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列車上他不停地在腦海裡重複演練舞步的次序,但仍然覺得不夠熟練、必須要再實際多練習幾遍才行;所以在晚餐後他找到了假期開始前就相約在這個時間點碰面的清紀,然後兩人一同來到三樓的空教室。
「所以、清紀,就麻煩你了!我真的好怕明天出糗哦……」丹尼爾認真地雙手合掌,向眼前笑得十分開懷的友人如此說道,他先將揣在懷裡的禮物放到一邊的桌上,然後將桌椅移開,清出一塊能夠練舞的空間。
「雖然你這麼說,不過我正好也可以再多練習一下。」說著一點也不麻煩,清紀向丹尼爾伸出邀舞的手。
他對節奏向來不算敏感,甚至可以用悽慘來形容——聽著音樂也找不到該踏腳的時機,幾乎可以說是憑直覺在跳舞。簡而言之,清紀的舞步和音樂其實是分開的,他總是搞不懂大家到底是怎麼找到節拍而下腳。他剛好可以趁現在再一次熟悉舞步和起舞的速度。
再加上,丹尼爾今年會這麼擔心,說到底有一部分的原因其實是清紀造成的。
桌上擺放丹尼爾和父親借來的魔法錄音機,他已經在假期期間將幾首較耳聞能詳的舞會歌曲錄製進去;他壓下播放鍵後,悠然的樂曲飄揚在靜謐的教室裡,聽到音樂卻更增添他的緊張。
「我好像有點太緊張了……」巍巍顫顫地搭上了清紀的手,這是丹尼爾初次嘗試女方舞步,他原先是打算在家裡找父親或兄長先練習幾遍,但因為說出這項要求實在太令人害燥,所以沒有利用到假期來好好熟悉,「不過幸好不用擔心會踩到裙襬這件事,該說、是不幸中的大幸嗎……嗚。」
在魔法收音機流洩而出的音樂下,清紀帶著丹尼爾踏出舞步。同時他也不忘習慣性的調侃,對著丹尼爾刻意燦爛一笑。
「代價是短裙囉。」
由於去年在舞會上的一陣玩鬧,清紀的母親今年也替丹尼爾準備了一套女用禮服。在丹尼爾返鄉之前,清紀交給他的時候,差點沒在目睹款式的時候笑翻。原本以為母親會替友伴選擇和自己差不多的款式,沒想到根本天差地別,穿上那件洋裝幾乎可以說是露出了整雙腿。
「嗚……」被清紀明確地點出裙裝這個關鍵字後,丹尼爾頓時錯了拍,落腳處不偏不倚是友人的腳背,讓他們倆的節奏一時亂無雜章。
好不容易跟著旋律再次將節拍拉回舞步上時,丹尼爾卻又想起自己回家所發生的事情,他猶豫地瞥了清紀一眼,掙扎萬分後終究選擇了開口:「……我有和媽咪他們說、說……要穿裙子這件事……」
「然後……然後……」他斷斷續續地將話語糊在嘴裡,遲遲無法將後續說清楚,「哥哥……他……也回來了……」
最後竟直接鬆開了清紀的手,丹尼爾蹲下身掩住臉龐,從指間縫隙能瞧出那張臉蛋已經紅地幾乎能滴出血來。
「……說明天會找我邀舞……」
丹尼爾本來覺得,帶上的假髮能認出自己的人應該很少,除了已經約好共舞的清紀和舞伴以外,絕對不能讓其他人發現他的真正身分!
