什麼也看不到啊....",任由男子用兩指將海尼的眼皮闔上。
海尼坐起身於枕頭之上,蜷縮的裸身抱著另一個塞滿鳥羽的白蓬枕頭,開始儀式前的對白。
「這頓餐結束之後先生就要離開了嗎?」
先生伸出手,指背輕輕撥開海尼的長耳,撫摸著恢復到正常年齡型態的白角。
「什麼都給你了我早該走啦!」
海尼你繼承我的一切,我全然被你給掏空。
「雖然...那些記憶並不屬於你。不過這樣也好。無個性的海尼聽起來還不差!」
先生玩弄起海尼敏感而抖動的耳朵。
「可惜在我死透前沒找到我的.......你的右角。」
「我會把右角找回來的,為了先生。」
「噗哧!別死腦筋!別想為死者做什麼。」
「先生,海尼還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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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先生有眼睛,我想此時的先生也許是瞠目看著我吧。
「我在手術台上誕生並不是先生的錯。」
「海尼....」
「先生那時並不知道自己會靈魂分裂,不是嗎?」
除了胸口中央的心臟之外(如果那能稱之為胸部的話)先生沒有實體,即使如此
原本仰躺的先生,現在正坐在我面前。
「沒有記憶,沒有人格,何嘗不是件好事?」
「我對你有責任,你就像我兄弟一樣。雖然比較偏向弟弟霸占哥哥的身體就是了。」
海尼淺笑。
「我向先生學習,但我不可能與您同化,更不可能取代先生。
我清楚,我繼承海尼之名,以二世的方式活著。
以此為傲,不曾後悔。」
先生以一團可穿透的黑霧之姿圍繞海尼纏身。
沒有力量、沒有溫度,那是海尼一世稍縱即逝的存在。
海尼雙手捧著先生顫動的心臟,只剩白骨的右手和往常一樣四十五度角摘下先生的心臟。
「先生的心臟...非常美味。」
「謝謝讚美哇!」
「為了不忘記這十幾年來滋養我的味道,我決定再也不吃肉了。」
「我可不會死而復生來餵你嘿!」
「記憶中的味道最鮮美,聲音也是,氣味也是。因為先生存在過,所以被我記錄起來,刪不掉。」
「好了、你夠了。」
「先生在哭的樣子。」
「臭小鬼安靜吃你的飯!」
聞言,海尼低頭吸起頸動脈的切口,揪起小嘴伸舌舔攪肉壁、吸吮血汁。
「每次看你吸我的頸動脈我都覺得口渴是怎麼回事?」
將動脈囌-地吸進嘴中,鼓起一邊臉頰,悠哉咀嚼。
吞嚥並不難,困難的是每一次進食,先生的記憶就會溜進海尼的腦袋,要消化那些記憶可不容易。
海尼憑藉吃先生的心臟,以先生的角度學習世界。
偶爾,湧入先生無處發洩的情緒波動,這讓海尼理解何謂感情。
有時也會注意到先生沒注意到的小細節。
「他都跟您說那種話了您為什麼還不懂他為什麼生氣?」
「我哪知道啊!!!!」
總是這樣反過來被海尼教訓。
這些,讓先生放下沉重的石頭。
他很慶幸,海尼沒有變成他自己。
『我突然......不知道再見要怎麼說。』
最後的肉塊海尼嚼得很慢很慢很緩慢。
『看著別人漸漸死去很痛苦,以後還多著。』
海尼睜開眼,直到全吃下肚後仍舊無法言語。
『我已經無法思考了....先生...』
海尼不知道,先生是看著他哭喪的蠢臉笑著離開的。
也永遠不會知道,那時泫然欲泣的淚水,是鮮紅的。
『..........海...尼.....』
輕聲叫喚彼此共有的名諱,一切再度回歸於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