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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個表演者,有記憶以來都是如此,喜歡著台上絢麗的燈光、華麗的戲服、人們的讚嘆,喜歡著這個虛榮的世界,身為一個伶優,自己大概是非常幸福的。
在所有喜歡的事物中,最喜歡的還是「那個人」了,是稱為合作夥伴吧?那個總是掛著笑容得開朗少女,演出能夠博得觀眾喝采,全都要歸功於兩人的合作無間呢。
只是,有時候會陷入迷惘,算是自己的壞習慣吧?覺得自己和「她」、甚至是所有人,有著格格不入的感覺,像是裝錯的零件般,有著異樣的不協調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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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指靈巧地舞動絲線,妤倩反覆唸著台詞,嘗試在句裡行間內加些字,好讓整個劇情更加流暢生動。
跟隨她慷慨激昂的語調,少年旋身在她掌下舞起,飄逸的衣衫也隨之迴旋,纖細頸項上的天藍絲巾猶如微風般旋繞少年。
她噙著笑,用手輕撫少年那精靈般的面容,吻上他冰涼光滑的額。「晚安,明天的戲劇也靠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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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少女的話語,洛可可的思緒才回到現實,最近時常心不在焉的,有著自己也沒有頭緒的煩惱。
是不該這麼下去的,甩了甩頭,回應道:「晚安。」
……顯然是作不到的吧?自己也很清楚,沒有少女的協助,自己作不到任何事的事實。
面對最喜歡的她,自己卻連晚安都說不出,這樣得自己,作為她的夥伴真的稱職嗎?無力感使洛可可更加沮喪。
為了確保公演能夠完美演出,妤倩一大清早匆匆梳洗完後就換上了全黑的工作服,趕到穿著鮮豔亮麗的少年旁準備再演練幾次,兩人相互對照下,很是不搭調。她輕柔地將少年從他專屬絲質的小床舖中扶起,一如往常般幫他解扣換衣。
「早安。」面對少年,她微笑說道。明知道不會有任何回應,她還是喜歡和少年說話,也是因為知道少年絕對會幫她守密,那些無法向人傾吐的心事,她總會在這樣無人的清晨向少年訴苦。她沾濕了布擦拭他的面龐,就連原先替自己打扮時都沒如此用心。
她絮絮叨叨最近的不如意,偶爾擺動掛在架上的金絲銀線,少年頻頻點頭就如同贊同她的話,伸出小手覆在她手心上給予她安慰。這時她總會覺得能得到這份工作真是太好了。她很喜歡漂亮的他,比其他人都喜歡,至少他是個很好的傾聽者。
與少年再度把戲劇演練過幾遍後,在表演開始前,妤倩才肯放少年獨自在那,去幫忙其他人準備佈景。然而就在妤倩走遠後,又來了位同樣穿黑衣的女孩。她左顧右盼,確定沒其他人後,拿起小銼刀,磨了磨少年上方的線,又迅速離開。
當帷幕升起,聚光燈照下的那一刻,再多的煩惱也必須拋諸腦後,專注於這場表演。
沉浸於其中,現在的他眼中只有演出,以至於沒有發現身邊的事物悄悄變了調。
觀眾掌聲依然,而他也一如往常的進行謝幕,一切似乎都沒有改變,直到他轉過頭--
看到少女失去笑容,用驚懼的眼神望著自己……
妤倩很確定,當絲線無聲斷裂時,指尖上所負荷的重量頓時消逝,她心驚膽顫地看著小舞台上的少年,少年卻沒如她所想般倒地,反而一如排演多次的動作,繼續演下去……
這比毀了表演、丟了工作還更令她驚嚇──『少年』自己動了!
一想到自己還用這雙手碰過這詭異的東西,她不禁害怕地顫抖起來,腦中一片空白。當『人偶』緩緩地轉過頭來,她對上那一雙仿真人的眼眸時,她才想起自己聲音似地高聲尖叫,轉身就跑,能離越遠越好……
這件事後來從馬戲團內流傳出去。儘管引來了許多想一探靈異事件的觀眾,馬戲團卻再也沒讓這傳說中會自己動的人偶上台表演……
這個人偶的傳言,只要是相關業界的人、沒有一個是不知道的,自己當然也是。
所以就算是和平時一般的維修作業,眼裡也不免帶上了些異樣的色彩。
有生命的、人偶?
