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就是死了,他真的沒什麼好不能接受的。不如說,他自己也嚇了一跳,他怎麼能如此平靜,這樣理所當然的接受戲言的死亡。一點掙扎都沒有,就連傷感也彷彿隨之是去那樣,心跳平靜的……
他一腳踹開本就沒有鎖上的門,堂而皇之。
「欸,臭老太婆,東西(夕顏)帶來啦,妳這邊準備好沒有?」
被破門而入的時候桃良只是笑笑,像是早有準備那樣的立在門邊,把踹開的門恢復原狀,順手鎖上。
「倒是比我想得更快,怎麼,該不會甚麼都沒有跟訶梨帝說,就自顧自地把人帶來?」
「啐、為什麼一個兩個都這樣,為什麼這麼不相信我會好好說啊?就算姊姊受傷了,我怎麼可能毫髮未損的從她手上搶過夕顏。」溫和地將戲言放到手術台上,一邊跟桃良一起手腳迅速的將人扒光。
「該說的我都說了,妳該不會也要來那套什麼我很奇怪之類的話吧?」
「——我的系統可是隨時都在監看你們,不要騙我了。若不是因為訶梨帝心上的那一槍,恐怕你們還有得吵呢。」桃良看不下去的打斷鉞的話,嫌棄地瞪他一眼。
「不考慮對他們說實話嗎?現在在你眼前展現的一切你都知道——別那個眼神,我只是在勸傲嬌投誠,沒別的意思。」
明明看也不看,卻能精確察覺鉞瞪過來的不悅,何等冰冷。
「有時間在那裏說廢話,不如動作快點。如果夕顏的內臟有任何一個出甚麼差池導致無法成功移植的話,就算不可能我也要想辦法掐爆妳的頭。」
已經不打算吐槽桃良話裡的傲嬌,誰是傲嬌!鉞實在覺得辦正事比較要緊,雖然他絕對肯定桃良的專業,但是在完全沒有助手的情況下要連開數台手術談何容易,光是內臟的保存就……他真的容不得一點誤差。
那是戲言的內臟,就連一根手指他都珍惜的不得了。
怎麼容許有任何內臟被浪費。
「那至少告訴我,為什麼你會答應戲言吧,我以為你會想要留全屍——另外,我不覺得朗法亞會同意,移植的成功與否,還要看鶴舞舞那邊的狀況,主要是本人的意願,這不是你說好就好的事情。」
桃良讓鉞退到一邊,從頸後拉出接線銜接房間裡的所有機械,由中樞(桃良)直接控制的機械手臂開始對戲言的遺體進行消毒和清潔作業。桃良本人則到一邊開始刷手(消毒)。
那些話都還是透過桃良體外的擴音器直接播放出來的,雖然和本人說話的聲音沒有太大差異,但還是多了些機械音的感覺。
鉞覺得不太習慣,但也聽話的退到手術消毒區外。
「……如果是那樣的話,就這樣把夕顏做成木乃伊也不錯吧。」
那雙海深的眼睛沉默的鎖住手術台的戲言,默默說著。
「……提醒你人類的內臟不能吃噢,尤其是裘可的,太毒了——我不會讓你動這個遺體一根寒毛。這也是我的孩子。」
沉默半天,桃良就這樣默默丟了一句話。
還以為她要說什麼的鉞收回注視戲言的目光,微妙的皺起眉毛,激烈的撕開嘴角,目光竟有幾分難以察覺的兇暴。
「妳還真是清楚我在打什麼算盤,喂,戲言的系統升級不是用在妳身上的吧?」
桃良似乎是笑了,至少擴音器傳出來的聲音像是笑聲,儘管經過機械處理而感覺詭異的很。鉞不太舒服的揉揉耳朵,一點也沒打算要否認監察人的猜測。
笑聲方歇就聽見對方把話說下去。「你就算不是我生的我也教育你不少年,你屁股上幾根毛腦子裡多少皺褶,我還會知道的比你少嗎?」
