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門敞開。
短髮少女自外頭探看，發現沒有人，一時間不知是否該進去。
「應該是有營業的吧……」
猶豫許久，終於踏進店內。

櫃檯內傳來動靜。

後退一步，壓低身體，「是誰？」

沒有人回應，反而再稍微大一點的聲音。

握緊手中的紙條，少女緩慢接近櫃檯。

聲音持續著。

收緊拳頭，少女決定有任何突發狀況就出擊。
「是誰？」再度重複，這次飽含敵意。

櫃扇突然打開，一名穿著寬鬆浴衣的頭巾少年從裡面爬了出來。
「……嗯？」

「啊？」與預期中相去甚遠，少女愣了下。
「什麼嘛，別這樣嚇人好不好。」為自己剛才的大驚小怪感到好笑。

「……歡迎光臨。」少年懶洋洋地看了少女一眼，從櫃台內起身，拿出長煙管。

僵硬地點頭，少女將注意力放到架上，另一手整理牛仔外套的衣領，眼光四處搜尋。

店外似乎又有人來的樣子。紅油紙傘朝屋內綻放。

被一片紅吸引住視線，少女轉頭察看。

紙傘收起，露出一名穿著藍色水手服的少女身影。
近白的皮膚和中分長髮尤如西方人的顏色。因低下頭的角度令淺褐色的眼睛被白色的睫毛幾乎覆蓋。
「店長，我回來了。」少女將傘放進桶裡。
「嗯。」

原來是店內的人，少女收回視線，走到另一邊架上，稍微踮起腳尖。
話說回來，外頭有下雨嗎？

「你想要的東西。」將手裡的紙袋遞向少年，傳來一股熱乎乎的香味。

被氣味吸引，忍不住看過去。

「謝了。」少年掏弄紙袋，拿出熱騰騰的饅頭。
兩人分吃著饅頭。接著少女將紙袋拿進店裡。
「我買了饅頭回來。有誰要吃？」少女朝空無一人的角落說道。

彷彿有道他人無法察覺的冷風掠過身周，少女瑟縮了下，手抱著身子，忽然一臉緊張。

這時她才注意到水手服少女的肩上立著一個茶杯。

「呃……」傻眼。
特技表演？靈異現象？認真思考自己該趕緊離開，還是一笑置之。

「沒事吧？」少女歪起頭，「很冷嗎？」
「也只有妳不覺得冷吧。」少年將煙點燃。

「啊不不不……不，一點都不冷。」放下手，少女趕忙擺出笑容。
反正只是個茶杯嘛，沒什麼大不了的，又不會咬人。她很快接受眼前不尋常的現象。
「請問這裡有……茶壺嗎？」打開紙條，確認自己沒有找錯，顯然並不清楚這一塊，「應該是紫砂壺。」

「有吧？店長。」少女轉向少年。
「……大概在地下室。」悠閒吐煙，「妳帶她去。」
「走吧。」即便臉上沒有特別明顯的表情，少女仍表現得很友善。

跟在少女後頭，她撥開額前的瀏海，似乎覺得礙事。
盯著角落，好像覺得會有什麼東西跑出來。
「難怪要我來這裡……」低聲自語，然後聳肩。

打開燈領人下樓。
「這裡的大家都很友善，請不要介意。」說了令人匪夷所思的話。

停頓。
「……不，我知道的，謝謝。」
果然被發現了。像是個被抓到做錯事的小孩，她忽然覺得很難為情。
「那個──妳也看得到嗎？」

「畢竟很少人來這。人類的直覺是很準確的，能保護不受未知的東西侵害──這是店長說的。」

「這樣啊……」點頭贊同，「可是跟外頭比起來，這裡感覺很平和……可能這樣講很沒說服力。我還不擅長應付。雖然從小就常常看到，不過真正開始面對的時間還很短，我那樣大驚小怪的，好像顯得過於失禮了，真糟糕。」
可能是因為鬆下戒心，少女的話明顯增多。

「聽起來很辛苦呢。」

「倒是不會，」頓了下，「起碼現在有人能夠幫忙，讓我能夠有充分的準備。今天我就是想買茶壺送給他的。本來還計劃買把武士刀送給另一個，可惜我存的錢不夠，所以打算先送一項。」

