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還是來了。
葛琳潔德一身慣用的潛行裝備,跟在男孩身邊,打算以隨行保鑣的身分陪同出席。即使知道正式宴會必須正裝打扮,她並沒有給面子的意思。
眾人坐車前往,開往崔斯坦家族的夏季別墅,邀請函上的地址所標明之處,位於郊外的古堡,歷史悠久的建築群保養相當良好,在燈光中閃現迷人的風采。占地寬廣,空地足夠容納眾多賓客與接送的車輛。
光看到大門就足夠讓她渾身不對勁。
「還行嗎?」站在旁側,男孩莞爾一笑。
今天穿著的是素色襯衫搭配低彩格背心,在胸口打上黑色領結。搭配黑色西褲和長襪。
「妳看起來很緊張,大姐姐。」拉拉少女的衣角,男孩的口吻正如刻意展現自己的偽裝技巧。
由於和平日見到的模樣相差甚遠,少女忍不住噴笑出聲,再緊急以假咳帶過。
「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一隻穿戴褐色手套的的纖瘦胳臂伸來牽住男孩的手。
「可別到處亂跑了。」
金橘色的法式捲髮披散背部,西格麗穿著的是鮮橙至奶油色的漸層晚禮服,布料自肩頭向下面積延伸,露出的肌膚則沿胸骨下緣漸窄,在腰處形成多處層次,下擺綻放。如集所有甜點色為一身。
不禁看呆。儘管同為女性,葛琳潔德忍不住多注視了幾眼。
「西格麗小姐好漂亮。」
「多謝稱讚。」神色流媚,女子嫣然一笑。
這時坦納走下車,青年同樣穿戴手套,整身由裡至外的黑色西裝,因沒有刻意繫領帶讓深邃的鎖骨部分露出。
盯著青年,葛琳潔德開始認真思考衣裝的重要性。
「這樣穿好像某個影集裡的角色。總是打人膝蓋的那個。」
這幾日撥空檔惡補娛樂知識,因此少女看了不少電視劇。
「你在說什麼?」青年皺起眉頭,順勢推了推墨鏡。
這時,葛琳注意到車內似乎尚有人還沒下車。
身體蜷縮在角落,比實際上還要年輕許多的臉蛋,詭異的藕色染髮幾乎使人一眼認出。
白色西裝在黑色包圍的後座下格外顯眼。
「吵死了,馬……馬上就好--」青年雙手掩耳。
車門從另一側被突然打開,坦納以近乎暴力的手段將西里爾整人揪下車。
「放開我你這個驢子,去死吧!」同時摻雜著怪叫。
對面前發生的景象一頭霧水。
「請問西里爾先生是不是不習慣宴會場合?」
「誰叫他一天到晚只跟電腦打混。」坦納冷語嘲諷。
「閉嘴,我只是在醞釀情緒而已。」
原來是不擅長應付人多的場合。
少女摸索口袋,遞給西里爾一個小巧的不鏽鋼酒瓶。
「喝點這個吧。」
正要接過,坦納突然搭上兩人的手,眼神死死盯著葛琳,對少女搖搖頭。
理解坦納的意思,少女點頭,收回酒瓶。
「西里爾先生,人生不免要應付幾場應酬,像現在這樣可是不行的。」忽然變得嚴厲起來。
「要妳管。」西里爾不改逃避的心態。
「男士們,女士們,我們該往前了。」見大部分的人都下車,西格麗出言提醒。
「稍微等一下,」男孩轉過頭,「西格麗,他人呢?」
「已經代表我們先進去了,首領。」
要進場了。
意識到這點,少女神經緊繃起來。假設狀況許可,她可以和西里爾待在車上,說不定還能一起商量該怎麼炸掉古堡。
西里爾動作僵硬地走著,平時的凜人氣勢消失蹤影,緊緊尾隨在坦納身後。
倒是前方的女子和男孩一臉神色自若。
跟在眾人斜後方,不料正要經過門口時,被負責接待的侍者伸手攔下。
「不好意思,小妹妹,進場需要正裝。」
「我是保鏢。」聽到「小妹妹」的稱呼,葛琳皺眉。
「無論妳用何種身分出席,規定仍是規定,妳必須穿正裝入場。」侍者鎮定地解釋,想必是把少女的說法當成開玩笑,「這裡不是化裝舞會。」