但是,自家兄長的決定讓他窘迫萬分,卻又不知道該如何拒絕才好,而且母親還叮嚀他記得拍張照寄回家……
俯視著丹尼爾蹲落並摀著臉龐的模樣,清紀先是詫異,而後才緩緩地轉為輕微的笑意,跟著持續流轉的音樂飄散到空氣之中。
「和哥哥跳舞不好嗎?」
他沒有兄弟姊妹,自然不清楚丹尼爾為了什麼糾結。
對清紀來說,不存在的親人就像各種作品裡被創造出來的角色。好比那些他在許多故事裡看到的「母親」形象——賢淑而又靜謐,總是圍著圍裙照顧著家庭——那般地奇妙。甚至讓清紀懷疑現實中真的有那樣的家人嗎?至少他的母親幾乎看不見那樣的影子,反而比較像是被描寫出來的「姊姊」。
「清紀……?」耳畔沒有傳來預想之中的訕笑聲,清紀輕淺地幾乎被旋律所遮掩的笑聲消失後,丹尼爾疑惑地抬首注視那張熟悉的臉龐。
「也不是說不好……」他重新站直身,拍拍紅暈稍退的臉龐,再次伸向清紀的手有些猶豫。
他對於友伴方才的回應有些陌生,明明已經相處一年多了,卻好似見到與平常相處不太一樣的清紀--這讓他想到,他對於清紀的瞭解有多少呢?而對彼此的瞭解到多少才能稱作為好朋友?
「……繼續跳嗎?」他下意識逃避了這個困惑的詢問時機,伸出的手等待清紀的答覆。
面對友伴的反問,清紀並沒有察覺他的心思,只覺得丹尼爾說不定是因為害羞、想要逃避現實,才再一次掙扎。
「你現在不練習的話,明天被邀舞可是會出糗的哦!」
他嘻嘻笑著嚇唬丹尼爾,說要是哪個男同學覺得你很可愛,說不定就來找你跳舞了。在舞會上拒絕邀舞很沒有禮貌哦,所以你只能答應。
一邊說著,他讓收音機的樂曲從新的一曲開始播放,好像這樣比較容易找到落腳的拍子,然而他還是在錯誤的音符上起了舞步。
「而且你還是沒回答我的問題啊。」
「不--不!拜託誰都不要找我跳舞--」他抱著頭用力地左右搖晃,想逃避清紀所說的不能拒絕邀舞這件事,也一邊大聲嚷嚷著拜託我才不可愛的話語,音量大到連音樂都被他蓋過。
兩者不協調的音源沒有交織太久,悠揚的旋律在他的逃避現實途中嘎然而止;丹尼爾嗔怨地重新搭上清紀伸來的手,似乎已經忘了方才的困惑,開始隨著節奏落下第一步。
「說跟哥哥跳嗎……」他分心思考著為什麼會如此抗拒的原由,但想來想去終究是那一點吧,「因為、覺得很害羞……男孩子穿裙子什麼的……啊、可是我沒有討厭穿裙子的清紀喔!可是、就是覺得我穿裙子--好奇怪喔……」
清紀還沒看過丹尼爾穿上那套禮服的模樣,無法不負責任地說出「一定會很可愛」這種話來,不過他總覺得應該不會差到哪裡去。至少不至於讓人退避三舍……吧。
「雖然我這麼說很過分,不過我想,丹尼爾你穿裙子,應該不會比那些粗小腿的女生還要糟。」
清紀故意裝作一臉認真的樣子,盯著丹尼爾的雙眼,以凝重的口吻說著你仔細想想那些粗壯的女性雙腿,她們腳上的絲襪看起來束得很緊,應該被勒得很難受吧。而後又為了自己補上的一句「難受的到底是腿還是絲襪呢,還是我們的眼睛」笑得樂不可支。
「而且,我覺得……其實有時候看男孩子穿裙子也不算糟啦。」
旋即他又因為這句乍聽之下有些怪異的想法乾笑幾聲,想掩飾突然湧現的那股不自在。
「我的小腿不算粗嗎……?」他再次分心偷瞄向自己的腿,換來的後果是不小心踩了清紀幾腳,也被踩了幾腳。
他慌地想道歉時,卻被清紀的絲襪難受論一言給逗樂了,雖然他覺得這樣評論女孩子似乎有些不好,但清紀的形容有趣地讓他止不住笑意。
「哈哈、清紀你好壞——」收住笑意之後,他故意指責友人的發言,但開玩笑的成分仍然較多。因為他也不懂為什麼有人會讓自己吃到體重超標,而且還穿著會凸顯體型的服裝,那樣子不會難受嗎?
