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兒已經沒辦法了,幾日來,他四處向人求情救主,卻終是因為重華失勢,昔日稱是好姐姐好妹妹的姐妹們到了此時卻是沒人願意伸出手。
眾人皆畏懼刑貴人的權勢滔天,怕有個差錯下個倒楣的就是自己,素來待她好一點的手帕交讓她節哀,說是這回娟小主已經沒救,只怪她跟錯了主子;壞一點的更是藉機嘲諷,她已四處碰壁,幾日來已近憔悴,不得不才在今日冒死進諫。
「皇上,求您救救小主吧,他快撐不住了。」翠兒幾乎是聲淚俱下的哭求,「小主是對不起您,可翠兒也就這麼一個少爺,求您大發慈悲救救他。」她那跪求讓皇衛多日幽深見不著底的眼眸稍稍掀起了一陣波瀾,攔去了擋在眼前的貼身太監,他邁身進入殿裡,這也是他這麼多日以來,第一次決定再次踏入。
「和孤說說,當年的始末吧。」雖是痛心,但他在這幾日詳細思考過後,皇衛覺得還是有必要了解一下源由。
聽見男人總算是留下,翠兒捏著冷汗給男人細細說來,一切都從他二舅公給他排的
命格而起,於是莊主搪塞個舊友孤女洛采衣這媳婦兒給夢三爺,要杜絕往後兒子真受二舅公嘴累,與男子糾纏。他貪玩成性,只管受著捧著,本對情事沒上心過…
「就在成親前夕,洛采衣說要下莊採買囍禮,主子是傻傻由她了,沒想到她卻往知府參加秀女選拔,這麼的,一聲不響,背棄主子入宮,落下丟了新娘子的江湖笑話。連二少爺都說,洛采衣心性高,咱傲雪山莊,還是她瞧不起的小地方。」
接著夢三爺那股傻勁的,拉著兩個丫頭跟著到首都燕城揭榜,自願入宮侍君,「他哪懂這麼繁雜的,他說,就想看看洛采衣過得好或不好…今兒個年初才真正見著洛采衣幾面,可主子、主子四年來從沒提及還想跟她如何,就心底那股對媳婦兒沒照料好的愧歉……」
「皇上--洛采衣的守宮砂還在,少爺真跟她沒什麼!」翠兒聲淚俱下,如今洛采衣倒好,被發送疆闢與賤民配婚苦作,再怎麼苦再怎麼不願,那一條命還好好的,不似水牢裡那人,翠兒可是聽說刑貴人她們如何磨損的。
他聽完了。
翠兒一五一十的對著他說。
可他怎麼覺得聽完人的訴苦,心情反而更複雜了呢?
皇衛不知該怒該悲。
他不知該怪罪人的胡來,還是該怪那癡心可表的訴衷,他該怪他什麼?太忠心?還是太癡情?「唉......」
於情,少女的訴說合乎情誼,於理,少年確實背叛了他,他不該和人私下幽會。
無論有沒有發生事端,他身為男子,那都已經犯了宮中大忌。
「他在哪?」
翠兒還緊張著自己哪兒沒說好,男人可是沉默好一陣子的,直到好像會把她也趕走,這下聽男人淡淡問起,翠兒這小丫頭失了方寸,噗咚的嗑頭謝恩,哭得臉花,「主子…主子被困在…」
她還來不及說完,娃兒摔進殿來,直拉著翠兒哭,好像看不見皇帝也在這般,「翠兒、翠兒,她們把主子打水牢拉出來了…」心性較穩的夢娃驚慌失措,她們都說,會殘著夢三爺最後一口氣送回傲雪的,這會兒該是大事不妙了--
「帶孤去。」他看著驚慌失措的那兩人,眼裡沒有太多起伏的情緒,只是納悶著,心裡有好多疑問都還沒問清楚,就已前往那人所在的位置-大內監獄:水牢。
那是個無比幽深的地方,位於地底的水牢,終年不見天日,即便是受了酷刑而哀號哭叫,也完全不會有人知曉,那是個即便冤死也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鬼地方,而少年就是被關在這樣的無比深淵。
