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用浴巾胡亂擦乾頭髮，邊思考著紙容器究竟可不可以直接丟進微波爐裡加熱。在剛踏上自家玄關的時候，考慮到不先洗澡待會說不定會直接在沙發上累到睡著，故決定先泡個澡提振精神。然而十幾分鐘過去，臨時起意捎回來的宵夜自然變得半溫不熱。

觀察紙容器內部，有一層防水用的……不知道是蠟還是塑膠膜，就常識來說不是耐熱的材質，但一開始舀進容器裡的高溫湯汁好像又沒問題。奇怪的矛盾。

還是直接吃掉算了。想到特地換成可加熱的湯碗之後還要清洗，就覺得有點麻——

「叮鏘——」

猛然轉過頭面對門口，正打算伸進塑膠袋把食物移出來的手停頓在半空中。

手指離開電鈴按鈕的時候，由生了一股後悔，雖然這舉動總歸起來是莽撞，但這個時間、這個地點及這種狀況，萬不得已的自己也只剩下按鈴拜訪這個選項。

因為幾天前電腦報銷後而導致的緊急加班，讓這週的自己幾乎是天天都提早到公司上班，也天天坐最後一班地鐵回家。

然而就算再怎麼拼命補救，身體終究是撐不住過多的疲倦與睡意，最後就在地下鐵裡上演了睡過頭的慘劇。

來到了相當不熱鬧的郊區外圍住宅區，不僅外頭飄著雨、處處熄燈，就連計程車都沒看到任何一輛，這個時間似乎也沒辦法麻煩阿奇波爾多來救援，但周圍似乎也看不到有旅館的蹤跡。

心灰意冷地回到車站前確認地圖，想找看看有沒有什麼還供住宿的地方。但地圖端詳了一陣之後，才從恍惚的精神中注意到，這個地方自己曾經來過——基於一場私人的跟蹤以及尷尬的收留。

並不是說不擅求救，只是現況要求助於一個曾經與自己關係算是微妙的人，心裡總是覺得有點在意。當然也是能誇張地闡述慘狀、裝無辜，但就怕對男人了無功效，最終還是得吃閉門羹。

但不能試也不試就等著流落街頭，雖然說有想打電話要告知對方，但悲慘的是不知道是柯布錯過了電話或是不願理會自己，總之得到了幾通未接來電結果的自己，乾脆一賭直接登門拜託的希望。

揪緊眉頭，疑惑與戒心並重。知道自己住處的人沒幾個，曾在這個時間點無預警來訪的人更是完全不存在。……不，人選是有一個。憑那傢伙思維詭異的程度，很有可能他媽的只為了借枝筆就跑來挑戰自己暴怒的極限，但他目前應該還沉浸在中風的恥辱之中，沒心思跑來自討羞辱。

拉下覆在頭上的毛巾掛上肩膀，移動到玄關湊上貓眼，瞇起一隻眼睛往外確認。

門外的景像透過魚眼變形成可笑的樣子，但那頂著一頭凌亂鳥窩的人形還是被一眼認出。某個叫做布朗寧的男人正在自家門前背著雙手、看上去有些無聊地左右晃動。

……

掛上門鏈，將門打開一個小縫。

你搞什麼？

呃、！

原先以為隔了段時間沒有反應是柯布不在家，或是裝作不在家。沒想到才胡思亂想著要不要再按第二次鈴時，門就稍微地敞開，並且傳出男人質疑的問話。

那個、這麼晚了很不好意思，不過……有事情想找你商量……

抬起眉毛，無法苟同灰髮男人模稜兩可的說法。

什麼事緊急到不能用郵件或手機商量？

嗯……其實我稍早的時候有打過電話，但你沒有接……最後我就想說就在附近而已，乾脆就直接來拜訪。

稍早的時候？快速回想了一下，大概是在泡澡所以漏接了。

……我去套件褲子。

這個時間穿褲子，還錯過了自己的電話……該不會柯布是剛好在床上辦完事吧？！

回想了自己得到有關柯布的人身情報，排除掉這個時間不可能還在工作，捏出了一個可能性極高的答案，反而把自己給嚇地不知道是否該拔腿就跑。

但又仔細一想，也許對方只是剛洗完澡，要準備就寢而被自己打擾……對，應該是這樣才對，不然哪有人做完那種事，還願意大費周章的跑出來應這種半夜鬼門？可是他看起來心情不太好？不對、這個時間被按門鈴誰心情都不好啊！