隨著清紀的高舉的手旋了一圈,丹尼爾沒有注意到清紀的異狀,反而對那句話也有相當程度的贊同,「真的!有些男生穿起裙子也很可愛,可能是因為我們現在的年紀還沒有長得太壯吧?——說到這個,我室友也收到他母親寄來的禮服,哈哈、所以我那天除了清紀以外,還有其他穿裙子的夥伴。」
「你的室友也遭殃了嗎。」聽見他人落入和自己相同的處境,清紀忍不住幸災樂禍吃吃地笑,「不過我想應該不只我們幾個,記得去年有蠻多男同學都是穿裙裝參加……真不知道大家會這樣穿到幾年級?」
也不是真的想從丹尼爾那裡得到答案,只是順著剛才談話的內容去想,再過一兩年,他們就不再那麼適合這些屬於少女的裝扮。至少他幾乎沒看到四五年級的男學生和他們一樣穿著女用禮服參加舞會。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是有人一起做就會變得比較安心的事嗎…‥」清紀有些好笑地揶揄丹尼爾:「說不定你沒有自己想的那麼排斥,只是不敢自己一個人穿吧!」
「原來不少人這樣嗎⋯⋯」如果同樣有男扮女裝的人,就不用害怕自己的行為太奇怪——才正想著,清紀的話語一針見血地讓他臉又紅了。
「才、才不是——才、沒有⋯⋯」丹尼爾反駁的力道越來越弱,到最後連他都不太相信自己的駁斥,垂首不敢看清紀的表情,但縈繞在耳畔間的笑聲已明顯地傳達了友人的反應。
丹尼爾不知道該如何反駁是好,只好任由清紀取笑他,他一邊懷恨地對著友人擠眉弄眼,希望表現出生氣的模樣好讓他停止,但反而逗得清紀發笑地更久。
直到一曲奏畢,清紀才收斂起笑意,然後對他這麼說著:「好啦、不鬧你了,剩沒多少時間,我們快練習吧!」——「你也知道這樣妨礙了我們練習!臭清紀。」丹尼爾不禁嚷嚷著。
接下來的時光裡,他們伴著旋律認真地練習著舞蹈,在幾曲樂音流轉後,不知不覺已接近宵禁時刻。
關掉音樂的空教室頓時安靜了許多,丹尼爾有些不習慣地聳聳肩,他拿起進門後隨意擱在錄音機旁的禮物,接著湊到清紀身旁。
「嘿、第二個聖誕節快樂!」他指的是兩人認識以來度過的聖誕節,不知道他能數到哪一年,「我這次還是送跟去年差不多的東西……希望清紀你別介意哦。」
「所以說今年也是木雕囉?」輕聲道過謝,清紀收下那份重量和去年相仿的禮物,同樣也把擱在一旁的紙盒遞交給丹尼爾:「這麼說來,我這次準備的東西也和去年差不多……總之聖誕節快樂囉。」
雖然也是翻譯過的故事書,然而和上次不同的是,這次選擇的故事是較為近代的短篇作品。
裡頭敘述著兩名肥胖的年輕紳士所遇到的奇譚。他們相偕到山中打獵卻迷了路,偶然闖進一間位於深山的奇妙餐館。用餐之前得經過一扇又一扇彷彿毫無盡頭的門,而每經過一道門,他們就得照著門上的指示做一件事情。
或許在聖誕節送出這樣的故事有些不合時宜,不過清紀覺得這個故事很有趣,製作成紙雕書的效果也很好。
「對、」丹尼爾一邊點首,一邊接過清紀遞來的禮物,他稍微墊了墊重量、加上清紀所言,大致推測出應該是書本的答案,「這次是貓咪喔!因為我看你好像很喜歡貓,所以就決定刻一隻貓咪給你——啊、然後造型是參考佩波尼!因為我最常看到的貓就是她了。」
「然後也謝謝你的禮物!」丹尼爾手拿著盒子晃了晃,然後咧開嘴笑道:「也跟上次一樣是日本的故事嗎?其實看完浦島太郎的故事之後,我暑假回家有去附近的麻瓜圖書館借了幾本日本童話書來看,感覺和英國的風格差好多。」
