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聽到的
狼嚎,也是如此模糊卻深沉的,糟糕,如果就這樣流離迴盪在森林中的話,是否永遠無法尋得真相了呢?
側身與前方巨木擦身而過,鼓起的厚實布料撐出漂亮弧線,靴甲蹬上樹幹做為借力,人偶的身影靈巧往前飛躍。
自從來到這世界之前,自己便已習慣這樣奔走各處,無論是險峻的山崖岩窟,或者綿延沒有盡頭的丘陵,而身旁會跟著一個小小的,有著獸耳的少年......啊啊、實在,太習慣了。
電子腦中浮現一串近似空虛的情感,但人偶自身無從知曉,僅僅抵抗著錯綜蔓延的雜訊,持續往前奔馳。
幾乎已經來到森林的另一端了,輕易穿越明顯稀疏的枝幹,唯有天色依然漆黑暗沉,幾乎將一切吞噬的濃濁中勉強擠出幾點星光。
「嘰──!」
「!」
尖銳的鳴叫割開靜寂夜色,針扎般凸顯其自身的存在感,人偶猛地抬頭,一雙翅膀從附近的樹梢撲面迎來,僅可辨識輪廓的黑影裡,閃著兩盞亮晃晃的金眼珠。
『是蝙蝠。』腦中既有的情報在數秒內就歸納出結論,自己以前曾經對付過的魔物,差別在於當時是一大群,而現在──
『目標一只,速戰速決。』站在原地擺好了架勢,這種程度彈射飛刀都不必用上,人偶抓準最適當的距離劈砍出去──一點聲響都沒有,就連蝙蝠的殘塊落在地上也是輕輕啪搭兩聲、爾後歸於寂靜。
看來,的確是走出森林了。
即使能見度非常差,依然從電子眼中清楚分辨出十數阿爾雷外的景象,那是排序的雜亂無章、感覺已經荒廢許久,由殘破建築形成的街道。
似乎非常雜亂,並且有除了殘垣碎石以及垃圾之外的東西存在。看著建築窗戶間閃爍的妖異螢光以及蠢蠢欲動的影子,人偶如是判斷。
「嗷嗚──!」「吼吼......嗷──!」「吼嗚......」
簡直像是順應自己的到來般,震天狼嚎開始此起彼落的響徹街道,或是兇狠或是淒厲,這次的聲源無比清楚。迅速判斷出正確的方向,人偶筆直的朝著那處奔去。
很快來到街道的入口,眼前是一段不短的上坡路,看不見的盡頭蜿蜒到更深處去了,不知道附近是否有其他通道,只好照著現下唯一一條路前行。
奔馳的過程中,能明顯感受到附近那些潛伏的敵意,很快的在繞過某處轉角後,建築中竄出一道螢亮藍光,人偶緊急止步與它保持距離,好細細觀察這次的對手。
那是一團漂浮空中的藍色火球,熊熊冷燄中,似乎躍動著模糊的五官,那簡直......就像炎之聖女,於上個世界留存下來,最後的印象。
鬼火看著自己,接著詭異的笑起來,瞇細的眼角和嘴上扯開過長弧線,那兒的空洞漆黑塌陷,如今晚的夜空。人偶愣愣看著那張扭曲拉扯幾近破爛的臉,反射性舉起了刀,然而那張臉還是疾疾迫近身前,放大再放大......
一樣沒有聲音,鬼火就這樣將它自己送向了刀刃的冷銳,然後變成劃過自己身側的蒼藍霧氣。
彷彿只是為了在誰腦海中留下一張淒切猙獰的臉,而不惜消逝,那樣邪佞的惡意,讓人偶短暫震懾。
但現在可不是停下來的時候。
再次確認從方才起就持續不間斷的狼嚎方向,似乎......往自己靠近了許多,簡直像是只相隔一兩個街區,但依最初的位置來看,並非單純因為自己移動了的關係。
目標中的狼群似乎......正在往街外移動?