「我們有帶服裝來。」西格麗橋正從肩上滑下的包包,「能否讓她進場後再替換?」
「這是自然,」侍者從容回應,「若是需要場地更換衣物,我可以找人帶路。」
「服裝?」葛琳潔德一頭霧水。
「那麼就麻煩你了。」回以優雅的微笑,說完後領著所有人進場。
女子將包包內的袋子取出,交給少女。
「換上這個後到大廳集合,妳知道我們會在哪裡。」
看來是沒辦法了。
抱著袋子,少女由另外一位侍者帶領進可以更衣的房間。待人離開後,她對著全身鏡,拿出更換的衣物。
「……不會吧。穿上這個?」
攤開衣服,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
單肩式雙色,緞綢的質感散發宛如金屬的光澤,棕色的肩帶在左心側紮成三層蝴蝶結,接著以若草色為主,布料在胸前佈滿橫線摺紋,並從中錯開兩側,繞過纖細的腰身在背後會合形成修飾。下擺則如泡沫層層堆砌。整體恰如圓底燒杯造型的膝裙設計,有著顯瘦的效果。
當然這只是外表。
衣服內側經過精心設計藏有許多暗袋,再加上同肩帶顏色的雙臂護套,可供葛琳自由運用,將可用空間發揮到極致。
不免感嘆西格麗的細心。掙扎許久,葛琳最後還是換上禮服。鏡中的自己根本是另外一個人。話說回來,她竟然還有穿上禮服的機會。
盡可能帶上所有暗器,整理了下頭髮,少女摺好潛行裝,用一條束帶綁牢,再出去與眾人會合。
不料跑出去時撞上一個人。
「對不──」
聲音頓時凝結。
「沒事吧?」
對方是個身材纖細的年輕人,過肩長髮以絲帶繫起,顏色是極淺極淺的水色,瀏海遮眼,笑容沉穩。深藍西裝襯得皮膚白淨。他的雙手向前摸索,如同盲人。
葛琳潔德遮住嘴,後退一步。神情震驚。
「請問有人在嗎?」
不能出聲,否則會被認出來。
毅然拋下年輕人,她轉身奔回宴會廳與同伴會合。
正當她焦急地在場內找人時,一名瘦高的青年擋在眼前。
極短的軍人頭和蓄鬍,屬於中東人的五官,見到來者一個箭步迎上。
「想必妳就是葛琳潔德.弗斯特。」朝對方點頭致意,「請過來吧,大家都在等妳。」
張開雙臂,一手搭在葛琳的肩上,青年示意同伴所在的方向。
「……謝謝。」
心跳稍微穩定下來。少女猜想這位就是男孩稍早提及的人。
她回頭望了一眼,像是要確定什麼,再度朝男子點頭致意後,走向同行的一群人。
難見到葛琳穿上禮服的模樣,眾人皆睜大眼睛。
顯然藍儂和青年稍早就已經來到會場,今天的他也難得換上窄版的灰色西裝,開始大呼小叫地發出意義不明的讚嘆;西格麗滿意的表情如欣賞自己親手完成的傑作;西里爾開始說一些眾人聽不懂,但聽上去是稱讚的詞彙;坦納則是沉默不發表意見。
「看起來好像妖精小姐!」
「這就是反差萌吧。」
男孩微笑點頭「看起來很適合妳。」
少女覺得自己的臉快被燒壞了。她真想拿個餐盤遮住自己的臉。
此時,傳來以銀匙敲響酒杯的叮響,吸引賓客注意。
有四人走下中央的階梯,想必正是宴會主人。崔斯坦家族的當家眉目英挺,氣宇非凡,稜角分明的臉孔威嚴,顯得意氣風發。他挽著一名清麗的女子雙雙登場。
後頭跟隨一對男女,其中一人鬢角蒼白,缺了右手臂,以長外套遮掩。另一人即是幾天前傳遞訊息的莉婕絲卡,紺碧色的無肩低胸晚禮服特別吸引視線。
見到這等陣仗,葛琳潔德再也不管禮服的事。
她完全不想聽宴會主人在說什麼──一點都不重要,只是堆應酬的廢話──那個缺了手臂的人朝她望來,一開始並沒有認出,待確定後,唇角挑起一抹弧度。
下意識往藏武器的裙襬邊摸索,回以挑釁的眼神,一副準備衝出去的態勢。
