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爺見著幾個人扛了一箱東西進來,原先懶在涼榻上的都撐坐起來,上一次見這陣仗大概是多少日之前呢?其實夢三爺也沒那麼不習慣,只是這箱子扛進來的可要入帳,下面的又要瞎忙一陣。
裡頭的東西和以往不一般,初估是來自特別地域才能有的。
「月光杯,聽說這杯子用來喝酒,那可香甜得緊。」
「這匹布的織功可是煌國看不見的。」
「金碧輝煌,這金碧輝煌的肩霞披風,用頂的細珍珠和輕金串著韌蠶絲,一顆顆繞功織花,製這麼一件耗了幾百人工和兩年的日子啊。」
什麼金碧輝煌,他看著五六個粗男扛那件東西,要真穿了可不是壓壞他爺的身子骨?真是古怪的東西處處有呀。
夢三爺揮揮手讓幾個男丁把那塊沉金披肩送進去庫房,倒是湊著蹲看箱內,駱公公擦著滿額汗,唧哩呱啦說了什麼他沒聽仔細,只是從中拿了一個有趣的東西。
是個週邊以銀製藤根形狀撐起的琉璃沙壺,沙壺本見著不奇怪,但這進貢的壺,裡頭沙子古怪,形狀尖刺,像天文書籍內繪的星形,看夢三爺拿在手頭,總算有件上心的,駱公公鬆口氣,接緊著說,「是星壺,這沙說是頂遠的水路撿來,可珍貴得很!」
看駱公公也說得口沫橫飛,雖然箱內不盡然點齊了,夢三爺是先喚翠兒領著駱公公下去拿賞,改日再來點也不遲。
接著他爺又復涼榻上,興味翻看那只星壺。
將物品送上少年殿中已經ㄧ段時間了,他站在隔殿ㄧ段距離的亭中遠看,聽著領了賞後駱公公前來報告,看著遠處少年躺在榻上玩轉把弄,一副歡喜的模樣,那些東西都是他特意指示,就是知道少年會對那樣的東西感興趣。
「小主的狀況如何?」他問,「小主很喜歡聖上挑的禮物,聖上這招高明。」「下去吧。」他擺手,便是在亭上暗看著人,聽著那歡笑的殷殷燕語。
他翻著星壺,那壺漏得緩緩,這都一刻鐘過去,漏了半個去而已,大莫是漏過一遍為時兩刻,他將老揣在掌中把玩的紅玉收入懷裳內,起身跨出殿門,定定看著遠遠亭中那男人,不自覺盈盈笑,邁著裸足輕盈快步穿廊過去,「都一刻時了,皇上還站多久?」
「身體好點了?」看著人還能活蹦亂跳的出現在他的眼前,他總算稍稍放了心,連帶那語氣都不自覺的和緩了。
他牽上了少年的手,突然覺得眼前的血肉之軀是那樣的真實,那手不自覺的握了緊了,看見人兒面露疑惑望著他的神情,他只是笑笑,「怎麼了?嗯?」
「皇上不都看著,好得很呢。」他彎起盈著桃花的雙眸,好似神仙粉那事之前的夢三爺逐漸回來般,還要調皮什麼,男人的手牽上來,他不由得與之交纏牽握,霎時只剩暖暖笑容還在臉上,「沒什麼。」
「喜歡嗎?那星壺。」他ㄧ手撫上人的臉頰,輕撫又像挲揉似的,眼裡帶笑,靜靜望著人。
「新鮮。」恐怕是男人看過的幾樣放進去,其餘都是底下人的主意,像那比兵甲都還重的披風…男人笑得溫柔,那股勁都快把他爺給化了,他何時真見男人這般不隱匿的柔情,直酥進夢三爺骨子綿綿的。
側首吻上男人撫頰的掌心,不自主滑動臉頰蹭掌回應著,他瞇著盈亮那眸,「皇上,都要端午佳節了,屆時鵑兒可以出去溜街嗎?」他可不願意又不從男人的心,惹來紛亂,總覺得前陣子他爺逆人許多,但男人答應過他過年過節可以出去走走的。
「可以,但是......」他故意隱忍著不說,就是想看著少年著急又盼望但卻不敢表現出來的有趣模樣,「你說,你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為何可以讓孤懸念至今?」本來嘛,一個送進宮的男寵身份是不會讓他掛心太久的,他看過少年的資料,在少年進宮那時,但也大多忘了,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皇衛對於自己不上心的事物,向來是不在乎的,如今,倒是興味十足了。
