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色中靠著樹避雨,雖說會在此刻保持清醒是為了守夜,但實際上哪有那種心思。視線雖然在遠方遊移,卻也沒有認真的去提高警覺或戒備。
「有點冷,你沒問題嗎?」雖然心中的情緒糾結複雜,卻還是揚起笑容面對身旁的男人。
「我倒還好……」突然間也認為這套衣服還算是不錯,至少保暖的效果卓越。
雙手環胸靠著樹幹,自己可沒那好興致去找遮雨用的工具。這是目送走上一班金髮的女子、和算是有點交情的男人後自己頭一回的發言。
說真的,有點倦了。但心靈上的疲憊遠大於身體上的,或許就再堅強的戰士也難以熬過漫長的抗戰。
望著天邊雨幕,這雨,下得可還真大。
「忽然,有點想念被你藏在廚房左邊倒數第二個抽屜咖啡壺後面的那罐酒。」如果現在能喝上一小杯,那思緒一定可以順暢許多。
說不定也可以憑藉酒意去模糊那些道德感,去為了自己與兄長的生命去做出決斷。
「哼,別鬧了,弗雷特里西。」那稀鬆平凡的日常在此刻也顯得遙不可及的虛幻。通常聽到對方這種發言只會念上個幾句,但現下卻不可思議的感到莞爾。
「如果能回去的話,整罐還給你都不成問題。」
回去,而且還得是要兩個人一同歸去。想到這便頓時感到五味雜陳,兩個人在一起,該說是幸、還是不幸呢?
或許是疲憊的關係所致,開始思量起自己不會去多去考慮的問題。
「回去啊... 感覺很近也很遠。就像活下去這件事很簡單,卻也很困難。」自言自語似的,然後稍微的靠近了些,直到將頭靠在對方肩上為止。
如果對方不在身旁,自己一定會拼了命的想回到伯恩哈德身旁。如今為了他,自己會願意做出什麼事?
一個又一個人死去了,自己卻沒有把握能存活,坐以待斃或許就是如今的寫照。可是,不行啊。伯恩哈德就在身旁,無論如何都希望保護他。
垂下了眼,在眼睫下的瞳深沈如墨玉。
「別多慮了,弗雷特里西。」這話的語氣聽起來重了幾分,注意到對方眼神中的流光黯然,這不是自己所認識的弗雷特里西……但,怎樣的對方,才是自己所熟悉的?
或許他會感到腦火也說不定,畢竟真正開始多慮的人,是自己。
「我們現在能做的,也只有專注守夜了。」是啊,守夜,為了保護那些混雜著殺人兇手的『夥伴』。
想到此眉頭不禁一皺,但自己很清楚,團體行動固然危險,但這卻是在這荒島上生存下去最安全的方法。
「守夜... 我倒是很訝異還能活到現在聽著雨聲。」如何不知道對方的心思與打算,安全兩字對於自己來說已經不足。
他要的是確保彼此平安的活下去,如今的處境就像是身在羊群,而羊群之中躲藏著狼。既然沒辦法像獵犬般護羊逐狼,... 那就讓自己成為狼。
如此一來,就不必擔憂了。
在發覺自己產生如此狠戾的想法時,心中隱約刺痛,但很快的便被壓抑。
「給我收回那句話……」自己通常是不會輕易惱火的,不過對方卻在鋒口上做文章。在那當下一提到生死,就仿若腦中有條緊牽著理智的神經崩斷。
也許自己還太脆弱了,雖說這的確是兩人將要面對到的考驗,但就是不願聽見對方輕易把那種話掛在嘴上。
「別輕言生死了。」但現在也不是動怒的好時機,那只會使得情況更糟。
稍微遠離了些對方,依然靠在樹的枝幹上,踩著腳下濕黏泥土,且聽雨聲、不發一語。
「伯恩哈德,你知道我為什麼會這麼說。」站起了身,視線沒有離開對方。
「我們有可能會死,待在這個地方被所謂的同伴殺害。但是我們沒有可以逃跑的地方,只能夠想辦法自保。」自己、不曾用這種語氣對著兄長。
手握成拳,用力的敲在身旁的粗糙樹幹上頭卻不覺得疼。
想要告訴兄長心裡的想法和不安,卻不知道該以何種表情面對,最後在那雨水之中扯動嘴角上揚卻不是笑容。
「所以呢?難不成你就有什麼真知灼見?」