屍體山的眾人回神過來,看見宴會主人出現後,藍儂開始嘰哩呱啦,多半是一些哪個女孩很漂亮的稱讚話,最後被坦納一記猛擊敲中腦袋安靜下來。
一隻纖小柔軟的手掌不著痕跡地牽住少女的手,葛琳迎上男孩沉穩的微笑。
站在最前方的青年始終莞爾不語。
感受到手上傳來的熱度,抓回理智的少女低首,對男孩點頭表示無聲的感激。
主人結束發言後,笑語回到宴會,客人紛紛動盤取餐。樂隊開始演奏,使宴會的氣氛更加優雅從容。
「我們去吃東西吧。」西格麗和男孩挽著手,今晚兩人預定偽裝成母子行動。
「肚子快餓扁了。」「偶爾吃格拉夫以外的人煮的食物也別有一番風味。」「你們滿腦子只想著吃的吧。」
真是悠閒──少女不自覺羨慕起同伴,她在這種地方根本不可能放鬆。
不過食物看起來真的挺好吃的。
拿起餐盤,她抄起夾子掃蕩一堆食物。
正當葛琳準備要夾起盤中唯一剩下的杯蛋糕時和另外一個夾子重疊在一起。
「失禮了。」方才的青年抽回手,示意要把蛋糕讓給少女。
看了下盤子,已經沒有任何空間。為了故意找碴,她還放了一堆昂貴的碳烤牛排與胡椒羊排,像個準備把店家吃垮的食客。
「不不,沒關係,你先請吧,」舉了下自己的盤子,少女難為情地笑道,「那個……誰……」
「妳可以稱呼我以馬內利,葛琳小姐。」青年的鼻音聽上去頗重,他將蛋糕夾起並快速放入少女手上的盤中,抬高下巴搭上聳肩,刻意擺出一副偷偷摸摸的樣子,實在惹人發笑。
青年的反應惹得少女發笑。這是她今晚第一次將崔斯坦家族拋到腦後。
「恭敬不如從命,以馬內利先生。」
「我的榮幸。」動作稍大地點頭,青年轉而攻略其他的菜色。
葛琳這才注意到以馬內利的盤上有許多甜點。
喜好真明顯。
溜到柱子後方,挑一個能看見全場的角度,葛琳潔德開始大快朵頤,吃完又回到餐桌上繼續掃蕩。
萊亨貝爾和西格麗到處品嘗餐點。儘管這個會場裡並沒有多少人知道男孩的真實身分,他似乎也樂於享受現況,扮演著單純的攜伴角色。
當喝完果汁稍隔一陣後,男孩便向「母親」提出要求,一個人往廁所的方向走去。
廁所中已經有一名男孩,站在隔間門前安靜等候。年紀稍長,黑色領結配上小型西裝,蜂蜜色的髮絲修剪得十分整齊。他對進來的萊亨貝爾露出微笑。
「請稍等一下,好嗎?裡面有人,很快就好了。」
點點頭並走到後方排隊。男孩表現得像是符合年齡的怕生孩子。
沖水聲後門開,一名年輕人走出隔間,淺色長髮遮住面孔,由男孩牽去洗手台。
「你跟誰說話,安格勒?」扭開水龍頭,他回頭詢問男孩,聲調宛如樂音。
「是宴會的客人,主人,他排在您後頭使用廁所,」男孩不卑不亢地回答,「侍者傳來消息,有找到符合您描述的少女。請問您確定是她嗎?」
「那確實是她的聲音,」年輕人擦乾雙手,搭在男孩肩膀上,「回去吧。我要去和泰坦羅斯商量。」
提及宴會主人的名字後,兩人離開廁所。
兩人並沒有發現背後男孩的表情。
瞇起眼睛,男孩瞬時露出打量的眼神,即在下一刻消散。
如廁完後,他循著印象回到大廳。
葛琳潔德的注意力被玫瑰牛肉捲帶走,有瞬間沒注意到廁所的動靜,等她想起來時,男孩已經回來了。
「我還是覺得藍儂先生泡的茶比較好喝。」
喝了一口加了果醬的紅茶,少女認真發表評論。見到男孩時,順手撈過桌上的玻璃杯,裡頭是灑上烤焦糖的冰淇淋。
「剛端出來就被別人搶光了,希望首領別介意它有點融化。」
「謝謝大姐姐。」男孩露出興高采烈的表情,移動湯匙開始享用少女為自己留的冰淇淋。
別過頭,少女似乎在偷笑。
這時,有名侍者前來,示意葛琳說話借一步說話。他俯耳低語,只見少女臉色一變。
「我不去,」她握緊雙拳,「敢再派一個人來,到時別怪我不客氣。」
