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真是麻煩死了……洗澡這種事，在家裡來不就好了嗎？」抱怨歸抱怨，還是依從母親的指示出門了。因為手裡揣了東西，也不方便騎馬，只好徒步走去河邊。嘛、雖然說不上多近，但自己也常趁偷懶的時候四處閒晃，這點距離還不至於感到累。

走著走著，快抵達河畔時，遠眺岸邊垂柳，竟在連綿不絕的天青與翠色中，望見一抹參差－－大概是介於兩者間的湖綠。本來以為是湖光投影，仔細一看，才認出那是以光潤如水的布料裁成的披風，而依附的身影非常熟悉。

「喔？那不是鍾會嗎？呦！鍾會－－」也不顧對方到底在做些什麼，逕自朝對方走去，放聲直呼其名。只見鍾會渾身一震，像隻被人發現的貓兒一般，敏銳且目帶警戒地朝聲源轉了過來，「司、司馬昭大人……為什麼您會在這裡？」

「嘛、說來話長，所以就不說啦！」懶得敘述，索性晃了晃手上木盆，鍾會這麼聰明，應該看了就知道怎麼回事吧？邊說邊走上前去，煞有其事地拍拍對方肩膀，「這種日子怎麼一個人躲在這啊？是太多女孩追著你送花？還是看到你在河邊，女孩們就跑去上游扔蛋？嗯～看來受歡迎也是很困擾的啊～」

鍾會完全不領情，撇了撇嘴，不置可否地駁斥這些推測，「哼！受過英才教育的我，怎麼可能和不認識的女人在河邊嘻鬧，甚至撿水中來路不明的浮蛋吃！」言下之意，似乎完全沒有走下水的打算。

看鍾會手上也沒有盥洗用具，只拎了把傘，好像也真的不為了這些而來。搔了搔頭，疑問遂脫口而出，「啊……這樣喔？那你為什麼要來河邊？」

沒想到自己不過拋出簡單的詢問，鍾會卻氣急敗壞地揮起手上紙傘，朝自己大聲嚷嚷，「就、就只是路過而已！即使我是您的屬下，也沒有向您逐一報備與解釋行程的必要吧？！」

「嗯？不說就算了，我也只是隨便問問嘛。」聳了聳肩，仗著身高優勢，伸手揉亂鍾會本就毛燥的髮，語帶戲謔地調侃，「要是你突然抓著我講一大堆，我也會覺得很麻煩呢～」

事出突然，鍾會閃避不及，只能勉強出手抵禦亂爪攻勢，經過這樣一來一往，似乎稍為冷靜。並沒有急著拍開自己的手，只是格住並略帶不滿地應道，「哼，那是我要說的才對。抓著路過的我，自顧自地講起話來的人，明明是司馬昭大人您吧？」

「嗯？真的欸？」被對方這麼一說，才突然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哈哈一笑，收回手來，「抱歉抱歉～我好像太沒自覺了啊。那就不打擾你啦！」說完，也不把這番奚落放在心上，向鍾會擺了擺手，就這麼朝河邊繼續前進了。

走了幾步，聽見身後傳來細碎聲響，本來以為只是風吹草鳴而已，不甚在意。沒想到走了一陣子，那悉窸窣窣的聲音還是以穩定的節奏尾隨在後。實在覺得不對勁，轉過頭想一看究竟，竟然看到鍾會跟在身後，正抬起一腳要跨步而出，卻因視線和自己對上而渾身一震，原地僵直，動彈不得。

還沒開口問他到底在做什麼，鍾會就已經搶先開口，「……我、我才不是刻意跟著司馬昭大人！只是剛好也要朝這個方向前進！」

「嗯～是這樣啊？」挑眉打量仍維持舉步動作的鍾會，心裡大概有底了。他家管這麼嚴，沒什麼機會參加這種節日吧？獨自前往的話，照鍾會的個性一定無法應付太過熱情的女性，但這傢伙也沒有年紀差不多的同性可以結伴出遊，所以才在岸邊徘徊不去吧？

像隻受驚後豎毛的貓，鍾會尖銳且直白地反問，「沒、沒錯，有什麼意見嗎？」
「不不，完～全～沒意見。是說你不考慮把腳放下來嗎？不要等一下再說你腳痠都是我害的喔，我是不會認帳的。」指了指他不知道弓起多久的足彎，鍾會才嘖地一聲恢復尋常站姿。見狀，聳了聳肩，也無心刁難他，繼續轉身前行。雖然尾隨的足音還是十分明顯，但想想還是裝做不知道吧！反正就當陪鍾會去河邊晃晃也沒什麼關係嘛。