挑起一邊的眉,面對情緒不穩的對方,自己也再也無法冷靜的面對。
荒島、謀殺、屍體……面對這一切的一切,倆人都已經走到了這步,然而對方的那種態度就好似將一切全然否定。
或許是自己太過敏感,但語氣中的寒冷依舊銳利不減。
「是的,我們都有可能會喪命。」只有這點自己無法否認。但面對此,自己則選擇不去猜測未知的險要。否則只會徒增必須傷腦筋的事。
「我寧可先下手,也不願意像現在這樣!伯恩哈德,這樣下去我遲早會發瘋的。」只要你我還處於這漩渦泥沼之中,根本就難以有片刻心安放鬆。
就像是被心魔糾纏一般,神情有些激動卻又夾雜幾分恍然。話語間彷彿要說服對方又像在說服自己。
暴雨又更大了幾分,雨水打在身上有些疼,更使心裡又涼了幾分。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把他們全殺了嗎?弗雷特里西!」自己早就料到對方的思路,提高了音調,頓時覺得對方不可理喻:「搞清楚,單憑我們倆人,恐怕只會讓我們永遠困在荒島上。」
自己認為,這也是那群人之於自己碩果僅存的價值,況且若真有第三方是兇手那該又如何是好?過多的未知與不明讓自己不願貿然行動。
略嫌粗暴地扯著對方肩頭,希望弗雷特里西能冷靜上幾分。
縱然現在看來就連暴雨都無法泯滅對方盤據心頭的火焰。
咬著下唇低著頭避開了兄長的視線,被對方用力搖晃著而下意識的抬手握住他的手腕。
隔著布料接觸,一絲似有若無的暖意傳來卻難以抵達心口。指尖揪住那袖口,似那迷途的孩子因為恐懼而依靠兄長所顯露出的姿態。
但那脆弱也只是一瞬間而已。再次抬眼,已將情緒收斂於夜色下深沈的濃綠。
「即使不能回去,一輩子困在荒島上,也好過於面對這些虛偽者。我不信任他們,一個也不。」冷冷的聲音以淡漠的語氣闡述著。寧願殺了他們,也好過於擔心潛在的敵人。
「噢?」自己當然也無法全然信任那群人,但自己的立論依然是建築在需要那些伙伴的。
看來是意見出現了分歧,不著痕跡地推開了弗雷特里西,語中帶著挑叛:「那如果,人是我殺的呢?」你還會放過兇手嗎?你還會予以兇手制裁嗎?
雖本意是希望對方再三思考現在的處境,但只可惜看起來就像是挑起事端。
語畢雙手微微地顫抖著,而自己將那歸之於雨水的寒涼。
並沒有立刻回話,而是凝望著對方許久。「你知道我會怎麼做,何必多問。」
你甚至可以不用親自沾染血腥。
只要你想,我會成為你手中最鋒利的刀刃。但即使你不願意,我仍然會對外敵露出獠牙。
只要這是能夠保護你的方式 ,沾染血腥又算什麼,因為我實在太害怕會失去你。
情緒中染上一層悲傷,光是想像就已經太過難受。
想要伸出手拉住對方,因為看見他微顫的模樣。但是雨水滑過掌心,恍然間自己的雙手似乎已經滿是赤色滴落,因此停下了動作。
「唉,」輕嘆了口氣後稍稍搖了搖頭。
我懂你的,弗雷特里西。自己在心中暗付,想要保護對方的心情絕對不會有所不同,但失去思考與判斷的能力只會讓一切每況愈下。
「你需要一個人靜一靜。」而我也需要。
語畢向後退了兩步,直到雨水毫無保留的浸溼自己的衣衫。
或許自己是真的動了火氣,紊亂的大腦不給予自己導出正確答案的機能。逕自向著深林走去,被眾多思考充斥心思的自己全然沒有多餘的能力去在意周遭的其他狀況。
忍不住往前追了兩步,但終究停下。
收回下意識伸出的手,將那被雨水打濕的髮向後撥去。以一種哀傷且狼狽的表情看向對方的背影,即使是如此想撲在那背上,就像過往那些屬於雙子的溫馨舉動。
這樣的話,肯定可以將充斥身軀的冰冷給驅離。
但…伯恩哈德說的對,他們應該靜一靜。閉上了雙眼,任由那傾盆大雨在臉上帶出水痕。
等到這場雨下完,一切都會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