侍者的臉色也好不到哪去。等他離開後,少女神色自若地回到原位,一口氣灌完紅茶,再抓起一杯冰酒直接灌下。
「葛琳葛琳,要不要吃甜派?」藍儂朝少女跑來,「這邊的甜派很好吃喔!以馬內利先生剛剛吃了好多個!」
好難喝。
放下酒杯,少女跟著藍儂過去甜派的區域,每個口味都挑一份。吃到藍莓口味時更是讚不絕口,整粒的新鮮藍莓配上焦糖表面,令人愛不釋手。
「我們家廚子做的甜派非常美味,請盡量享用。」
一道聲音轉移了注意,先前陪同宴會主人的男子不知何時走來,從容地拿走一塊檸檬派。
「請問客人們還盡興嗎?」
「若是有招待不周的地方,不須拘謹,儘管提起便是。」
微微彎腰,男子將視線移到少女身上,猶如釘在昆蟲標本上的大頭針。
「葛琳潔德小姐,許久不見,希望您別忘了辛涅特。」
男子離開後,少女沒有特別的反應,只是回頭跟藍儂繼續討論甜派。
這一切都被男孩看在眼裡。
和女子互相交換了個眼神,萊亨貝爾解決手中的冰淇淋。
站在較遠地方的坦納瞇起眼睛,眼神死死跟著離開的男子。
再待下去,恐怕所有人都來打招呼了。她可無法應付這麼多不懷好意的人還不拔刀相向。
正尋思該怎麼做,一名男孩不知何時溜進來,扯著少女的衣角,面容天真。
「……說吧,又是什麼事?」
「只是邀請這位小姐進行會面,」即使年紀偏小,男孩仍對答如流,「假設不放心,可以邀請妳的一位同伴共同前往。」
西格麗正要向前,卻被一旁的男孩輕扯裙腳制止下來。
「那麼就讓我去吧。」舔著嘴邊的果醬,以馬內利稍微抹了下唇角「如果葛琳小姐不介意的話?」
他看向少女。
「我是不介意……」
「既然已經達成共識,兩位請跟我來。」
矯健轉身,男孩邁步,將兩人帶離宴會廳,走上二樓,往古堡深處前去。
繞過曲折昏暗的走廊,停在一扇位於盡頭的沉重門扉前。推開門,牆上掛滿畫像,珠寶陳列,是間專放收藏品的倉庫。
「請在這裡稍等,主人隨後就到。」請兩人入室就座,男孩隨即關門離去。
以馬內利一邊解決著方才順手拿來的鹹派邊觀望著室內的擺設。
玻璃展示櫃與展示架沒有一處是空的,牆上的畫像與掛毯同樣填滿牆面。
枯坐著等也不是辦法,少女站起身隨意觀看──如果能隨意打碎幾件大快人心的話更好──當她走到一個櫃子前,猛然停下腳步,整個人幾乎貼在玻璃上。
那是一條不起眼的匣狀項鍊,若說有什麼特別之處,大概是鳶尾形狀的金絲嵌飾與磨亮的青金石。
眨眼,有那麼一刻,希望自己只是認錯。
但是錯不了。
確認後,少女不假思索地抽出短刀,一面檢查玻璃櫃有何弱點,似乎打算從殺手轉職成竊盜犯。
「妳喜歡那個項鍊?」
以馬內利的咀嚼聲赫然出現在身後。
葛琳瞬間向旁一跳,隨後冷靜下來。
「……那個是我的。」沒頭沒腦地跑出這一句。
青年饒富興致地端看少女。
「如果那是妳的,我們何不向崔斯坦家族提起,並請人歸還呢?」
「說來話長……我和崔斯坦家族的樑子可大了。」少女搖頭,「對他們來說,這不過是正當掠奪的紀念品,打死不肯拱手讓人。」
將西裝上的食物碎屑拍下,青年一言不發地走向方才侍者離開的門邊。
撇頭不再理會。
看來這裡不是主要的藏寶庫,周遭並沒有特別的防盜措施。少女好不容易找到鎖的位置,她拿出另一把刀,嘗試破解特製的鎖頭。
站到房間角落,青年確定房內沒有攝影機。
「動作盡量快一點,妳還有三分鐘的時間。」傾耳細聽動靜,以馬內利提起手腕端看錶上的秒針。
少女小心翼翼地摸索,動作不敢有任何懈怠,稍有差錯就完了。而且動作必須要快。
約在兩分鐘後,鎖頭彈開。葛琳趕緊打開展示櫃,取出項鍊,檢查背面確認。
「太好了……」
不料正要推回玻璃時,門扉應聲開啟,男孩領個一名年輕人進門,恰好撞見少女的舉動與打開的展示櫃。
