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如畫對清江。門裏團圓事事雙。
誰料半途分折去。空幃無語對銀缸。
夢三爺再醒,已經是
那日的三天後,翠兒那丫頭一樣在床邊哭花眼,說他爺這幾天可是高燒不退,不斷夢囈著一些聽不懂的話語,冷汗不斷。
他醒來第一件事,便是確認自己的四肢還全。那日折騰得他以為自己就要廢了,再來看過掌心還捏緊的五色繩…奇怪,他爺的左腕上多了一道詭異的灼燒痕跡。
赤紅紅的一圈,結在掌心下方血脈位置的像書寫什麼,仔細一看,歪斜赤紅如棘圈起來的形狀,確實像是個「五」字,思及此,劇烈疼痛撞腦,夢三爺伏床不起,很是痛楚--
可原先日夜猖狂催促他爺尋找吃心娃兒的蝕日內息卻乖得很,不如以往洶湧,不再因為他時日不多而催促著,到底為什麼…
范五這傻蛋,不…不…他爺並沒有讓范五知道自己僅剩不多時日,范五又豈會替他求壽?不可能,范五那傢伙沒這麼精的,沒能見他爺幾次面就把這箇中翹楚摸透了。
夢三爺清楚得很,范五的眸裡總是溫柔,總是擔憂,即便兩人笑著鬧著,卻沒有一刻見范五視線離開他爺身上,那樣的范五,確實很可能發現他爺病了傷了。
「負心漢…」夢三爺劇烈咳著,嚇得翠兒趕緊喚叫御醫過來,可這老御醫摸了半天還是只診出稍微風寒,娃兒在翠兒落難前,先把老御醫送出去了。
「主子、主子你別嚇我們了。」翠兒扶起他讓夢三爺好生躺臥在床,哭花的臉還是一樣,這麼樣親切著,可是夢三爺在想…他爺那麼無情卻又割捨不下,是否哪幾個晚上范五也像這丫頭一樣哭慘了。
夢三爺從來沒有這般為了他人而頂逆宮規的,自是非不得已那些幾次出了宮門外,四年來,他爺還是困在這深宮裡安份的,可此時,此時若不見范五,夢三爺肯定活得不安。
翠兒還當他主子說笑,卻在看到那等神情後慌張不安,與其讓夢三爺明著闖宮,不如就暗地裡的渡吧!只是,只是…「主子你一定要再三小心,你知道…要這次再不好…」不曉得天子會有多怒,會怎樣責罰他家主子了。
「天黑以前要回來。」娃兒見來也很是心憂,忍不住在翠兒身後拍背安撫,並落下條件,直等夢三爺首肯了才開始著手安排。
他給自己上了易容和女紅,趾高氣昂的夢三爺第一次穿著女服,梳起簡髮,成了今日要出宮採務的宮女,這名宮女本就高挑乾扁,只需臉上易容便有八分真,翠兒幫他爺找到這名宮女後擊暈奪走玉牌,這樣塞著搭著,加上娃兒的掩護就給出宮去了。
城道迢迢,夢三爺見隙脫隊,入了小廟把妝拆下藏入廢棄用的破爐子裡,急急往宴饕餮那頭去。他是不知道范五現今在哪,見或見不著,已經不是他爺思考範圍內,他只想知道那傻裡傻氣的呆子現在如何,是否四肢好全--
直待他找到范五,已經午時,就在個破胡同裡,若問他怎麼找得著,夢三爺肯定不會應的。那時范五跟個乞丐說說話,他在一旁樹下看了許久,揣著范五那模樣沒有哪兒缺了短少了。
後來范五和乞丐問完話,神情緊張又帶著興奮的轉過身,他就這樣和范五對著眼看,那瞬,夢三爺笑了,范五倒納悶著,他爺上前兩步就說,「范公子。」
范五手上之物很快揣入懷裡藏著,他仍然看得出是那只肚兜的內裏,范五這小子騙他爺,還是把肚兜拿來用了。
隨意寒暄兩句,范五吵著他大爺還有急事就要走,生怕被發現肚兜是塊寶圖,也擔心夢三爺跟他討回那塊肚兜,夢三爺只是笑得很歡,很歡的,沒攔著人。
待范五錯身而過,跑著就要去找尋誰似的,他回頭看著范五飄起的髮間,後頸上頭,可能范五都沒察覺和他爺一樣突然赤紅一塊的肌膚,淡淡鵑鳥圖似。