胡思亂想的同時，柯布重新打開了公寓大門，他穿著一身居家的背心與運動褲，一臉不耐的模樣與先前的記憶一樣。

迅速地從對方身上傳來的氣味與頭髮上的濕潤程度判斷，看起來應該是才剛洗完澡不久沒錯。

進來。

側身讓開，在布朗寧欠了欠身、踏進玄關後關上大門，截斷自電梯間流瀉進室內的昏黃燈光，玄關頓時只剩下從客廳透出的水藍色人工照明。

半倚在鞋櫃旁邊的牆面看著布朗寧笨拙地脫下濡濕的鞋子、不時一臉古怪往自己身上偷瞄，在視線對上後又若無其事看向別處，似乎想假裝他只是在環顧室內擺設。

……你看什麼？

抱、抱歉……我只是好奇、嗯……只有你一個人在家嗎？

發現到自己打量的目光被注意到，才吞吞吐吐地發問。

不是。

抓抓後腦，有些無奈地看著布朗寧滿臉震驚倒抽一口氣。

原本是，但現在有個雜誌編輯在半夜毫無預警闖進我家，還不解釋他為了什麼不惜代價打擾我的私人時間。

驚甫未定之餘，才明白男人是刻意在挖苦自己。柯布似乎對這個意外的來訪頗有微詞，卻不知道為何，也沒因此直接驅趕走自己，他逕自轉身走回房內的餐桌處，自己則跟在之後躡著腳步走入客廳。

……我很抱歉，雖然不是故意要這種時間來打擾的，但一不小心就發生了這種事我也意外，其實前幾天也沒這樣，大概是因為今天碰到周末，想說終於可以休息了結果就、

突然注意到柯布的視線摻雜著『可以不要拐彎抹角嗎？』的神情掃過來，隨即就打住了話，決定先理出個結論給他。

……總之我最後一班地鐵坐過站了，找不到辦法回家、也沒找到地方住，才想說能不能來找你幫忙。

將紙容器從塑膠袋移出來放到餐桌上，再度回頭看了布朗寧一眼。

還記得四個月前急轉直下的暴風雪、五個月前不可理喻的醉漢，這次是末班地鐵坐過站嗎……外帶糟糕的天氣。情不自禁暗下眼神，直勾勾盯著站在沙發附近的不速之客，思考這男人的災難體質究竟是先天運氣太差，還是後天少根筋的行為在屢屢給自己找麻煩。

你覺得，我們有熟到這種程度？

……

聽見男人一開口就是尖銳的質疑，不免讓心裡有點受傷。但如果現在因此先打退堂鼓的話，那就真的得要在外頭過夜了。

別、別這樣嘛，看在我們曾經當過一段時間的合作夥伴的份上，別這麼冷漠嘛？

看柯布仍然無動於衷地弄著他的食物，讓自己也瞄向手上提著的超商微波餐盒，揉了揉腹部，沒吃晚餐的肚子早就餓得發疼。

……這禮拜我因為天天加班，大概是累了，結果一個沒注意就不小心在車上睡過頭……我知道這理由很蠢，但現在沒有任何交通工具能折返、也找不到住處的情況下，我只能來找你試試看。

沮喪感又重新襲上，電腦壞了、稿件損失、天天加班補救、錯過末班地鐵的下車時機，現在看柯布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也許還是逃不了要再加上一項露宿街頭的慘事。