就在開門時,以馬內利站回沙發邊。
從容微笑,似乎並不打算為少女的行為急著作解釋。
比起遭人撞見偷竊行為,葛琳潔德震驚的點反而是面前所站的人。
「葛琳,好久不見。」
留有一頭淺水色頭髮的年輕人一身靛色西裝,在男孩帶領下走向前。他走到少女跟前,探出手掌。
「……詩人。」眼見躲不掉,葛琳只好認命,回應了呼喚,「亞洛耶‧伊舒爾。」
「妳可以繼續叫我詩人,」循著聲音,年輕人碰觸到葛琳的臉頰,使她忍不住瑟縮了下,「妳變瘦了。」
「你反而沒變。」葛琳握住詩人骨感的手掌,擱在兩人之間,「過得好嗎?」
「我很好,」年輕人沉吟了一陣,「妳呢?有過穩定的生活嗎?我聽說妳──」
「沒什麼,」葛琳潔德忽然打斷,「我過得不錯。詩人,我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提醒一下兩位,有人來了。」出聲的是以馬內利「三……我想大概有四個人。」
「可能是觸動到無聲警報。」男孩瞥了一眼展示櫃,「主人,她拿了布魯德海爾的家族項鍊。」
「沒關係。安格勒,先去開門。」
當男孩去開門時,葛琳接手帶領年輕人的工作,牽著他的手。四人一同到走廊上,詩人摸索牆壁,掀開掛毯,露出後頭的門。
「沿著階梯下去,就能回到宴會廳。」詩人解釋,讓兩人進門,「葛琳,千萬要小心。」
黝暗的階梯一路向下。少女看向亞洛耶,直到暗門關閉。
「……沒事了。」青年低語,「我正要帶她過去。」
在黑暗中,以馬內利領著少女下行,終達大廳。
此時已有人開始邀伴跳舞。
與同伴會合的短短途中,葛琳潔德收起項鍊,一面留神附近有沒有人過來。幸好尚無異狀。
「久等了。」她故作鎮定。
原地只剩下坦納,其他人的則向舞池靠攏。
西里爾好像吃壞肚子,看來似乎會在廁所待上一陣子。
既然無事可做,葛琳潔德躲在坦納後方作為屏障,希望今晚趕快過去。
「哎呀,這不是葛琳潔德小姐嗎?今晚的妳與以往不同,讓我有些認不出來呢。」
莉婕絲卡領著一群年齡相仿的女性,有的對坦納投以感興趣的眼神,竊笑低語。
坦納本來就說不上習慣於這種場合,看到許多女孩走近似乎也不打算有任何動作,紫羅蘭色的眸子在鏡片底下默默打量其他人。
這時以馬內利以人高馬大的態勢混入兩人之間,他微露白齒,語調輕快地將手裡的兩杯酒遞給葛琳和坦納。
「伊恩。」他一手摟住青年的肩膀,「你該試試這裡的雞尾酒,味道不錯。」
有些女性將注意力轉移到以馬內利身上,有的則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除了一開始就有明顯目標的人。
「聽說出了點小狀況,」莉婕絲卡刻意走到少女面前,不到幾步的距離,「希望沒有打壞你們的興致。」
「我可不清楚妳在說什麼。」
只要仔細觀察,便會發現兩人對視的眼神充滿強烈的敵意。
將坦納放開,以馬內利一個箭步向前。
「聞名已久,想必妳就是莉婕絲卡小姐。」青年態度爽朗地伸出手「不用擔心,我們都玩得很盡興。」
沒料到有人會上前介入,莉婕絲卡歛眸淺笑。
「當家特別囑咐我前來問候,很高興各位能盡興。」
女子伸手回握,僅僅幾秒碰觸便鬆手,招來侍者,取了幾杯香檳和冰酒,分給三人。
「我原以為妳不願意來呢,」不知是否有意,她選在外人面前敘舊,「尤其發生這麼多事以後,很高興妳能找到安身的地方。無論是不是暫時的,有個依靠總是好事。」
少女揚起頭,眼神閃爍危險的訊號。
「這是自然,畢竟葛琳小姐擅於擔當背後付出的角色,較不傾向正式的場合,想必莉婕絲卡小姐也清楚這點。」一手搭在少女肩上,青年神色泰然地加入話題「但是總得給她學習的機會,可不是嗎?」