兩個丫頭跌跌撞撞的,比男人更急著往那處竄,森冷陰暗的地方只有一條地道下階梯,入口堵著好幾個打點的宮人,一頂白轎子擱著,上頭繫著紅繩累累,她們鑽著人群下到水牢,夢三爺已被人從水底拉起,那兩雙眼哭得,赤紅。
他黑裳殘敗,膚經日受水而腫弱,一條條綻開的鞭痕見得水發白肉,汙水滋熱,渾身燒燙著,潰爛最甚的是肩上兩口還插著骨釘的皮肉,髮濕散亂,幽暗暗的見不得夢三爺臉孔--
「別哭!等等上轎子你們就帶著你主子一路回傲雪去,機靈點,免得沒回到傲雪就走了。」東廠公公甩動拂塵,像見慣這種差事,旁邊的刑貴人見這情景,難免嫌惡的別開臉,揮了揮手,「快走,晦氣。」
「慢著。」皇衛終於來到了下層,卻沒想到見到的卻是如此情景,那還是人嗎?他望。「是誰允許你們動私刑的,說!」他從遠處望那白轎,浮腫的身子、斑駁的傷痕,已見昏迷的少年,一動也不動的癱在那,少年清醒時究竟受了何種酷刑他不敢想像,他更不明白,為何才幾日不見,人兒卻已變如此,此時的皇衛感受到的卻是比被人背叛時還要更深的錐心之痛。
「皇上……」那刑貴人本還氣燄,沒想到會在這兒見到男人,一下子軟下身,可想想,幾日來皆無事的,那提了點膽子,伏身婉約,「臣妾想皇上說過要讓他回傲雪的,所以這才著手安排…夢嬋娟犯宮規,鮮廉恥,本該如此。」
這種幾乎算上打點後事的場子,向來天子是忌諱的,可現下皇帝冷著臉孔,在場一個個倒是沒人敢站出來說話,只有那兩個丫頭不知何時停下哭泣,攀上轎子,強顏歡笑,「主子…主子,咱們回家,回家了。」
他揮手先搧人一個巴掌,打得那人嘴角帶血,半句不敢多言,而後又走到那白轎旁,「走開。」斥言趕走旁人,便是要抱起那已呈昏死的少年,「娟兒,娟兒......」
「你!過來。」是那東廠公公,他這時才注意到少年身上潰爛傷最重的地方,竟是骨釘!真是好狠的心,看來來人是真想要致嬋娟於死地了,「這是怎麼回事?還不快解了?」
「奴…奴才這就解…」東廠公公見皇帝該是動了盛怒,趕緊湊過身去,可這左右不是,看著被潰傷爛肉包覆住的骨釘,真可抽嗎、該不會自己這麼個抽了小主正好命喪於此刻,他死幾次都不夠--牙一咬,東廠公公伸手剝開腫脹皮層,迅速把那兩把骨釘拔出來,同時也退得遠遠的跪著不敢抬頭。
被抽開的傷口湧出淡紅血水,積在一起久了躪爛著,那種太刺骨嘔心的痛,將他震了一下,隨著發炎的高燒再度揉了意識,沉沉而去。
刑貴人摀著辣疼的頰紅著眼眶,死死看著兩人,只是,那踏進一半棺材的夢三爺對她已不足為患。
「若今日他死在這,太醫醫不好他,那、就通通等死吧。」他是痛了、怒了,卻怎樣也不會再讓外人懲戒他,就算少年犯了錯,這樣的人兒,也只有他可以教訓。
只有他可以教訓他,只有他可以懲罰他,於此之外,他不會再讓任何人動到少年一分一毫,他曾在心裡答應少年,這輩子直到他油盡燈枯他都會保護他,愛護他,如今他卻沒做到了。
太醫院的太醫急了。
自從皇帝將那瀕死的少年抱回來以後,他們就忙得翻天覆地,知道皇帝心急,大夥兒即便好幾夜沒睡了,大氣也不敢出一聲,只是盡全力的搶救少年。
他看著那少年依舊昏沉,脈搏微弱,突然懊悔了當日為何不轉身,竟將少年推入此劫難。
到底是誰對不起誰?若是一報還一報,人兒這樣的償還是否已足夠?
