栙紅胤醒來再見李遙念，若碎一座玉宮。
抱頭嘶啞叫喊，崩潰癲狂的神情和眼底泛起那絲寒光，任誰見了都認不得昔日溫文抑性的太史。栙紅胤恨不得將遙念碎屍萬段，那仇得雙目紅光赤赤，最末總是嘔出烏瑩的黑血厥去，至終未發一語。

只候著俐落解脫，李都尉卻遲遲未有動靜，甚至無再出現於房。李莫恩不時前來見見自個兒，就算相望無語，李莫恩仍替栙紅胤帶來外頭的消息和說上幾處軼事。

梅雨從那日起，綿綿無止時。

栙紅胤凋零在那日復始與國舅雙雙離世之日，再拾不全。如若那時算不齊數的七顆禪珠，逝者逝矣，自個兒在這寬廣天地，再無後靠和親緣。

李莫恩始終不願提起國舅與復始的屍首在何處，又受如何待，栙紅胤已是麻木。從娘親的曝屍不葬，從血親火燒灰燼隨風揚，一點兒緬懷與思憶的根都不留予，栙紅胤，早已涼悽承納。

「你知道他是見不得你的，走吧。」
又一次為自個兒攔阻遙念，栙紅胤不曉他李莫恩為何。只是接著半時辰後，門外話語不小，李莫恩差開守門的那幾個禁軍，不由念想，側目望入門半敞內端坐的栙紅胤，卻也遠走離開。

邁出的步伐帶著遲疑。
栙紅胤終究是順著李莫恩做的流水情，從一路無人看守的莊院後門逃離，一路漫漫迢迢不敢後看。

烏雲遮日，梅雨驟驟，蘆葦高草蕭條。
臨著逆江的莊院不大，但四方荒涼，栙紅胤記得李莫恩曾說，往西北再走一段，就會抵達渡陵口，自個兒卻博著往東向行。

渡陵口封筏，即便到了該處仍是死路一條，栙紅胤清楚得很－－東北沿江興許有小舟野農，會願意受僱，或是讓自個兒躲到開筏那時也可，總之，栙紅胤必須逃－－越遠越好，越出乎料想越好。

以劃傷無數的手撥開重重蘆葦，密麻急雨梭打，栙紅胤好幾回踉蹌，足下涉走的皆是水窪泥濘之地，即便雙腿無感，仍沒停止步伐。

該走有時辰之久，卻還見不到一戶農家，栙紅胤不敢困乏，延著逆江邊一些距離奔走，興許離江太近，反而人不敢居，才思及往內陸那邊走，栙紅胤終於止住腳步。

後方旗陣飄飄，馬蹄聲伴隨呼囂。

遙念在隊伍前端，神情複雜，眼看會追上來，栙紅胤心意已決，快步背離奔往逆江堤邊觀濤台，簡陋搭起的木樓台平平卻不穩，下柱埋在水裡受湍急衝撞，有些搖曳。

脫離蘆葦步上平台，栙紅胤幾步快，跨足就攀踩上高欄回身靜望眾者。下方江水洶湧，不時淹上木台沖刷地面，只要些微差池…遙念跟著踩上木作的觀台，雨勢潑濺，銳箭從軍隊內射來，擦過自個兒的胳膊劃開一道，栙紅胤搖曳身影險些跌江。

「紅胤－－」第二發箭跟得很緊，遙念趕緊伸手攔去，迴身射往張弓那者的坐騎，馬聲嘶響，人應聲落馬－－「誰還敢妄為！」
「紅胤，快下來，你不會水的。」聲聲著急，遙念回過頭，伸手要往那還距離十步遠的人。

「別過來。」
費勁穩下受擊的身子，栙紅胤低喊嚇阻。再抬頭，淒冷雙眸凝視著遙念和後頭不敢妄動的禁軍，卻是淡笑著，「若有來生…若有來生，惟願父母壽，手足睦，知己親，即便窮苦潦倒，我心足矣……」

一句心願，道盡此生苦楚。
栙紅胤回復溫儒，半歛雙眸帶笑，未繼續看著神情失措就要上前過來的遙念，風雨颯颯，即便是濕重的青裳，仍然被嘯風吹起襬邊。

「咫尺天涯，到東土尋我屍首吧。」
縱身落江，栙紅胤的身影很快被滔滔浪水吞沒，遙念撕心裂肺的叫喊聲被江水嗡隆蓋去，耳邊只殘水流湍湍，目見已黑，意識薄遠，人生苦痛，再嚐也無幾時。

梅雨綿綿，日已晦，逆江湍湍向東行，殘下幾枝蘆葦隨水飄零。正是近端午時，江水空渺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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