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吃吃喝喝的小片狼藉在睡前就已收拾妥當,待回收的乾淨紙盒和啤酒罐堆疊在水槽旁邊,在不鏽鋼上滴了一排的水漬;幾日前找資料時散亂在矮几上的雜誌也已經重新按照出刊日期放好,視線所及可以收拾的東西都收得差不多了。
一個米白色的帆布袋穩妥擺在沙發角落,袋口敞開,看得見最上層疊放整齊的襯衫。而衣物的擁有者還在房間裡悶頭睡覺。
有點不自在。第一次知道自己原來這麼纖細,因為家裡還有別人在所以不好擅自離開,但也無法定下心神看看書打發時間。
嗤笑一聲,往杯子裡吹了一口氣,霧氣或是凝結在杯緣、或是飄向空中逸散。等待一直都不是自己的長項,何苦如此虐待自己?
把馬克杯扔回桌上,毫不掩飾碰撞的力道——要是布朗寧因此醒過來就方便多了,但很明顯沒有——,決定採取粗暴一點的方式。
喂喂,十點多了,再晚下去免費旅館的自助早餐要撤掉了。
看側躺在沙發床上的人影毫無動靜,又大力拍了拍門板。
將音量放大到自認足以把人嚇醒的程度,早晨應有的寧靜氛圍早已一絲不剩,但纏在被子裡的男人僅僅是動動手臂、翻了半圈,甚至還緩緩砸了砸嘴。
……原來叫人起床是這麼苦逼的差事。一臉凝重地陷入思考,為什麼這傢伙每次失去意識時都讓人火冒三丈,是巧合呢還是什麼特殊的才能。遇到這種情況實在沒必要再跟他講什麼客氣。
嘆了口氣,繞過被搬到旁邊的矮桌,走到床頭處蹲下觀察。布朗寧的頭髮凌亂地披散在枕頭上,表情看起來相當幸福。
這次音量沒有特別放大,但卻低沉且富含警告意味。刻意湊近微微蹙起了眉頭的男人耳邊,緩慢並嚴正地宣告。
莫名感受到頭頂與耳邊都各有一股壓力襲來,讓原先睡得沉穩的自己,突然從睡夢中恢復了身體實感的意識。
不完全確定是不是真的有東西逼自己醒來,總之只是先蹙了幾下眉,表達被打擾睡眠的不滿。
……這麼說來,剛剛有幾聲奇怪的聲響,難不成也不是在作夢、而是真實發生在周遭環境的噪音嗎?
懶散地發出微弱的哼聲,然後一隻手開始往頭部周遭緩慢摸索,想要找到手機並確認時間。但突然就在左臉側邊的不遠處,手背碰觸到一個柔軟並具有溫度的表面。
下意識翻過手去撫摸的動作,遠比用雙眼確認還要更直覺,直到自己在表面上來回碰到了一些足以辨識的突起特徵之後,才終於半信半疑地睜開眼。
從單底下倏忽摸出來的手指差幾毫米就要戳到自己眼球,反射性閉上眼睛、偏過頭試著閃避,現在卻變成對方正對自己的左臉又抓又刮的局面。
格開對方看似在尋找手機或鬧鐘的手,在生氣之前,情緒更偏向對布朗寧的神經大條感到不可思議。
模糊不清地咕噥了一聲疑問,一張倒掛的人臉讓剛清醒的自己一時之間沒認出是誰,昏沉的腦袋則是開始思考為什麼會有人出現在自己一旁。
——啊、等等,不對,昨天晚上自己並沒有回家,因為一身疲累、錯過了末班的地鐵,所以是來到某人家裡打擾借住了才對。
昨晚借了人家浴室洗完澡之後,又與柯布共處了一段宵夜時光。雖然場面有些尷尬,柯布三不五時就挑著質疑與調侃的口氣針對自己,但他最後還是爽快地邀了自己一罐啤酒,自己也變得不再內疚,談話逐漸愉快。
迎上布朗寧恍惚的視線與之對視,要是複述一遍剛才的威脅顯得過於刻意,但當作沒這回事發生又覺得一股鳥氣無處發洩。
抽回了懸空的手,也許是有點睡昏頭了,結果連點害臊或驚訝都不及怠惰感纏身。
沒有直接回應柯布的評價,反倒是問了對方一個慢半拍般的問題。
稍微有點用力地拍了一下布朗寧的前額,撐住膝蓋起身、準備離開。
反射性地哀了一聲,不是很明白柯布幹嘛一陣短暫的沉默後、又快速的結束話題,似乎在不久之前的什麼時候,也曾經有這種看似彆扭的場面過。
隨著柯布起身的動作也打算將自己的身子給撐起,然而大腦想法與肌肉之間的訊號傳遞似乎還難以同步,最終手掌雖然動了動,卻仍然沒有任何扭動手臂的行動。
……起不來。但因為這種事情要喊住柯布請他幫忙好像很蠢。
聽見身後傳來奇怪的聲音而停下腳步,一回頭就看見布朗寧手腳伸直、半個身體僵持在半空中的樣子,撐了幾秒後又倒回枕頭上,沙發床的支架被突然的撞擊壓出吱嘎聲。
終於繃緊全身的神經肌肉,然後腰部一個使力,讓自己坐了起來。揉了揉仍有睡意的臉,行動緩慢讓自己還盤坐在被子裡。
這一覺睡得可真舒適,明明只是沙發床而已、卻還是睡得比這禮拜的每個鬼日子還要有充足感,大概也得拜房間的空調,還有昨天泡過澡的療效所賜。
看見男人似乎認為自己起床沒什麼問題了,打算就此離開房間,一急之下馬上又叫住了對方。
……算了沒事,呃、不是,我是說,讓你麻煩了,叫我起床什麼的……
把原本想問的話給收了回去,雖然有七成的把握自己沒聽錯柯布稍早的恐嚇之詞,但如果持續追問他不願回答的問題,絕對是百分之兩百的自找麻煩。
他大概只是習慣這種開玩笑的方式吧?不過是個玩笑,應該不用太在意才是、
搔搔脖子,試圖忽略微乎其微的彆扭。總覺得自己永遠也無法習慣來自他人的感謝。
不會。……你應該認得路吧,等下東西收好後自己回去。
看見棉被堆中的男人在應聲之後瞇起眼睛,衝著自己露出笑容。那是個很常見很普通的笑,在一片晦暗的晨光中輪廓不是很清晰,房間內的景象概括而言只有模糊的光影以及飽和度偏低的色塊。
用「乾淨」來形容一個表情似乎很詭異,但在視線接受衝擊的當下,腦中確實浮現了這個詞彙。
回過神來,對布朗寧簡單頷首表示協議達成,回想他昨天半夜也是靠自己從車站走來這裡的,再走回去想必不成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