以馬內利的援救反而讓女子笑容更深,頗含鄙夷。
「說得也是。葛琳潔德能找到適合她的地方,身為舊友的我感到十分慶幸。」女子輕啜冰酒,「機會難得,大家下場跳支舞吧。」
「恭敬不如從命。」青年欠身,「我有這個榮幸嗎?小姐。」
「榮幸之至。」
莉婕絲卡屈肘抬手,由青年帶入舞池,葛琳潔德這才鬆了口氣。
倒是那群女伴圍著坦納,以車輪戰的方式不斷向他攀談。
面對眾多女孩,坦納表情僵硬地應對,顯得戰戰兢兢。
三拍子滑入耳際,和那身型相為呼應,青年的動作十分輕巧。
看似動作稍大,以馬內利總是搶在千鈞一髮時,將女子拉回身邊。
莉婕絲卡努力跟上的樣子使少女忍不住竊笑。
「不邀人跳舞嗎,坦納先生?」看來她並沒有出手救助的打算,一句話反而引來她們期盼的目光。
坦納面有難色,有些僵硬地回答「--不用了。」
他死也不承認自己不會跳舞的事。
「坦納先生,你該不會──」
尚未說完,又來一名侍者叫住少女,他遞出兩封信後,二話不說轉身離去。
她一臉疑惑地拆開署名給自己的信,匆匆閱讀。
「首領呢?」
「和那個女人去那邊了。」指著對邊的方向。
少女立即發現西格麗那抹鮮艷的身影,她正以優美的步伐和男伴跳舞。
萊亨貝爾站在陰暗的角落。斜倚梁柱,不知道是不是由於身型嬌小的關係。此刻葛琳覺得男孩的存在格格不入。
彷彿沒有人--就連同伴都沒有辦法注意到他一樣,只有自己。
「妳有東西要給我吧?」
一貫是那笑容滿面的表情,他讓少女站在自己後方,默默抽過信封。
「對方要求回去再看,」少女故意讓自己的信落到地上,彎腰時悄聲,「首領,對不起。」
「沒有全心完成保護的責任,還犯了可能讓您丟臉的錯,」葛琳轉到柱子後側,聲音細如蚊蚋,「不能拋開私人事物,意志不夠堅定……之類的過錯。」
暫時沒有回話,男孩的眼神注視著舞池。
接著他說了。
「不管妳觀感如何。嚴格來說,在這邊的世界裡,我們的所作所為和對方並沒有太大的差別。」
男孩的聲音聽上去如深夜的獨語。
「有的人迫於無奈選擇這行,有的人則是自願,毫無差別的是每個人都活在深水之中。一旦妳把那當作是自己的義務時,我相信再經磨練的妳會做得更好。」
「問題是,妳喜歡妳的工作嗎?葛琳。」
「--妳喜歡這裡嗎?」
說完這句話的男孩頭也不回,蹦蹦跳跳地跑回人群裡。
無語以對。
她從頭到尾沒有掌握選擇的權力,說不上喜歡,討厭亦無幫助,於是將它當成全部的生活,習以為常的模式,只會這些的自己並無法擺脫。
至於想變強、想做到最好的原因,又是另一個故事。
無關喜好,這是她的選擇,為需要的人工作。
但有項事實她不會否認——她這陣子過得很愉快。雖然還是不適應那麼多人聚在一起的感覺,卻無意中感到安心。
「原來妳在這裡。」藍儂朝少女走來,看他氣喘吁吁的樣子想必是剛跳完一隻舞。
「是說--」左顧右盼,他壓低聲音「沒事吧?我是說……我剛剛看到妳和以馬內利被人帶走。」
「沒事的。只是去見一個人。」
儘管見面僅有短短的幾分鐘,少女卻露出不曾有過的笑容。
見到少女的表情,藍儂有些愣愣的。
舞池的另一邊。隨音樂的切換已經換過幾輪舞伴,以馬內利被人流沖向遠方。步伐大膽地帶領女伴旋身,儘管採用耗費體力的方式,卻不見青年有任何疲憊之色。
莉婕絲卡來到廁所稍作整頓,正當她將手伸向禮服下擺,臉色煞變。
作為輔佐主人的家族代理,她在禮服內放了些護身武器,以便在緊急時刻保護到主人。
武器還在,唯一怪異的地方是它們全換了位置。