＊

到了坡度較平緩之處，順坡而下，脫去外衣，連同替換衣物一併塞入尾隨而來的鍾會手中，順帶把腳上木屐踢在他腳邊。也不管他牢騷連連，拿著木盆與澡豆，再把短巾掛上頸項，便逕自走入河裡。

將盆內乘滿水，搓揉澡豆直到起泡，抹了抹顏面和前臂、腳掌，再掬水簡單地做個清洗。嘛、反正只是為了交差了事，本來就沒多髒，也不用認真洗啦！
等一切就緒，倒轉木盆將水傾盡，隨後抽下短巾，擦去身上殘存水珠，準備回到岸上。沒想到一轉身就看到鐘會抱著衣物坐於草地上，神情尷尬地被數名少女圍住，於是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雖然對這情況感到麻煩，但鍾會也算是為了自己而坐困愁城，再說，不拿回衣物，自己也無法離開啊。這樣下去，上巳節就要變七夕囉！自己可沒有當織女的打算，只好上前替他解圍。三言兩語過後，鶯聲燕語脆響而去，兩人手裡也不免多了幾朵芍藥。

「嘖、竟然送這種花給初次見面的男性！這些女人到底受過什麼樣的教育啊！？」鍾會滿臉不耐與焦躁，平常習於捲起髮尾的動作也因為滿手花物，不得不改成快速轉動花梗，以排遣那份焦慮。

「有什麼關係嘛～只要收下了，她們就會心滿意足地離開啊。反正你也順利脫困了，就別在意這些囉？」拍了拍對方的肩膀，順勢坐下。正想靜待盆內餘水盡乾，再把雜物一併收好，未料臉上卻突然有幾滴涼意襲來。托掌一探，原來是下雨了。

「啊……這下麻煩了。」抱起暫寄於鍾會懷中的衣物扔入盆內，迅速套上木屐並站直身子。才剛洗完澡就遇上驟雨，而且自己又沒帶傘，難道要準備洗第二次澡了嗎？還在煩惱該怎麼辦的時候，啪地一聲，一朵傘花便撐起，蔽於兩人頂上。

「的確是很麻煩，」鍾會皺眉相瞪，仔細一看才發現，原來方才他已趁隙將手中芍藥盡拋於衣堆之上，以便騰手撐傘，「雖然對於受天眷顧之人來說，替人打傘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但您實在長得太高了。」

「啊哈哈……抱歉抱歉，我只是每天好好睡覺，不知不覺就長得這麼高－－」話還沒說完，鍾會又哼了一聲，將傘柄遞到自己鼻前厲聲應道，「司馬昭大人！您還沒聽懂嗎？傘交給您，那些東西我來拿就好！再不趕快離開，等等雨勢變大，連我也要一併被淋濕了！」

看他這麼生氣，只好不再多說，立刻交換彼此手中所持之物。聳了聳肩，緩聲勸道，「別那麼急嘛，要是跌倒了不就更狼狽嗎？不然我撐過去一點，你就不會淋濕啦？」

「這樣的話，我剛才根本不用替您打傘－－」鍾會語帶激動地向自己吼道，但說到這兒，突然愣了一愣，「……我、我的意思是，您也稍微意識到這種過於悠閒的態度有多罔顧旁人的善意好嗎？！」

「是～是～知道了，知道了～」總覺得再延續這個話題，鍾會免不了更加激動。雖然這種彆扭的反應也讓自己百看不厭，但要安撫這種人實在很麻煩，想一想還是乾脆順著他的意思，趕緊踏上回程比較實在。

「嘛、這就回去囉，跟得上我的腳步嗎？」
「哼！對於受過英才教育的我來說，調整步伐快慢這種事，輕而易舉。」
「真不愧是鍾會啊！那，我就直接用跑的囉？」
「等、等等！不要跑這麼快！！可惡－－」

雨聲嘈嘈之中，以司馬府為目標的競走就這麼展開。疾走之際，落於轍痕與足印間的芍藥殘瓣與蘭草清香，為暮春劃下名為歡愉的注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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