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高挑纖細的身影自頂樓拾階而下,高跟鞋靴踩踏於鋪有棉質地毯的長廊上頭顯得寂靜無聲,在並未點燈的情況之下,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
「記得,應該位於此處。」
自飄渺話語中依稀聽得出聲音的主人欲尋些甚麼,但那不疾不徐的步伐,卻又顯得如此從容,令人摸不著頭緒。
順著廊道緩緩行進,最終在迴廊盡頭停下。「......恩?」隨興掃視了下左右兩側的通道,唇角突然勾起不明笑意。
宅邸每個樓層得佈局構造雖不完全相同,大抵上卻是不變的。
靜穆的夜晚,幾絲銀亮的月芒穿透過窗簾縫隙照耀進室內,「我看看,與知覺機能有關的是...」男子邊輕啜著咖啡,邊打開床頭櫃上整齊排列的幾個備用零件箱,紫水晶般的瞳眸只稍迅速的掃了一眼箱子,下一秒便毫不猶豫的從中挑出了幾條新型迴路晶片夾雜在指間收進口袋中。
『這樣應該就沒問題了。』低頭思付起方才於作業台前正進行新型人偶最後的統合測試階段,然而在軟體機能運算至某幾處時,控制盤上的圖表卻浮現錯誤訊息,於是當下便立即切換登入序列,自動讓程式重新檢測一次,意外發現有幾條知覺迴路於實驗的過程中損傷超過百分之五十,需要替換。
黑色的皮靴踩踏在大理石地板上發出規律的聲響,在思索的同時間不知不覺回到了作業室的門前,心不在焉的推開大門,腦海中還在規劃稍後要調整的模組,然而一抹修長艷紅的身影卻赫然映入眼簾,「是什麼人!?」猛然抬頭。
凝視工作臺上,尚未組裝完成的半成品人偶,著戴純白手套的指尖極為輕柔的、落於髮絲上頭,「柔滑的纖維絲、薄軟的有機矽、堅固的奈米鋁合金......」依序緩緩細撫而下,同時口中跟著輕聲自語。
「真是越來越精緻了,你也這麼認為吧?沃肯。」
閒話家常般的語調與男子微揚的聲調形成對比反差,迴轉過身,似笑非笑的望看著回返的白袍男子——房間真正的主人。
「--!」正欲阻止對方的手剎時停頓在空中,從男子薄唇中吐出的口吻彷彿熟捻已久,『沃肯』,這名字已經...許久未曾聽聞他人如此直接的稱呼過,片刻間不禁有些怔然。
「你是誰?」微微皺起眉頭,收起手環抱在胸前,正眼打量眼前的來人,黑色的皮革夾克包裹著豔紅的禮袍,整體上看來簡單的剪裁,卻能在細緻處發現低調的奢華感。
唯一能肯定的是,自己絕對從來沒見過他。
「這問題可有些不好回答吶。」略為偏首,手指撥弄著那垂至胸前略長的髮辮,笑容散去,漂亮的面龐頓時浮現出困擾的神情,「該如何令你記起呢?」
「...那就不用麻煩了,過往的記憶對我來說並不重要。」沉穩的面容上語氣平淡的敘述,記憶,確實是初時最想取回的東西之一。
曾經的過往並非像現在這樣無動於衷,也試圖努力收集、拼湊過如鏡子般破碎的記憶。
然而,當最終得到的也不過是另一個新的、卻是更久遠前的空白片段時,自己便明白,回憶,就是個如同海市蜃樓般虛幻的東西。
「若無要事還請離開。」在談話的期間,幽深的瞳眸牢牢鎖在作業台上那明顯被動過的新型人偶,神情明顯不悅。
「恕我拒絕。」順著沃肯的視線側望身後人偶一眼,淡笑出聲,「倘若真的不重要,你又為何來到此處。」幽幽啟口,直接切入問題的癥結,姿態從容的朝向沃肯緩緩走近。
一進一退,在相距不到半步之處佇立停下,紫瞳凝視著對方,將其反應盡收眼底。「曾經發生過的一切,我都能幫助你尋回。」
身子微傾向前貼近,側頰甚至能感受雙方的呼吸氣息,湊至對方耳際輕聲低語,吐露的話語帶有致命誘惑,「不想知道嗎——真實的自我。」