渾噩中,他走過懸高吊台,忽載忽沉,四肢還殘在水中的惡寒麻木,連連飛景如畫,唰白唰黑不定,左腕一直辣疼,那是唯一支撐他纏世的罪孽,他不能,再害誰。
這晚,耳邊彷彿聽見驚天大雷巨響,夢單鵑震身,乾澀睜眼啞喊,「娘……驚雷了、」他怕。
他在人身旁聽見人囈語,且不論人兒此時神智是否清醒,而是他終於可以再次聽到少年的聲音了,連忙坐上床,將人抱在懷裡,「別怕,我在。」
他埋首低泣,指尖把男人的衣抓得很緊,本該是如此,但那指就像綿軟觸著而已,對男人的衣襬甚至不生皺,耳鼓震震,隆隆的聽不清楚誰說了什麼,約莫不到半盞茶,他既又沉沉睡去。
「娟兒!」他看著人就在自個面前再次昏睡過去,不禁放聲大喊,而少年卻只像疲憊至極般的,不再對他有任何回應。
娃兒方才是見到了,總之人有醒過便好,兩個丫頭那懸著的心也才有個果,只是知道接下來漫漫長程,男人又豈能這樣陪著熬,伏首輕語,「皇上,您該歇著了,這裡有奴才看著。」
他擺手,拒絕任何人的勸阻,執意要自己看著少年,之後的幾天亦是如此,他一如往常的照顧著少年,然而人兒卻只是時而驚醒,卻又很快的昏睡過去,太醫們皆說是少年在清醒時受到的刺激太大,現今又體力消耗殆盡,狀似束手無策,惹得皇衛是更加厭煩。
這天入殿的,卻是風塵僕僕的傲雪人。六月天,二少帶著冷冽的氣息進殿,與那聽聞總守在床邊的男人君臣以敬後,凝重看著床上的三弟。
「夢單鵑…」那日
雪洞一別多時日,二少聽聞過激盪對峙,但總歸是夢三爺提劍入宮的叛逆之罪,人沒死透,還想心安之時,沒想到洛采衣一事果真會掀起風雲,「草民聽聞,皇上允拙弟返遣傲雪山莊了?」
他本想說准的,可不知為何看見那人狀似要帶走他的娟兒,他就不想了。「沒這回事,二少此次前來可是為了送藥?」就算被人說閒話,他絕不會再把少年拱手讓人,「那麼藥送到了,你可走了。」說著便擺出送客姿勢。
「九轉金丹,姥姥說什麼也要使在他身上續命的,有勞。」二少望著男人,從袖內取出一只白瓶,直放夢三爺的枕邊,床上那人蒼白如紙,若要二少說,確實,深感回天乏術的挫敗感,比預想中更糟。
「……他在山莊裡,磕著碰著都要有人受難的,從沒吃過苦頭。」
「是嗎?那他真是好福命。」總比進宮後總跟著他受苦的好,他嘆道,但即便如此,他也已經決定不會再放過人。手指撫上少年涼頰,是那樣的冰冷和蒼白,他還記得少年的身子暖熱的,可不似如今這般,幽幽的嘆了一口氣,皇衛沒在多言。
二少這時指尖凝聚冷冽氣息,在男人視線下壓向夢三爺心口位置,床上那人震身一下,原先在男人手下微涼的身子竟緩緩升溫,如常熱暖著,「本少激他運轉蝕日,興許他會好得快些,興許……」可二少低頭看著夢三爺,這樣的身板,會否好全,誰也說不準。
夢單鵑也許內功無損,但想必將來那雙臂,必有後遺。二少沒多留時辰,如來時那般,無聲離去。