「哈--哈哈、」他緊著胸口,一直囤著的疼才宣出口來,蟲子蝕咬他的痛,讓夢三爺靠上大樹粗喘,一直一直,可能范五真走得太遠了,那蟲子才緩下來--他夢三爺怕疼,以後,以後怕是見不得范五這娃娃臉了。
范五那時轉身相望,他便知道,范五…「即便對你而言,我就只是夢三爺了,但,你永遠都是爺的小五兒。」清明杏圓裡的無雜騙不了人,他從沒見過范五用這種清冷的視線看著他爺,話不投機半句多,范五如今,真是沒有他夢單鵑了。
「怎麼,負心漢是你。」實在絕人之路,蠻鳳菲就在他眼前出現,似乎知道他爺想問,苗娘就把手上木盤給拿出來,「本姑娘的秘寶,本姑娘自然知曉,誰要敢動那些蟲蠱,盤子上便會載得清楚。」
蠻鳳菲拿起剪子就把夢三爺一撮黑白相摻的髮剪去幾絲了,作為代價,他爺現在卻無法管得著苗娘今後要毒手什麼,只是又再追問,「范五那傻蛋作了什麼?」
「從今以後,夢單鵑與范五共命,同生共死,死了一個,另外一個也別想獨活。」
那青紫的唇倒是笑了,蠻鳳菲將木盤上由蟲子燒痕排出共命的字樣給他爺看,讓他膽顫心驚著,「怕嗎?不…你一定想著自己如此短命,又怎麼能成?」
「范五把他陽壽折給了你,但是折壽這種逆天的事情啊…」他爺第一次真正看清楚蠻鳳菲那惡毒的笑容,以往施在他人身上夢三爺還沒能感受,如今這種詭笑對著自己,確實心寒,「恐怕你們倆都活不了正壽,只是比你先前更延幾年歲吧,夢三爺,你若在那之外,能再多活著十年八載,也該偷笑。」
「解蠱方法倒不是沒有,可你們兩個中只能活下一個,你願意嗎?那范五願意嗎?范五這時肯定願意的,但倘若活下他又返記憶,怕你們這下子真要作同命鬼了。」
蠻鳳菲陸陸續續又說了什麼,夢三爺已經無法吸收,如此震撼與逆天之行,范五竟然…范五竟然真給他添壽,「見你我交情,夢三爺,本姑娘倒是有法子讓你也忘了范五如何?」
「妳又何嘗知道被人遺忘的滋味…小五兒肯定,打認識爺那天就一直這麼嘗著吧,以為爺是忘了有他這個人。」他乾笑著,想起方才那瞬看著范五的臉,才知道他夢三爺多麼自私。
「不,爺不想忘。」即便天下只剩他還記得,那對著他爺好、心心念念夢三爺安好的小五兒,先前那些日子便存在過,倘若連他都忘了,那又該有多殘忍不仁,彷彿這世界任何人都遺棄了那個范五。
他很是疼啊。他爺知道自己從來無法給范五些什麼,一直一直規避范五那傻勁的付出,卻自私得不願放手。饒他世面再廣,夢三爺卻還是個不成熟的人,二十歲,無法懂得太多放與不放,只想跟喜歡的傢伙一起玩樂,一起快活。
他沒有阻止蠻鳳菲離去,苗娘跟著范五走過那巷子消失。夢三爺在原地駐停太久,直到太陽都要下山,才邁步離開與范五最後一面的樹下。
「那你與爺相約的來生算不算數。」他止不住痛失的悲傷,只是淡嘲而笑,可清楚著自己該回到哪,該怎麼渡過餘生,他與范五,這輩子是無緣了。
「如果有來生,你肯定還是被爺欺負的命,爺就等著你跪在地上跟爺賠不是。」只因范五居然讓他夢三爺如此哀傷,他氣不過,恨不透,范五那傻蛋註定讓他爺欺負的命,無論如何都改變不了的!
他回到小廟,重新把妝容上好,回頭無痕跟回隊伍裡去,只說自己是迷路了不好走動,才在原地一直等著,幾位宮女笑呵呵的,他心卻還沒止疼。
宮門在前,夢三爺最後在回看一眼外頭,只剩悄然一聲。
端午那只籤粽疊了兩張,前一張逢貴人,自是大吉,後一張,吉後大凶,主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