可以隨心所欲的操縱,卻又可以催眠自己那樣的行動是它自主性的。
不對、是『他』。
無法否認的,青年動心了。
他想,他需要一個承認自己、包容自己、肯定自己的……戀人。不論真實與否。
於是他用自己長年累積的存款向馬戲團買下人偶,像是對待生人般的對待他。
其實自己想要的也很簡單,不過就是一個陪自己吃飯、聊天的人罷了。
或是偶爾來個晚安吻、出門時叫自己路上小心,提醒自己紀念日到了。
一切的發生都令人措手不及。
那天之後,他再也沒有見過少女,在他仍然不明究理時,那個人已經出現在自己面前。
定定的望著他,不明白他的目的究竟是什麼,那天少女嫌惡害怕的神情還歷歷在目,即使不明白原因為何,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犯下了不可原諒的罪愆。
即使莫名的罪惡感令他消極,但時間仍然不停流逝,不知不覺的,他習慣了不用表演的日子,也已經習慣了青年的存在。
要一個天生的伶優不表演,無疑地十分難受,然而時間會沖淡一切--無論是表演的欲望還是對少女的愧疚。
現在令他比較在意的,是「新朋友」似乎有著微妙的興趣。
「我們會一起渡過難關的,就算是爸爸也阻止不了我們。」
『沒錯,不用管他們,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
「我愛你。」
『我也——』
這是青年每次回家後一定會用玩偶來做的事。
自己的精神居然需要靠這麼愚蠢的假音來支撐……假音?
為什麼、出現的,不只是假音?
起初認為或許是為一場新的戲準備,然而漸漸的,他發覺似乎不是這麼一回事。
剛開始還覺得挺有趣的,只是當日子一久,他便厭倦了每天重複著一成不變的戲碼。
他想說不同的話。
於是,「很無聊啊」的抗議著,但眼前那人卻沒聽到似的,繼續著同樣的事。
「你不覺得」跳上他的肩膀,努力得拉著他的耳朵確保他有聽見「每天講一樣的話很無聊啊!」
瞪大眼睛,驚訝的成分卻意外的少。
各種想法閃過腦中,『真的是活的呢。』、『居然會講話啊。』、『原來對方是這樣想到嗎?』
——『果然還是不行啊。』
連欺騙自己都不行,果然沒有人可以接受這樣的自己呢。
這麼令人作噁的自己。
「……對不起呢。」摸摸人偶的頭,思想了這麼多、給出的回應居然是句道歉。
......?
雖然預期過他的回應,不過竟然是道歉嗎......,而且還很失落的樣子。
望著那人的表情,遲來的意識到--或許自己這麼作已經對他照成傷害。
不同的地方、不同的人,甚至連情景與他們的反應都不同,但是為什麼,自己會有這麼強烈的既視感呢?
這麼想著,不留神地被絆了一下,就這麼掉到地板上。
好痛啊......。
看到腳被一條透明的線纏住了,若不是反射著燈光根本不會注意到。
就是被它絆到嗎?伸手想將線拿起來,然而,隨著線被拉起,洛可可愕然的看著自己的右膝一起抬高,形成詭異又有些可笑的模樣。
然後洛可可發現身邊不只一條線,像是要確認什麼事似的,他試著拉一拉它們。
不一會兒自己的每個關節都彎向異常的方向,看著自己扭曲怪異的四肢,他終於明白了--
明白了少女眼中的驚懼及眼前的他的道歉,原來自己做了不被期望的事呢......
自己不過是個魁儡,而魁儡就該聽從著主人的意志行動,不該擁有自我意識、不該自己開口說話、不該......
真相大白啊......記得是這麼形容的吧?
想起那個曾經被他傷害過的少女,他下了決定......
既然擁有意識只會不斷傷害別人、既然這是不被允許的,那麼......
可以不要嗎?
只要捨棄自己的思想,就不會再看到別人恐懼的樣子了,也許還能留在這個地方啊。
深吸一口氣,他下了一個最重要的、最後的決定。
既然自己本來就不該有所謂的靈魂,那麼要捨去它也是可以的吧?
此後,他成了一具在普通也不過的人偶--
=========然後,夢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