稍微鬆下戒備的時刻是在和屍體山一名成員跳舞時,不得不跟上對方動作而轉移注意。她很快就知道是怎麼回事。
莉婕絲卡正要衝出去找人理論,反被獨臂男子攔下。他搖了搖頭,女子意會過來,男子進而上前,順路撈走兩杯酒。
仔細一看便可發現前方的身姿吸引不少在場女孩的目光,舞伴接連迎上,掌下轉圈,化圓。儘管習慣較大的動作,她們在青年的帶領下也不至於失態,朝空劃下優美的弧線。並紛紛盡興而歸。
以馬內利的表現像是男子站到三步的位置才注意到對方。八字眉搭配露齒一笑,爽朗的態度使兩人形成鮮明的對比。
「你讓我想到以前的自己,」男子以手指夾住杯腳,示意青年取走一杯,「恕我冒昧,我是辛涅特‧史庫加-波恩,只能像這樣拿著酒,失禮之處請多見諒。」
「久慕盛名,史庫加先生。」青年一手背在後方,動作優雅地接過酒杯「容我得說你們家廚子的甜派讓人印象深刻。」
另手微豎食指,「藍莓口味尤其。」
「我會向廚子轉達你的稱讚。」酒杯稍舉,波恩家族的當家微微牽動嘴角,「不介意的話,我能吩咐人幫你打包一些。敬同樣欣賞甜派美味的年輕人。」
「那真是太棒了。」青年的笑容毫不避諱,「敬甜派。」
接著乾杯。
淡色的酒液隨杯口流入嘴中。以馬內利卻突然停下動作,微笑打量對方。
「史庫加先生,」他用那帶有鼻音的腔調說道,「您知道在這像這樣的場合,被人灌毒酒的可能性有多高嗎?」
「這個……假設對方不懷好意,我想有很高的可能性,」辛涅特似乎在認真思考這項問題,接著淺笑,「不過像您這樣風趣又懂甜派的年輕人,誰會願意下毒手?」
「當不得不喝下毒酒時,有很多方法可以做到不被下毒又不著痕跡。依我的情況來說的話,很有可能是在舞會上帶著甜派,或是帶著會場內的酒來找人談論甜派的人。」視線沒有轉移,笑意漸深。
氣氛霎時像是凍結,相隔三秒後,青年露出爽朗的笑聲。
「說笑的,史庫加先生。」搭配手勢朝空頓點,「想必你一定知道吧?」
接著以馬內利快速將酒一飲而盡。後寒暄幾句便走回舞池。
辛涅特微笑不言。
「父親,」莉婕絲卡謹慎呼喚,「我去給那傢伙一點苦頭──」
「冷靜點,」男子出言,「妳還年輕,應該多學著忍耐。」
父女兩人離開原先的位置。另一邊,葛琳潔德尷尬地盯著面前的手,回絕跳舞的邀請。
「今天難得可以穿西裝,和我一起跳吧,」少年模樣的人一臉不平,「為什麼不打聲招呼,我都沒看見妳!」
「妳是女的,艾莎貝。」葛琳扶額,「我不會跳。」
「別裝了,妳明明就會!」
葛琳轉過頭,裝作不認識對方。
受不了他人的熱切問候,藉故離開,拋下在廁所的西里爾回到會場,坦納站在角落躲避女孩們的追擊。
以馬內利走過來,右肘靠在對方肩上,一手撈走青年手上的空杯。
「喂,那是空的。」
「借我一下。」
開頭的話聽上去十分模糊,坦納立刻明白那是怎麼回事--從以馬內利將口中的酒吐在杯裡的行徑看來。
「你做了什麼?」他沉下臉。
「放輕鬆點,伊恩。」以馬內利大力拍著對方的肩膀,「只是再往常不過的互相問候罷了。」
「你到底做了什麼會遭人下毒的『問候』?」
「嘿,別擔心好嗎夥計?一切都很好。」以馬內利將視線投向對邊兩名少女「再說了,挺同伴的背本來就是該做的事。」
兩名久未見面的少女熱切地進行對談。
「新老闆怎樣?有沒有機會遇到比較帥的男人?」艾莎貝趁機抱住少女,雙手不大安分,「不行啦,太瘦了──這硬硬的東西是什麼?」
「不准亂摸!」葛琳潔德氣急敗壞地推開對方,雙頰泛紅,「妳沒別的事可以做嗎?」
「沒有,」男裝少女雙手拍上少女的臉頰,「下次去找妳,我們說話比較方便。對了,妳有沒有見到亞洛耶,他說很想妳──」
葛琳直接按住艾莎貝的嘴,臉紅直透耳根。