蝕日?那是什麼?青年的話中有話,他只感受到青年指尖發出冷冽氣息,還沒來得及問得青年詳細,那人就像已感受到他那攝人氣勢,先早一步離去,「唉......」若待少年有機會甦醒,他定要問個詳細。
那暖熱內息在撐著夢三爺體力,加上定時服用九轉金丹,殘敗身軀也終於有了起色,大莫在三五天後,某日清晨他是醒了,目不轉睛,靜靜看著身邊闔眼的男人,他有錯覺好似
那日睡深了,醒來男人正抱著他淺眠……
不,夢三爺知道,一切早變,他只是未死透,又一回苟延殘喘的韌命。
這幾日他都和少年一起睡在榻上,除了方便照顧之外,亦是不願再和人分離,想那少年總是九死一生,自那次後,總沒過上幾次好日,他想著便覺得心疼。這一日,男人再次感受到摟緊的懷中溫度有所動靜,他立即睜開眼,終於看到盼望多日的少年活靈活現正望著自己,他這是內心止不住的欣喜,想那九轉金丹還真是有效,「你醒了?記得吃藥。」便就要下床起身。
他不發一語看著男人,那日男人說了,他是該回傲雪山莊渡過餘生的,又…現下怎會仍在宮裡,這麼一個混亂情勢夢三爺額心泛疼的皺眉,現在究竟是醒是夢,是否為這幾日渾幽泉景的一部分…他還是,想著男人的嗎?在水牢裡暗無天日時分明已經認命,那非是他夢三爺可得的天,「啊……」劇疼得他發出痛苦聲響。
「慢點、慢點。」他才離開一會,就聽見少年的痛苦哀號,連忙回到榻上,將人抱到自己懷裡,動作是那般的流暢,如同他這幾日照顧人的體貼,將水杯抵在人唇,「你剛醒,別這麼想急著動,來,喝水,吃藥了。」
男人對待他的態度讓夢三爺生畏,卻仍是把藥吃著,入喉太苦,他有些反胃的……只是看著男人,幾個字都擠不上來。他不該留在此地的,心裡明白的很,可卻沒想到還能這般見到男人,不自覺濕潤淚下。
「怎麼了?這是哭了?」少年入宮四年了,他從沒看人這般哭泣過,就像是受盡了委屈般,那模樣實在引人愛憐。皇衛起身將水杯放置在一旁桌上,伸手為人拭淚,語氣可是從未見過的和緩。「還是哪邊疼了?孤讓御醫來為你瞧瞧?」
他說不出自己不想走,男人那天是踢開他了,那樣的決裂,他無法估摸此刻男人想些什麼,生怕一瞬又變了天,冷汗滴落,開始又有點生熱暈神,他閉了閉眼,皺起眉頭。
「很難受嗎?」他其實更想問的是,你這閉上眼是什麼意思?不想理我了嗎?我待你這樣好,都好聲好氣的和你說話了,你還想怎樣?皇衛在心裡自是惱怒,卻又記起太醫的話,不可再讓少年再動情緒,一口悶氣無法訴諸,只好起身,他打算為自己倒一口茶,好舒緩此時的鬱悶。
見男人要走,他想自己也該要順旨離開,這撐起身,筋骨要散去般,他正要伸臂緩住往前倒的身軀,那綿弱,就這樣撞上床,劇烈喘息--怎麼回事!他的手竟使不上力,從指尖開始麻著,夢三爺這下子確實嚇住了!