「不就是皇上的鵑兒嗎?」聽著男人應他,他爺心頭上喜悅,伸手穿過男人膀下就環腰抱上,近身許多,側首貼覆人耳含笑低語,「我告訴你呦,這夢單鵑在江湖上學了不少江湖手法,偷拐搶騙都……但其實鵑兒現在可有個想要的。」
男人還來不及問,他爺笑盈盈的退開一步,「你猜?」接著夢三爺輕盈踏上亭子邊的欄杆,裸足走動靈利,但以往在踝上光亮的那只男寵金環已不知去向。
夢三爺回頭看著男人,不知為何突然想起自己揭下徵選榜單那時的意念和企圖,心頭凜顫萬分,險些摔了下來的扶上亭柱,只殘難為情的乾笑。
他看人走的驚險,「什麼偷搶拐騙,我可不知道。」連忙從後頭抱住人兒的腰,抬眼就看見少年那難為情的乾笑,還以為那是嬋娟為自己的表現失常感到沒面子,「孤看你還虛的很,這麼危險的動作,你就別玩了。」
「皇上…」他在男人環上的臂彎裡轉回身,彎下身子低頭,雙掌一捧的吻上,些許髮都垂在男人臉龐成簾,只是吻漸火熱,夢三爺狠狠襲擊男人的薄唇,帶著獵性和狂熱。
告訴男人可好?告訴男人采衣的事……可,男人豈會輕易接受?他不敢想像又要和男人決裂般的拉鋸互殘,他也不能接受任何人傷害洛采衣,濃濃愁思化成凌亂飢渴的索求,夢三爺伸手在男人身上探撫,一種渴望壓下不安的慌亂。
「嗯?」人兒今日的態勢似乎過於兇猛,是在怕他再度離去,還是又在恐慌擔心什麼?他可以感受到少年身上散發的濃濃不安訊息,ㄧ邊回應著嬋娟濃熱而熾烈的吻,一邊安撫著人,「別怕,孤在這裡。」
他是不忍看到少年如此慌亂無助的,便是暖聲安撫道,「別怕,別怕,孤會陪你。」
男人待他越好,夢三爺的心頭愧歉更深,雖然此時非彼時,洛采衣也拒他爺慘的,而他身上作用的心境變化,豈是能幾句交待給男人知道,錯頰吻著男人臉龐,吮抿耳肉,「你信不信…我是只有你了……」
可他不敢去曉月閣,不敢再看洛采衣,那些前景種種的承諾,若采衣跟他爺討了可怎麼辦?他心裡是知道洛采衣沒他了,只是一直不承認,一直要自己困在長輩給的姻緣裡,一直在爹要拒二舅公的命數中,但,會不會洛采衣也是命運中的一環,刻意要讓他爺進宮遇上這八竿子打不著邊的男人。
「你今天又怎麼了?」他的心中不免又漾滿疑惑,將人抱了下來,讓人坐在亭子的籐椅上,「身體又不舒服?」彎下身,看向人白皙的腳踝,「.......不ㄧ樣了,看來你真的是重生了。」
「這可不是我扔的……」男人看向他腳踝,他不由得飛霞上頰遮了一圈,趕一句解釋,可又覺得自己好笑,他爺瞇起眸看著男人,卻不解自己哪兒不同了,只是他也察男人和以往不同,他爺是喜歡的,就不知道男人…「哪兒不同,皇上可是不習慣鵑兒了?」
「不,就這樣吧。」皇衛的話語頓了一頓,起身,背過人走向外頭,「端午你若想出宮,得把身子先養好,通過孤的考核才行。」
「考核?皇上要怎麼個考核法?」總非要他爺抱著沙包兜兩圈或是去爬那座祭天台吧!他不自覺跟上步伐,看著男人背影瞇彎眸,「皇上要走了?」沒察覺自己聲嗓內一絲不捨的情緒,他爺再跟兩步就佇足了。
他走沒幾步沒再聽到少年的腳步聲便停了下來,轉身時,看到的就是那一副宛若被人拋棄的模樣,「怎麼,這就寂寞了?」他在心裡想笑,卻故意沒外顯出來,不動聲色的走近勾起少年下巴吻上,「彼時要殺孤時,那般狠絕的娟少爺到哪去了?」
「皇上這是…笑話鵑兒了?」唇上綿柔,把男人刻意繃著的臉龐出賣著,他伸手揪住男人腰襬衣裳,這麼一扣好像真不讓人走般,「我還真沒想過要殺你的。」
是啊,當時刀子口怎麼就劃向自己,夢三爺這時猛地想起那疼,唉呦喂呀--臉不禁皺起,嘶,他爺哪生的勇氣那般抹自己,疼死他爺了、痛死他爺的,「呃呃…真的疼…」好像脖子上還辣燙燙的。