「原來如此。」少女點頭。

「對了，能夠問茶壺有什麼年代的嗎？」

「想要什麼年代的話可以找找，應該還挺多的。」
樓梯似乎還沒到底。

地下室肯定很大，她想著，不自覺摸著口袋中、他人要自己帶在身上的玉琮碎片，拿在手中把玩。
希望可以順利找到，這幾天跑了很多間店都沒看到合意的。

持續往下。

「那個……不好意思，我們走到哪邊了？」
感覺有點怪，少女提問。

「大概走了四分之三左右。」少女回答輕快。

還真長啊。上去的時候肯定會爬得很累吧。
幸好只是單純的樓梯長，以為是有「那個」讓自己原地踏步。

眼見樓梯已見底。
「到了。」

呼出一口氣，總算到了。
再度伸手撥開瀏海打量四周，早知道就帶著髮夾。

將燈打開。
堆積的古物呈現在眼前。

「好多……」低聲驚嘆，視線被最靠近的瑬金花瓶吸引過去。

「小心一點喔。」少女拉住對方，冰涼的觸感傳來。
眼見前方的堆積物差點絆腳。

要是不小心絆倒，牽連的古董肯定賠不完。
「謝謝妳──」小心翼翼地注意腳步。正要道謝，這才想起自己還不曉得對方的名字，於是停止。

「叫入子就可以了。」少女淺笑。

「初次見面，入子小姐，」微笑著重複對方的名字，少女點頭，接著正式鞠躬，「敝姓風原，風原水音。關於找茶壺的事情就麻煩妳了。」

「不需要這麼拘束也可以的。」少女轉身，「畢竟是客人嘛。」

「不好意思，習慣了。」難為情地笑著。
從小被要求必須如此，不完整自我介紹反而會渾身不對勁。水音繼續張望地下室，完全不掩飾好奇的樣子。

「在這裡。」指著其中一個擺滿茶壺的架子。

「太好了。」
見到這麼多茶壺，水音立刻站到架前，仔細打量。
「朱砂紅、葵黃、海棠紅、青蘭……要的應該是海棠紅吧，還是棗紅……還是買這個金魚造型的好？」一時間拿不定主意。

「需要打電話問問本人嗎？」

「這個嘛……不用了。」搖頭，「就當作給他一個驚喜吧。能夠請問價格嗎？」

「這就要問老闆了。」少女搔頭。
突然，背後的物品掉落地面。

睜眼，嚇得轉身。

是一個樸素的盒子。蓋子有些打開了。

盯著盒子，水音有點緊張，「……是我弄掉的嗎？」

少女走向前，將盒子拿起。
蓋子掉落下來，露出裡頭的東西。
是一條乾枯的手臂。

「……」
張著嘴，水音完全說不出話。
逼真的惡作劇道具？聖徒遺留的殘骸？造型另類的抓背器？換成牙齒和腎結石尚能一笑置之，可是擺在面前的是手？為什麼古董店有這東西？

「啊，抱歉。」將蓋子撿起來，「這個好像是客人送來交給我們保管的物品。」
重新蓋好。

好吧，起碼比整具乾枯的身體好。她安慰自己。
「那我選這個吧。」指著一盞豆青泥紫砂壺，壺身上頭刻有簡單的竹葉圖案，一旁提有詩句。

將東西放回去。兩人爬上樓。

不知道帶的錢夠不夠。
想到那隻手就覺得頭皮發麻。

「還好嗎？」

「沒有從地底冒出來抓住我的腳，也沒有像軍隊一樣從腳邊爬過來，還不錯。」下意識回答。

「水音知道猿猴之手嗎？」

「那個……是本小說的名稱吧？」聽到關鍵詞，水音開始回想，「能夠實現擁有者的三個願望，可是每個人最後都付出悽慘的代價。」

「是啊。」少女爬上樓梯，「關於那隻手有這麼一個故事。從前有一對老夫婦，他們的兒子遠征，在戰爭中死去，他們非常想念兒子。」

「老夫婦當時經濟狀況困難。於是老婦人用手許了願，他們如所願地得到財富。老婦人因此想許願和兒子見面。」少女平鋪直述，「當天晚上，他們聽見外頭傳來敲門聲。」

「……」屏息，專注聆聽。

「見老婦人興高采烈準備應門，老人便問起門外的人是誰，一問之下不對勁，兩人為開門與否爭執起來，門外也越來越大聲。」

「……然後呢？」

「老婦人不聽勸告跑向門前。老人拿出手臂許願──不管是什麼東西，都請你走吧。」
「老婦人打開門，外頭什麼人都沒有。」

等待對方繼續說下去。

「那天晚上敲門的到底是什麼呢？」

「可能是……他們的孩子吧，」猜測。

「這就不知道了呢。」少女說著，打開門。

門未開啟，沒人知道敲門的究竟是誰……或者是哪種「某種未知的東西」。
但絕對沒有人的想像那麼美好。
「感覺還真是殘酷……」

「所以才有奇蹟的存在吧。」將燈關上，少女率先走回櫃檯詢問價錢。

──化不可能為可能的奇蹟。
不自覺摸著頸後的髮尾，水音跟到櫃檯，忐忑等待價格公佈。

結果稍微超出了一點預算，最後在少女的勸說下，店長少年終於妥協將茶壺賣出。
「妳這衰神……」少年悶悶地抽著菸。
「反正這本來就是我家，看在新朋友的份上稍微降點價有什麼關係。」
「喂喂，這裡是我的店吧？」
兩人拌起嘴來。

「呃、兩位請等等！那、那個……還是我再回去拿錢？我還可以負擔的起，沒必要讓貴店蒙受損失……」來回望著兩人，水音慌忙地想阻止。

「沒有關係啦。」少女轉過頭來，「相對的下次再來我們店裡玩吧。」

「咦……可以嗎？這樣沒問題嗎？」交替著看向兩人，似乎有些錯亂。

「反正錢已經付了。可以的啦。」
「……嘖。」少年撐起臉頰。露出不情願的表情，但也沒有特別反對。

「謝、謝謝！真的非常感謝！」
喜出望外的笑容，面對少年時則添進幾分歉疚。
「實在很不好意思，以後我會報答的。」

少年看著對方，「不用再來──」被少女一把按住臉，「歡迎再來唷。」

「……是。」愣愣地點頭，不知是回答誰的話。
付完錢，再三道謝後，水音謹慎地捧著茶壺離開。

少女搖手送客。
這時她才注意到肩上的茶杯已經繞到少女的另外一邊肩膀。

……不知道會不會出現在頭頂上？
腦中浮現有些失禮的想法，少女加快腳步，消失在街道另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