「不說了,我去和同伴會合。」
正當葛琳準備轉身,一隻嬌小的手輕輕扯了下少女的裙襬。
「大姐姐。」
是男孩。
「我想喝果汁。」
「好可愛喔!」雙眼發亮,艾莎貝忍不住蹲下身,「小弟弟,你叫什麼名字?」
「我們先帶他去拿果汁吧。」葛琳潔德試圖轉移兩人注意,「你要喝什麼果汁?」
「我叫史丹利,大姐姐。」男孩笑容滿面地答道,「我想喝葡萄汽水。」
「那我們去拿葡萄汽水吧,史丹利。」
艾莎貝拉住兩人的手走去果汁吧,幫兩人倒了果汁。
至於葛琳以詭異的眼神看向男孩,最後果斷放棄思考。竟然用過去委託人的名字當作假名。
顯然這是屬於「天真」男孩的惡趣味。
「謝謝大姐姐。」
「史丹利」開心道謝,接受艾莎貝寵溺的摸頭,並將飲料遞給葛琳「葛琳姐姐,妳的果汁。」
「謝謝。」為了不引艾莎貝起疑,葛琳欣然接受果汁。
「原來你們認識啊,」男裝少女飲下汽水,「真好,有帥哥跟可愛的小孩,我們這裡全都是陰險的傢伙。」
「小心被陰險魔王聽見。」葛琳比了下宴會主人的方向,兩人隨即大笑,看來是兩人之間的笑話。
「可以稍微借過一下嗎?」只見西格麗踏著優雅的步伐走近,手裡拿著空杯「兩位可愛的女孩們。」
看見男孩,女子蹲下身,「親愛的,你不應該到處亂跑,會走散的。」
兩人立即讓開。
「天啊,是美女欸。」艾莎貝一直猛盯著西格麗看,表情像這輩子沒看過女性,「葛琳,那是史丹利的姐姐嗎?」
「可是我想喝果汁。」男孩佯裝無辜。
「保證你下次會等我。能做到這點嗎?」
「保證不會再發生了。富尼耶小姐。」
「這才是我的男孩。」女子牽起萊亨貝爾的手,面露歉色「不好意思,我的兒子給你們添麻煩了。」
「兒子?」艾莎貝一臉不敢相信,「天啊,這世界真不公平,母子都中了基因的頭獎。葛琳,我可不可以跳槽到妳那裡?」
「別說蠢話,快離開吧。」葛琳潔德很想把男裝少女拖走,「宴會快到尾聲了,妳應該先回去和大魔王會合。」
「好,等我下次來找妳!」
依依不捨地拉住葛琳的手,艾莎貝不久後離開。
眼見時間不早了,成員漸漸朝西格麗--萊亨貝爾的方向靠攏。
藍儂一臉驚慌地歸隊,似乎是受比自己還要壯碩幾倍身型的女孩邀舞;西里爾面色難看地走回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讓他看上去整整瘦了一圈。
終於結束了──葛琳潔德打從心底認為宴會比任務更令人憔悴。
儘管想去換下禮服,想到可能又得碰到崔斯坦家族的任何成員,遂打消念頭。
坦納再度被人圍住,最後又用藉口脫逃,一臉疲憊地走向這邊。
以馬內利則是和眾多女孩揮手道別,並在半途和幾名男性成員打招呼,顯然他有一手在陌生場合快速和別人混熟的本事。
將信件緊緊貼在身前,她有意無意地回頭,彷彿在尋找什麼。
「怎麼了嗎?」藍儂並不是第一個發現少女表情的人,卻由他首先發問。
「沒什麼。」一副沒事的笑容,「你們準備離開了嗎?」
「時間差不多了。」女子微笑,「我們去打個招呼,你們先上車吧。」
說著,和男孩互挽著手先離開。
相信西格麗不會有任何問題,於是迫不及待地和同伴一起上車。
車上,少女又攤開信閱讀,表情與平日相比有很大的差異。
駕車的人是坦納,見到少女正在讀信,默默將車內燈光打開。
以馬內利和藍儂正在興高采烈地討論明天晚上的點心,西里爾則是一臉虛脫地在最後座閉目休息,難得沒和坦納拌嘴。男孩和西格麗打算搭另一台車。
天色已暗,少女猜想兩人是要回到住處。
經過漫長的車程,一行人回到據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