「好啦,跟我打馬虎眼是沒有意義的,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短短的問答過程中,已經好幾顆內臟被掏出放進刷洗盤裡受機械手臂檢查清潔,隨後放進培養管裡保存。
一直都仔仔細細不願看露任何一個過程的鉞,明明就見識過遠比這樣不待殘暴的血腥畫面更加不堪的地獄,卻莫名感覺一陣噁心。
噁心,真的是噁心,近半天沒有進食的腸胃嘔不出任何可供緩衝的食糜,只有不斷翻騰尚勇的血氣挾帶著鮮綠色的胃酸彷彿誰的雙眼。
就算只有一點,鉞發覺自己似乎稍微能夠理解鉞一直以來的感受。不能接受,就只能用這樣強烈的方式排除的,噁心。
彷彿生鮮工廠的生產線上,毫無自我(靈魂)任人屠宰的牲畜一般……
難過與反胃夾在一起交織成上到心尖的噁心,構成一片腥羶的臭味。
靜靜處理一切的桃良甚至早有所查的讓掃除機器人清潔善後。
鮮綠色的雙眼注視兩手捧著的濕滑鮮活彷彿活肉,方寸之間最重要的,生而為人。必須為之。很快就讓機械手臂接手處理掏出的心臟,繼續鋸開胸骨準備取出兩片肺葉。
「快意嗎?傷心嗎?想要鞭屍恐怕你就連一隻手指都捨不得傷害吧。破壞的腦我會取出,顱骨可以修復;我會把這顆頭修繕完畢了交給你,之後的事情可以隨你。」
「條件式。我要回答你的問題?」鉞將最裡最後一口穢物吐出,回絕了清潔機器人地來的漱口水,站立起來瞪著消毒室裡認真作業的人。
「不需要,夕顏的一切我早就通通刻在這裡——」他拇指抵住自己胸腔裡仍在跳動的臟器,笑的兇殘「——妳的問題我早就回答過了,因為夕顏希望我這樣做!就這麼簡單!」
妳到底還能怎麼樣逼迫我,非要我像的白癡一樣哭瞎雙眼承認自己傷心難過的乾脆一起去死妳才要好好跟我說話嗎?!作夢!因為我一點都不這樣想,夕顏是死是活都是我的夕顏,那跟你們任何人都沒有關係!
【唉呀唉呀,稍微,做得太超過了啊。】
桃良毫無悔意的想。
心疼這個詞彙並不存在機械語言構築的方寸之中,儘管心之自己做的太超過了,也只是就此保持一段不短的沉默,直至取出所有內臟。
時間很慢,每一秒都拉的綿長彷彿亙古不變。
不需要強壓也足夠鉞習慣下刀的每一個作嘔的心緒,足夠一度失去平衡的腦袋冷卻下來重新思考。
桃良卻不知為何,執意將取出的骨骼放回原處,甚至費心地重新接合,小心翼翼的將戲言的皮囊重新縫合,儘管那些再也不能拆掉的縫線仍然說明這人已故的事實,重新修補起來的頭顱乃至於整個人都還看來安靜彷彿沉睡。
聽見那砰的一聲,鈍物墜地的響;桃良反而安心的微笑起來,將戲言橫抱起來,擺進手術檯邊早就被好的透明冰櫃,讓他彷彿回到母體那般的蜷縮著身體。
隨後拔除了頸後的接線,親自撈起那個早該昏倒的孩子,捏了捏他的臉。
「小白癡,就算你不說我也知道。」
你會答應他,只是因為你也心疼,就算是一根頭髮,本來的戲言就是夕顏,不會因為內臟的轉移產生變化。對你來說,槍響過後戲言就死了。
這點說來,她的這兩個孩子恐怕都是一樣的吧。
選定的結果即是結果,沒有第二條路。
「由衷的希望,唯有這點千萬不要是像我啊。」
桃良自嘲的說著,撈起人就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