「唉......」他看著嬋娟又再度摔回床上,將人再次托起,按在床頭,接著又拿了個軟枕讓少年靠在身後「不是叫你不要亂動了嗎?」揉亂了少年的髮,皇衛看似頗為無奈,「聽話點,行不行?」
他任由男人擺佈,一雙眼倒是直盯著自己雙手,感覺變了,和以往差多,他卻一時說不上哪兒有差,哎啊啊……莫非他這雙臂要廢了、才會使不上力勁?想起那雙傷及他肩脈的骨釘,這時才真覺得疼,疼…也疼不入心裡,夢三爺啞然望著男人,男人要他聽話是不?「………我走。」
「誰要你走了,給我留下。」他還有很多話還沒問清楚,他們可是還有一生一世的誓約,怎麼可能這麼容易就放少年離開,「你的手,孤會讓太醫幫你治好。」知道少年在意,他緩聲安撫著人,但卻連皇衛也無法確保,以如今少年的這副模樣,那雙手恐怕未來能應付日常所需就已是萬幸了。
「--是你不要我的,是你。」突然間,他壓嗓低喊,趨近崩潰,是男人、是男人不要他,所以他必須這般--連手都廢了,太過震撼的實情讓夢單鵑忽陷絕地,竟把多日煉獄而生的怨懟都說出口,直把一切推到男人身上,他夢三爺是壞了毀了--
他想用力舉臂搥打自己,可手臂使不上力,打在被褥上都顯得可笑,他還算活著、還算活著嗎?不被需要、不被認可,連自己都要瞧不起自己,這般…「為何我還要活著……」他蹌笑,仰頸,絕望的,絕望的深深抽氣。
「是我、是我、都是我。」他緊抱著少年不捨,看著少年自暴自棄,他不能再讓少年傷害自己,「太醫說你不可再動氣。」他抓著少年軟弱無力的雙臂,滿是心疼的語氣上下搓揉,「無論好壞,我都會陪你一輩子。」
他全身發顫,思及將來無望,唇都慘白,「我不用你同情我--不用不用不用!」他試著推開男人,卻像只是把手搭上,男人聞風不動的,他不知道,不知道事到如今男人說這些又是為何--是看他可憐了嗎、他突來的眩,癱身軟躺向後方疊著的枕被上,氣喘迂迂…眸底閃爍,不再看著男人。
「不是同情。」他惱了,怎麼這人就可以老誤會他的意思?「我對你,從來就不只有同情。」他這話說得人一陣,看著人癱軟,皇衛心裡可是又急又氣,才剛有些起色的身子,要是又傷了,他看著都要心疼了。「你別再逞能了,太醫說你要好好休息,你瞧你這又氣又傷的,明明好不容易醒來了,要是再有個萬一,那可怎辦?」
「那也…與你無關、」是啊,男人都不要他了,又何必知道他會如何,他心生倔火,就這樣咬牙低語。鼻息急促,他是知道意識又開始…逐漸拼黑了起來,幾下搧眼,好像又快沉去……
「怎會無關。」揪著人的衣領子搖晃著,他可不能讓少年就如此睡去,「這事說起來也是你騙了我,這我騙你一次,你騙我一次,咱倆這是扯平了,好不?」若非在意,他又何曾與人如此談條件過。
「……你又騙我、你騙我什麼…」他鼻子酸楚,男人說過不再騙他的,他這時腦袋熱頓可還記得,被男人抓緊著,他不由得那雙眼與人相對,未知裡頭盈滿委屈和對男人複雜至極的情意。
「我騙你餵毒,你背叛了我,聽著,這已是我對你的極大忍讓,我們就此扯平了?」才正要對人下指示命令,卻看到那雙飽含委屈的眼眸,霎時那滿滿的肯問語氣頓時變成了個疑問句,他知道他總是對少年心軟,幾乎是不可抑制的,想要疼惜憐愛他,奈何說出來的語氣卻老是違背了這身主人的心。
「所以你要趕我走了?」再無瓜葛,男人那天是這麼說的,他聽得出現下男人語氣兩清的平淡,可為什麼,抓住他的手指這樣燙熱沒放,他爺這下子真懵著,男人究竟是…「你不要我了…?」為何再問,難道還嚐那冷惡的對待不成?夢三爺這可是作虐自受了。