「哼,別裝了。」他看向少年那副裝疼的模樣,蹙了眉,低眼看了下少年的傷處,差不多痊癒的傷勢,就是不知道往後會不會留疤了,他悶悶的想,或許之後要再治治。
再撥開人纏上來的手時已是不悅,「你還真有膽啊。」冷聲,傾刻間,說不出是真怒還是假怒的語氣,想起少年之前那事,他便又感到一陣煩躁,不知是對己身還是嬋娟的,「天底下也就你敢這麼明目張膽拿劍指著孤,又還沒死盡了。」
「我…」男人天色易變,他可是清楚得很,這下子冷聲厲顏又刺著他爺的軟肋。想想夢三爺進宮四年,真是很少很少忤逆男人,心自有愧,從沒踩過那條界線,只是那時…是了,他是拿劍指著萬人之上的天子,即便陷於走火狂肆,那可還是條死罪。
「是我不好。」要不也給你拿劍指指,這句話他爺是嚥回去沒說,可憐兮兮的捏著雙邊耳垂,儼然任人責罰的模樣,可說到這深宮罰則,哪項不讓他爺冷顫的,要一刀死了還快活,盡是一些折磨人的把戲,「鵑兒錯了。」
「這深宮罰則你是知道的,你雖為男兒身,可這後宮嬪妃該遵守的,你也照樣要遵守。」他看著單鵑那副可憐的模樣,人兒的把戲他甚麼沒見過,多半也知道那是裝的,「自己說一個,該讓孤怎麼罰你。」
其實,他並不是有意要罰人,皇衛自己也知道,將怒氣遷怒在他人身上很不該,但他不知為何最近變得老是喜歡欺負他。
「這…」知道男人不吃他爺的套路,他是把手放下來顯得遲疑,宮裡可以責罰人的可多,他爺心裡頭左挑右選,怎樣都不肯吃皮肉痛的,「那就…罰禁食?或是…抄寫經書…之類的…」
說得越不肯定,禁食還好,就怕男人不肯,抄寫經書…他爺想到那些古板內容,怕是會抄到乏勁了,「能不能…能不能鵑兒端午回來後再罰呀皇上?」他可許久沒出去溜走了,養病也該悶壞。
「懲罰就是懲罰,還有讓你討價還價的?」用力的揉捏人一陣,他還真是沒想到,少年連這都可以跟他討價還價,「可以。過幾天孤會讓李公公挑些經文書籍送過去,你放心,在過端午前,你還有得忙。」
「啊、好疼…鵑兒怕疼的。」他急著抓住男人又揉又捏的手,哎啊…他可是最怕疼了,男人明明清楚,每次卻都手下不留情的,搓揉著被捏疼的地方,他不自覺退上半步。
可不可以同李公公一起挑書去啊?夢三爺是忍下沒問,估摸想著讓翠兒給李公公打點得舒服些,省得李公公眼拙跟著皇上欺負他爺了,「那,皇上說的考核呢?」他爺不自覺對這字眼覺得有些詭譎,卻說不上為什麼。
「這你之後就明白了。」勾著人的衣帶再次往前一拉,兩人的身子又靠在一塊,「做甚麼,跑那麼遠?」他看著人兒的眼色溜轉,便知少年又在想甚麼不大光明的事,「書單部分,孤會先列好,給李公公一份,你之後派丫頭跟李公公去取即可。」
「哎啊,皇上你這是……」男人為何連他爺一點小小的生路都剝奪呢,他臉上喜怒難辨,兩人身子又貼得近,熱燥啊,夢三爺伸臂回攬著男人腰際,埋首在人頸窩邊,悶悶低語,「皇上就這麼怨我了?」
「我不怨你,該怨誰呢?」沉著聲響,只覺得人兒這問話好笑,不怪你,難道還怪後宮那些鶯鶯燕燕嗎?「怨總比不怨好吧,還是你希望我就這麼不理你了?」他可以感受到靠在他身上的暖熱冷顫了一下,「別太貪心,單鵑,你該惜福了。」
「鵑兒知道了。」他退開臉,抬首望著男人,生出一點笑容,男人眼底依然複雜難懂,他想想也是,以往的自己,哪怕是連一點兒毛邊都不會沾的,又哪會這樣和男人說笑。夢三爺沒鬆下在男人腰邊的手,這一鬆怕是又要惹男人叵疑。
「那,鵑兒恭送皇上。」有點僵持,他見男人沒有續話和動作,才緩緩鬆開雙手,彎身這麼一說,外頭的駱公公可就趕著進來接駕。男人神情怎樣他是看不到,只是甩動的袖襬隱約好像會打上他爺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