如果你、真的打擾到你了的話，不然能幫我叫個計程車嗎？這附近我不太熟，而且外面又下著雨，所以都攔不到車……

啊啊，好可憐啊。

隨口調侃，眼角餘光瞥見他在水光波盪下打了個哈欠，看起來的確疲憊至極。但說到加班，自己可不也是因為加班才晚歸、甚至買了平常不怎麼吃的消夜？

一時之間難以辨別自己的心情比較偏向想把他攆出去，還是……

喂，布朗寧。

咦、嗯？

揚起裝著滷味的紙容器，湊到布朗寧面前。

你覺得這東西可以丟微波爐嗎？

……應該是沒什麼關係，不過像這種東西的話、我會習慣拿另外的碗來裝，不然加熱了之後會不太好拿……

下意識伸手去打量柯布手上的食物容器，並回答了對方突如其來、與現況毫不相干的問題，直到對上了柯布面對解釋而異常認真的專注眼神，自己才語氣緩慢地小聲下來。

呃，你不常用微波爐嗎？

還好，我比較常直接在外面解決。……那邊那個，是你的宵夜？

這個……呃、是晚餐。本來打算抽出工作空檔速速解決的，但最後根本沒時間好好吃飯，結果只用一條巧克力先帶過了而已。

無奈地將超商塑膠袋拉開，露出裏頭黃色微波塑膠盒裝的義大利麵。

反正都買了，覺得丟掉也可惜、就想說乾脆帶回家吃，沒想到就……

不耐煩地嘖了一聲，向講話吞吞吐吐的男人招招手，略為強硬地接過他手中的晚餐。

像在養寵物一樣。

已經來了就算了，這個我等一下一起搞，你先去洗澡。我猜你下一步會乾脆在我家放套換洗衣物，好方便的免費旅館。

啊？我才沒有這麼想呢！我也不喜歡麻煩別人啊，我只是、

突然意識到柯布用面無表情的臉盯著自己，不知是無言的牢騷，抑或是無奈至極的同情。就算此時還想對男人辯解些什麼，他簡白明瞭的結論也讓自己知道，不該再替自己找麻煩。

呃……所以，這是我可以在你這邊借住一晚的意思，嗎？

嗯。那個房間裡有張沙發床，等一下你自己去研究怎麼拉開。

噢好，那這樣……這樣我等一下……浴室可以用外面這間囉？

半信半疑地順著柯布接話，並動作小心地照著他的指示，走往廚房餐桌旁邊的房間去看看，同時也一併向他確認了浴室的使用權。

啊，慢著。

停下按著毛巾擦頭髮的左手，指了指主臥的方向。

去那邊的浴室，主臥裡的。你之前偷用過的那間現在不能潑濕，填縫劑還沒乾。

呃……可是那是你的房間、沒關係嗎？

柯布應該是個相當注重隱私的一個人，突然確定要收留自己這點已經夠讓人驚訝了，現在居然還允許讓自己進他的房間……他對自己毫無疑心嗎？

頭髮差不多乾了，於是把毛巾拉下來隨手扔上椅背，皺眉想了一下。若不是對方提起，還真沒想到布朗寧還擁有另外一個敏感的身份——若是他繼續以前任偵探的身份私下調查些有的沒的，弄不好招惹到Chelo 或黑街隨便個什麼誰，可不是自己能無事解決的麻煩。

理論上，和他繼續熟稔下去可能很危險。但憑這幾個月相處下來的感覺卻又不是這麼一回事。

除非你想在裡面砸窗戶或扔汽油彈，不然對我來說沒什麼差別。……大概就這樣，我出門個幾分鐘。

你不是才剛洗完澡嗎？還要出門？外面還在下雨耶。

再囉嗦我就把你攆出去。

……我閉嘴。

面對柯布看似不耐到極點的回答，決定不要再多嘴把自己推入火坑。但為了不要造成多餘的誤會，或是安全起見，有些該問的事情還是先問清楚比較好。

姑且確認一下，你浴室有什麼不希望我去碰或動的東西嗎？房間的話，我除了可能會在外頭把衣服換下來之外，不會去動你任何私人的東西。

這倒是沒有……浴缸裡的水應該還是溫的，你想泡就泡，要是覺得噁心就幫忙放掉。我會在你洗完之前回來。

語畢，伸手按住布朗寧的雙肩施力扳到面對房間的方向，推了一下。

為什麼都洗好了水還不放掉……

嘴邊的細小牢騷點到為止，轉頭偷瞄柯布，看來他並沒有聽到。男人拿起了皮夾，然後從衣帽架上選了一件外套隨意穿上，並走到玄關套上便鞋。

趁著柯布還沒走出門之前，又叫住了對方。等到柯布的視線重新聚回自己身上時，向他略為誇張地鞠了個將近九十度的躬。

那個……真的很謝謝你了。

突如其來的認真道謝瞬間將氣氛導向不擅長應付的場面。

腦中轉過三四種回禮或嘲諷的應對方式，但最後只向後簡單擺了擺手便頭也不回地扭開門把，打算去附近的便利商店買個幾罐啤酒、順便幫布朗寧買套免洗內衣褲，賣個人情。

自己最近的形象越來越接近濫好人，這不是個好現象。

端詳著電梯門上的映像用手指隨便扒了幾下頭髮，缺少髮膠固定的瀏海過不了幾秒便又垂落額前，乍看之下有幾分落魄。

但嘴角帶著股難以察覺的弧度。

乾淨單純、沒有壓力或惡意，像是一般人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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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之後被柯布提醒說「但不能試也不試就等著流落街頭......」這句的前面多加了一個[說]，所以各位在看的時候記得無視掉，然後原諒我......(遮臉))

哈

...你不要笑，昨天是誰一時之間不會切換輸入法的啊？

但我最後還是自己找到方法切回去了，你呢？

......

((摸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