「唔嗷嗷嗷嗷嗷!」
不及細想,遠處一棟建築的門扉轟然炸開,連滾帶爬出一頭鮮血淋漓的......狼人!?電子腦多運轉了一秒半,的確是不符合常識、只存在老舊典籍中的......狼頭人身的生物。
「嗚嗷嗷嗷!」
狼人姿態痛苦的爬起,接著朝自己奔來──一直到牠完全無視自己、從身邊奔逃之前,人偶都如此以為。
忍不住回頭看那個血淋淋的背影,訝異於方才發生的事完全不符合魔物本能,尤其狼人這種高等物種......牠們應該更為好戰、擁有更加飽滿的殺意,除非──有比攻擊本能更迫在眉睫,危及生命、更上等的──
掠食者。
咻──。
人偶沒有遺漏,準確捕捉到從建築上方躍出的另個影子,跟上一只不同,這頭狼人擁有酒紅毛髮,泛著金光的眼,重點是一股相當濃烈屬於霸者的氣場,看來與棕毛的狼人並非同個檔次。
這次對方一樣沒有把自己放在眼裡,徑直沿著上一隻狼人滴落於地的血跡追去,人偶幾乎馬上就確定了牠的意圖。
架起飛刀,瞄準、擊發──
從身後死角射出的刀刃準確命中酒紅後腦,狼人一聲驚叫都未能發出,直直的撲上地面,揚起陣陣沙塵。
快步走上前,直接抽出飛刀,人偶轉身奔向被狼人擊破的門口。
雖然還未能釐清為何同個種屬的生物會自相殘殺,但若放任事態發展,恐怕會危及宅邸的安全......陡然意識到,應該有更多狼人像方才那樣竄離街道,這下會往哪裡去呢。
闖進屋內,人偶一邊摸索後門的方向,一邊將左腕的飛刀重新裝填,險些被一團竄過腳邊的毛球絆倒。
「......!」才踉蹌幾步,又馬上踢到另團毛球,定神一看才發現是頭上長著菌茸,四處竄逃的兔型魔物,牠們驚惶失措,甚至開始攻擊屋內家具,方才被自己踢到的那一隻在地上兜轉幾圈,然後憤怒的撲向自己。
「......」毫無章法的攻擊被刀刃擋下來,人偶懷抱著一絲歉意刺穿柔軟毛皮下躍動的動脈,但下一秒不見血液激烈噴濺,兔子的身形在面前化為三顆規格一致的結晶體,散落於地。
沒有多想,隨手將那三顆藍色結晶撈起來揣進甲冑裡,人偶直直衝出後門──
眼前是他恐怕一輩子都再難忘卻的影像,日後帶給人偶名為「噩夢」這不可思議名詞的慘烈地獄。
不同毛色的狼人互相撕咬著糾纏著,但紅毛的品種顯然處於優勢,利齒扯開咽喉,掄起的拳頭將與自己相仿的腦袋瓜砸凹,滿地黏滑的血色,以及死相野蠻的軀體,被痛苦哀嚎交織成死亡的搖籃,夜空下搖曳著殘忍的腥甜氣味。
在戰場正中央,一群棕毛狼人死死圍成一圈,用肉身阻擋來自敵人的爪牙,人偶清楚看見,保護網下是一群尚未長成的幼仔。
幼獸們緊緊依偎在親狼身下,因恐懼發抖著,尚未發育完全的紅眼透出淡淡晶瑩,那是人偶無法解讀的神情。
人偶不曉得自己究竟是被甚麼樣的意志驅使,電子腦解除了壓抑力量的程式,在完全解放的狀態下,身陷敵陣的瘋狂戰士只留給敵人一道道眼角拉出的殘光,比酒紅更加明亮、卻更為妖異的紫紅螢光。
因關節迴轉力道過於巨大,自己也多次被迎面撞來的臂膀擊倒,諷刺的是自己每每倒在滿地的軀幹上,未受過於嚴重的損傷。
天空緩慢轉為靛藍,感覺上過了漫長的時間。雖然電子腦能正確記錄流逝時光,但人偶自顧自想著,感覺上,過了很久。
在場幾乎已經沒有站立著的活物,唯一一隻倖存的幼獸被浴血親狼護在身下,而僅剩的酒紅狼人儘管只餘下獨臂,仍執意拖著腳步逼近,人偶顛簸的追上,近乎麻痺般劈出刀刃。
戰爭到此算是拉下了帷幕,疲憊閉上眼,再睜開時已無癲狂的瞳色。
搖搖晃晃走到被保護著的幼獸身旁,親狼像是感知到自己的凝視,使勁睜開眼,將懷中的幼獸推向自己。
蹲下抱住那頭不知所措的嬌小狼人,回眸轉瞬,親狼的靈魂已隨著視線流轉而去了。
