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與生氣】
__
那堂課後許多同學身邊馬上多了隻亦步亦趨、或被珍視地頂在頭上肩上的寵物雞。小狐精們輕聲細語對牠們說話,呼喚著給牠們的名,慈愛地像是親生父母。牠轉著好奇的右眼,觀察那些不苟言笑的、嗜吃的、粗魯的、愛搗蛋的、之前課後會一起在學堂外分隻雞當零嘴的:大家似乎都起了仁心,將仔雞們捧在掌心。
說「仁心」也怪,因為牠不確定人類書頁裡說的這個字是不是只能用來形容人類。堇說,這個字據稱為人類最偉大的發明之一:它讓人類看見彼此,變得柔軟,願意用禮敬取代殺伐,用擁抱取代侵霸。牠想著在堇身上看過的傷疤,不確定這個了不起的發明對人類都有影響力,或者又是書上講的怪談之一。
堇說:曇,你看。這個文字,左邊是個走路的人類,右邊畫記為貳,意思是:兩個人類之間的事。像是什麼呢?信賴,親密,理解,愛,約定,或責任。--這個字的模樣也告訴我們,「仁」代表一種剛好的、可以主動提供或被動承受的距離。據說當所有人類都可以易地而處,掌握了剛好的尊重、理解、信賴並進行互助時,世界就會變得更圓滿親切。據說,「行仁」讓人類更成為人類。
牠被許多語言團塊弄懵,嘴開開盯著牠的導師,不熟練的人類手指抓著的筆上太飽的墨染上了紙。堇臉上有著應允牠發問的笑,所以牠從頭開始問:左邊那個圖案為什麼可以是人類,不能是坐挺的狐狸?或者一枝歪躺的草?倒掛的兔子?這....這整個字說起來,明明比較像伸手討抱的一個人類呀?
堇微微偏著頭對牠笑,笑意仍是清淡的卻有著喜歡。他說:哦。人類的文字跟意義都是這樣哪,每個字都比它表面看起來容納了更多,但排拒了又更多更多。武斷的排拒幫助他們定義,而清楚的定義幫助他們溝通,產生連結。很弔詭吧。曇尾記得自己聽了這席話咬了筆桿向它求救,差點就吃到蘸墨的那頭。
--....那那,如果「仁」這個字是畫兩個人類,也可以用在兩頭狐狸身上麼?如果「仁」像是伸出雙手要擁抱的人類,這擁抱的對象只能是另一個人類麼,...舉例來說、如果如果有隻比人類矮小很多的花兔子想擁抱人類,他們看得見兔子伸出的爪子麼?如果「行仁」讓人類成為人類,也能讓精怪在化人上更方便麼?如果行仁可以讓人類更像人類,是不是表示人類也不是天生就是人類...?如果不懂這個字,人類還算人類麼?
是先有「仁」,還是先有「人」呀,哪個先長出來的哩?--牠繼續發問,堇狐也一如往常給了牠更多的問題與語言團塊組合的句子作為答案。就在同學們起了惻隱之心、逗弄起作業雞時,牠想起了它們。疑問經過百年還是疑問,就像被風乾存放的種子還是種子,並未有所長進,開枝散葉長成答案。
所以對人類來說,人與獸也是這般嗎?
排拒幫助人類定義,定義幫助他們與獸溝通、產生連結?
左邊那隻紅毛短腳和幾隻雜毛小狐喧嚷著「呀小黃球好可愛、被當作業太可憐啦」並在雞隻的細碎暖鳴中得到快樂,右邊那隻黑毛白尾叮囑著友伴「找到好的飼料配方記得分我」。樹苗被扔在旁邊,根部的碎土灑在案上,並沒被親暱地舉在頭上或肩上。牠怔著,有些困惑,什麼時候學堂也有牠去人類市鎮才看得到的戲?
「可以」感覺疼愛與憐惜,並付出照顧,就是「仁」麼?就是在「行仁」麼?狐精們行仁,是好事,還是毫無意義的模仿?牠已經知道化人是簡單低量的魔力轉換的結果,那麼牠們還需要行仁,好更像人類麼?若是像往常,直接扔嘴裏嚼了,這樣還算不算一種疼愛與照顧?或者,生命值得的,並不是甫破殼便被吞吃,而是更好的禮遇--因為課堂上作業交付,許多狐因此展現的--幾近盲愚,過於熱切且違常的禮遇?牠笑著牠們,並不嘲諷,只是困惑。
堇不在他身邊給牠問問題,牠輕輕把這些新生的與舊的問題風乾儲起。
看著左掌中被牠穩穩握著的雛鳥,黃色絨毛熟悉得透著溫熱與心跳,而牠熟知撕扯牠嬌小羽翅脖頸時的口感。那動作過於輕鬆,羽絨總是輕輕扎喉,因此牠更熟稔的是從人類廚子那兒學來的料理方式。牠好像可以聞到蔥蒜的香。仔雞傻愣轉動著頭顱,胸口鼓動起伏,鳴聲尖嫩一如那身鵝黃春色。一切並沒什麼不同。
牠喜歡那個臨時來的黑面講師,說起話來又悶又嚴肅,但牠喜歡他說的那些話。不過,如果照著他交待的方式做作業,未免太無趣了。來給自己找點樂子唄。
牠得意地笑了起來。
牠要養育照顧樹苗的起居三天,打坐觀察小雞的成長三天。
「六十二號,曇尾!」
「觀察雛雞三天,有何心得。」白毛師傅斂著笑眼,理了理下襬的摺皺,對空手而來的曇尾下指令。
「報告師傅,」牠笑嘻嘻得搔抓著頭。「不清楚!」
「...雞隻交付予你,怎麼會不清楚。」紅毛師傅雙手環胸,不以為然地撇著嘴。
「因為,」曇尾的笑有著純粹的真誠:「牠和我沒關係,我看不清楚。」
「哪裡沒關係。」筵華毫不客氣吐槽。
「因為,牠就是那千千萬萬中其一、來不及和我的生命發生任何關係的生命哪?」似乎對於自己講出這麼帥氣的句子而得意地動著耳朵。
「....你這不是說廢話。」
「所以,雞呢。」白毛師傅笑著喝了一口茶。
「徒兒不知道。」牠依舊笑地燦爛。
看到紅毛師傅的表情,牠趕忙又補:「第二天傍晚看牠出去覓食,瞬間就被一頭竄出來的狗給攫走吃啦。」難不成還得去幫牠報仇不成。
「那樹苗呢,有何觀察心得。」
「沒啥心得。噯,師傅,我說樹苗種下三天哪能有什麼動靜吶?能長那麼快、到處都是參天古木啦--」牠喧鬧地抱怨著。雖然百年間樹苗轉瞬就成蓊鬱大樹,但那是要多少的幸運與養份哪?能親眼見證,又要多少幸運才行。
「........成,過了。下一個誰!」天熱,紅毛師傅焦躁地拍了掌向外呼喊。
那是個炎熱的午後,土房子裡一點風也沒有。牠人類的肌膚沁著汗。
種在房外的小樹苗在無風的熱氣中顯地奄奄然,牠給了它一些水,它便顯得精神。
小小的冰涼腳爪爬過牠的腰、胸膛、啄過牠的頸、踩過牠的唇。
牠在「我」的生命中留下的,就只有這樣。
微不足道的溫度,一些地上的絨羽,一串踩過隨即消失的腳印子。
yizuinanke: 噯謝謝ㄇㄌT///////T 沒關係的
我要去你那邊解壓縮也要等到下周後才有腦子了,請小心搞不好我會在學堂結束後到處解壓縮(ㄍ TTTTTTTTTTTTT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