「嗯,這次也是日本的故事,不過是比較近期的……」說到這裡,清紀正好完全將包覆著木雕的包裝拆開。如丹尼爾所言,那是一隻貓——耳朵、尾巴,還有臉的正中央,不知道用的是什麼刀法,特別刻出了像是不同顏色的痕跡。
「真的很像佩波尼!」他的表情亮了起來,手指輕輕溜過貓的尾巴,因為他始終無法真正摸到貓的這個部位,這樣的動作就像是完成了微小的心願,「這個禮物感覺好神奇,畢竟佩波尼是亞奎拉的寵物。」
不過我很喜歡哦。清紀笑著補充,轉而摸向貓的鼻尖。這也是他沒有嘗試在真正的貓身上碰觸過的部位。
「啊、剛才好像說到了故事?的確,兩個地方的故事差得有點多……」
「被你這麼一說,好像真的有點奇怪……」丹尼爾抓著略長的髮梢嘿嘿傻笑著,他本來只是因為對於貓咪的認識幾乎都來自佩波尼,所以自然而然地就以她當作模特兒,倒是沒想到這層面來。
「那明年也刻一個給亞奎拉好了……還是刻老鷹?」他低語喃喃著明年聖誕禮物的計畫,因為借用了亞奎拉的寵物,所以丹尼爾想說明年的禮物也刻個東西送給亞奎拉。
「嗯!我也是因為看了日本的書所以開始對日本感到好奇,然後我也知道了清紀上次舞會穿的那個和夫……不對、是和服,是日本女性的傳統服裝,感覺好華麗喔。」他一邊滔滔不絕地分享著自己從書上得知的日本文化,一邊拆開禮物的包裝,「這個——我還沒看過!太好了。」
「幸好你還沒看過。」
聽丹尼爾說起之後找了日本相關書籍來看的事,清紀緊張了一陣,他這次選擇的故事在日本也稱得上是名著之一。所以當丹尼爾表示還未讀過這則故事時,清紀著實在心底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這個故事很有趣哦!只是不太符合聖誕節的感覺。」他嘿嘿笑著打趣自己的選擇,旋即又補上一句:「不過浦島太郎的故事好像跟聖誕節也不太搭調就是了……」
或許明年應該挑一個結局完好一些的故事比較妥當,或者是帶有溫暖氣息的。然而清紀卻又覺得像這種有些遺憾的劇情比較令人印象深刻,實在有點難以取捨。
這樣為了禮物而煩惱的時光令他感到愉快。全心全意地思考著朋友的事情,猜想什麼會讓他們的表情亮起來,而他們笑開來的瞬間,心底的某個角落也同時綻開了類似於笑容的東西。
「話又說回來,你可以再雕一隻佩波尼給亞奎拉啊!我想他應該會很高興。雖然老鷹跟他的名字也很符合——」
但亞奎拉捧著老鷹木雕的模樣,不知道為什麼讓他有點想笑。
清紀按捺不住笑意,噗哧一聲,哈哈笑著說我看你還是送貓木雕好了。
「老鷹怎麼了嗎……?」丹尼爾不解地看了清紀一眼,不懂他為何突然開始發笑,但此時他的注意力已經被書本吸引了,他小心翼翼地翻開紙雕書的其中一頁,浮現在眼前的是一扇聳立的門。
好奇心越發強烈的丹尼爾更想要趕快把整個故事看完,他問了有習慣攜帶懷錶的清紀現在的時刻,兩人赫然發現已經相當接近宵禁,再不趕快回交誼廳便會觸犯校規。
手忙腳亂地將教室桌椅復原後,丹尼爾揣著收音機和書籍,匆匆地和清紀道別。
收到禮物的欣喜令他幾乎忘記明日要穿女用禮服這件事,但清紀離去前卻壞心眼地提醒了他,要丹尼爾記得明天他們倆人要一起共舞,然後他會期待他穿上那件短襬洋裝的模樣。
走廊裡最後迴盪著丹尼爾氣急敗壞大吼:「清紀你超級討厭!」的抱怨,以及罪魁禍首憋不住的爆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