「......」伸手,闔上死者的眼皮。
為了保護自己的孩子,葬身於尚未黎明的澄淨天空下,你是最美麗的母親。
「......」看向懷中餘悸猶存的小狼人,人偶撫上牠頭頂柔軟細毛順了順,暗自於心中呢喃:『而你,就是繼承了這份美麗,最為不凡的孩子了。』也是在這時才發現,牠的眼睛是不同於任何狼人的翡翠綠。
好像稍微能看懂了......眼瞳裡流動的情緒。
簡單為戰場做了後續的處置──立起一座十字架,現在這樣的情況,實在沒有餘力一一將屍骸安葬。
趁著天空僅泛出一角魚肚白,便拉著嬌小狼人趕回宅邸,現在這個時候醒來活動的戰士還少,應該不至於造成太大騷亂。
然而宅邸外圍映入眼中的
黑色身影,為預定行程埋下了不穩定因子。
嘛,出現了狼人以外的東西呢。
「是誰?」甩去劍上血汙,順勢踢開腳邊狼人的屍體,劍尖直指前方。「不說出來歷的話,可不能隨意進出這裡。」雖然說了也不一定放行就是。
「......!?」萬萬想不到自己居然被以外人的身分盤問,說的也是,自己並不常與大宅中的戰士來往......但做到這分上未免太蠻橫了點。
卸下飛刀擲在草地上,舉起雙手表示沒有敵意,不忘護著身後的小狼人。看來竄逃到宅邸附近的殘存狼人,全都眼前銀灰髮色的男子殲滅了,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哦,看來是能溝通的類型,不過,沒有開口這點令自己很是在意。
「我是古魯瓦爾多。」遲疑一會,還是決定報上姓名。「古魯瓦爾多‧隆茲布魯。你也是這裡的戰士?」決定視回答做為攻擊與否的依據。
聽對方說對,很快的點起頭,不忘在腦中搜尋對方的名字──有了,古魯瓦爾多,隆茲布魯的黑王子,房間就在──......自己隔壁。
原來從未見面的鄰居就是他嗎......頓時感到又親切又微妙,難以歸類的情緒讓人偶抱住頭,又想起尚未自我介紹,趕緊翻出紙筆草草落款:『我是馬庫斯。』又補充道:『我是人偶。』
趨前將紙條遞給對方,不安的等候回應。
接過,草草瞥了幾眼,馬庫斯......有點熟悉又不太熟悉,應該不怎麼重要,話說,既然同為宅裡戰士,自然沒有阻絕對方的必要。「你,可以回去了。」往後退一步,側過身子表示放行。
聽到對方終於願意讓道簡直大大鬆口氣,抄起飛刀,牽著小狼人正要直奔回寢室之際,耳畔突地傳來低沉男聲──
「你......也喜歡做標本?」終於看清跟在人偶身後的物體是甚麼,原來是尺寸小了好幾圈的狼人,自己一直苦於狼人體型過大,作成收藏不好存放的理由遲遲未動手,如果是這個樣本,一定非常理想。
「等成品完成以後,務必讓我看看。」完全不等對方反應就這樣擅自決定了,反正這人偶似乎不能說話,雖然不知道為什麼,總之自己對對方算是萌生了一點欣賞,就那麼一點。
「......」似乎,被嚴重的誤會了。
應該要否認才對,但不排除對方直接搶人...不,搶狼的可能,索性違心的點點頭,反正房間就在隔壁,一定有時間慢慢解釋......吧。
瞥了一眼顯得侷促不安的小狼人,一瞬間和記憶中那個善良害羞的少年重疊。「......」這下連自己都不安起來了。
向古魯瓦爾多欠了欠身,然後急急拉著小狼人奔上樓。
看著一大一小兩個身影離去,倦意一口氣湧了上來,忍不住打了深長的呵欠。
「該睡了......」
回房後睡得香甜的黑王子,並不曉得隔壁房一人一狼仍然惴惴不安,因為自己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