「你怎能老是誤會我?」有時候他真的好想要剖開少年的腦袋瓜,看看裡頭都在想些什麼,怎能這樣誤會他,「我說過要陪你到油盡燈枯,難道你忘了?」
「…可你說、」是他那纏病的腦子不好使,還是男人就會欺負他爺?夢三爺還對那日狠決心有戚戚,「分明是…、」腦子一片混亂,他這時,該或不該…不覺收緊手指,他是不敢再讓心邁出半步了。
「分明是不要你了嗎?」他一語說出少年心結,「那是你真的太大膽了,你想想,誰能接受自己心儀之人卻只是要利用自己來著?」他俯身親了親人髮,想著那洛采衣反正今個也已發配邊疆,如今他就只需要再看緊人些,讓人的心裡只充滿自己,便是再無敵手了,幾天下來如此想著,皇衛心裡倒也好些,他始終是放不下少年的。
心儀之人。
男人何時真這麼直白說著…他頰上不住飛霞,耳根熱燙著,好似吻在髮邊的男人都能聽出他爺心跳加急的悸動,他微微側首要看人面容,卻只待一撇就轉開臉看著自己手 指,「……我、不是那意思的,不是利用…」
「不是這麼,那是什麼意思?」他瞇著眼直愀著人,「我都聽翠兒說了,你會進宮,莫不是為了見你那媳婦兒,你根本就未喜歡過孤。」如鐵一般的事實,是那樣的傷人,他一語說得人啞口無言。
「我…我在外頭也不認識你,怎麼會喜歡你。」他沒想到翠兒那臭丫頭居然出賣他爺了,可這鐵錚錚的事實,也不容夢三爺胡糾,被男人的視線盯得難受,頭是越低,「那時是…這時是、」哎啊,他都胡喊過愛著男人的,不是嗎?
「如今天底下,我就你這麼個良人啊…」他真覺得耳朵都要熱融了,側著沒看男人,他指尖纏在人衣袖上頭,這夢三爺可真被堵得說不上什麼,本來嘛、遇上男人他橫豎都傻了勁,哪還有以往精明。
「呵,是嗎?」他挑了挑眉,指間在人臉上摸索,「總不會哪天又跑出了一個女人,要來嫁給你做人妻?」話鋒偏冷,他這是有意要警告人,「你真以為我不知道你的風流事?你還想騙我到什麼時候?」
「……你這是、不信我?」心口揪緊,他怎生如此愚鈍,一時間還將心寬,以為就要盡頭,卻只是另一次徹骨疼痛的開始,男人,男人如何看待他,夢三爺突然不想懂了,他負盡天下人,也不會叛了這男人的,可又何用,「……磐石蒲葦,你不願作我的良人。」
夢三爺神色平靜,情緒卻波濤洶湧,如浪襲打心尖肉,身子一下子被抽空般綿弱滑躺,九轉金丹是養他的氣,蝕日內息支撐他的命,他突然不知道為何自己還要這麼苦痛活著,是因為范五嗎,是因為他還綁著范五那條命嗎?那麼…他能耐的,夢三爺痛苦閉眼喘息著,他根本不應該醒過來。
「我沒有要不要你,我只是要警告你。」他已不能再輕易相信少年,然而心頭上對人的眷戀卻使得皇衛ㄧ反常態的想要再多給少年幾次機會,他是那樣的喜歡他。
「既已入宮,你就該知道分寸,從前你和宮外的那些鶯鶯燕燕,該斷就該斷了,從今以後,你的腦海中,你的思想裡,就該只有我ㄧ個人,也只能有我ㄧ個人,聽懂了嗎?」
他的意識逐漸走遠,只有聽見男人繚繞著不信任的話語和警告,他很想笑著帶過這種無力的疼,但卻笑不出來,突然間明白,這世上,大概只有范五那傻子才會對他掏心掏肺的信任……可他這顆心,早已塵埃落定…
夢三爺就這麼又沉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