陡然靠近的距離,男子精緻的臉孔頓時放大在眼前,『哼……真實的、自我嗎?』紫瞳靜靜地注視著對方深邃的眼眸,微微輕抿薄唇,不得不承認,這是一項很誘人的提議,可惜...「我就是我,無論過去如何,皆與我無關。」輕抬首,神色平靜的表示。
是嗎?對方嘲弄似的神情彷彿這麼說著,『雪、莉。』一字一字輕吐出的話語,細微如風,卻輕易的打破了自己的從容,近在眼前的唇形清晰異常,不可能會判斷錯誤。
從這時才注意到,一股若有似無的香氣不知從何時起纏繞在鼻尖,『這味道...』身形一愣,「你是--」
察覺男子的驚異,愉悅的笑聲自唇瓣溢出,身處背光位置,在陰影籠罩之下,替原本清麗的中性面容染上些許妖艷。
反手捉住對方手腕,略微使勁,將其壓制於牆上,纖細的指尖抵在那毫無血色的唇上,打斷對方後續的說詞。「不過在談論這些之前,有件事得請你幫忙。」看似請求,但強勢的作為卻隱含了不得拒絕的命令。
「唔、」悶哼一聲,單手抵制在對方胸前,劇烈的頭疼強襲而來,從唇邊傳來的冰涼觸感蔓延全身,「...放開。」低垂眼簾,幾滴冷汗滑落過額際,腦膜上的血管過度擴張與收縮嚴重刺激痛覺神經。
「你還沒回答我。」手指自那緊抿的唇瓣移開,似有若無的滑過唇角,順沿臉頰線條細細勾勒、描繪,「就當獻給我的誕辰之禮,不為過吧。」
眉頭緊鎖,忍耐著腦海中跳轉的記憶,隨後立即抬起未被牽制住的手掌準確地抓住那游移的指間,「你的生辰,與我何關?」紫羅蘭的眼神淡漠地凝視著男子,「總之,不管你想要什麼,請先放開我的手。難道沒有人告訴過你拜託人應當需要的姿態嗎?」挑眉。
深深看了眼沃肯,隨即斂下眼睫,掩飾那一閃而逝的異樣。
是啊、誕生之日,說到底也不過就是因應某種『目的』所產生、訂定的日子,荒誕、可笑至極。
就是因為有希望人們才會痛苦。
只是個可利用的籌碼,如此而已。
「如你所願。」依言抽手収回並後退了步,給予對方喘息空間,臉上依舊掛著淡淡微笑,早已看不出任何異常。「以你的能力,只是個簡單的小事罷了。」
抽手按住手腕的穴道活絡血脈,「不一定,這得視情況而定。」實事求是的回道,不論醫學還是人偶方面,即便本身擁有豐富的技巧及知識,卻也無法保證能解決一切,未知的事物還有很多需要探討學習,只能盡自己所能做到完美。
「若連你都無法勝任,遑論他人。」毫不吝嗇的讚賞,對沃肯的能力賦予極高肯定。
領著人返回工作臺,除卻本就放置於上頭的人偶,一旁赫然還擺放了隻栩栩如生的純白鳥兒。雖未言語,但意圖已然相當明顯。
「白鴉?」一眼就準確的判斷出這是機械所構成的生物體,「...讓我看看。」輕柔拾起鳥兒就近觀察,「精密的作工,但是狀況並不是很好。」在輕薄的羽翼之下,隱約可見其中幾處的零件損傷頗大。
平靜無波的外表下,回想起片段記憶的胸口情緒依然翻騰起伏,不知該以何種相貌對待瑪爾瑟斯,復仇?歉疚?一瞬而逝的種種情緒皆被冷靜的判斷給否決,「......。」不願再多想,只是將機械鳥放入二號作業台上後,專心之致的解析著。
見沃肯沈浸專注於手中事物,在不打擾對方的情況之下,慵懶倚靠在桌側靜候。等待結果的時間,百無聊賴隨意掃視起房內擺設,眼角餘光閃過一絲銀藍柔光,不自覺將視線轉向微敞的窗口。
世代更迭、物換星移,週而復始的輪迴轉動,星辰又再次回歸。
最終得到了什麼?又改變了什麼?
冷笑了聲,不自覺緊握掌心,直至聽到一聲機械所發出的嗶嗶聲響,打斷了思緒,才收回目光。「需要多久時間修復。」
修長的指間流暢滑動著控制盤上方的光學螢幕,「大概三分鐘。」從解析後的圖表上看來軟體部份完好如初,只稍替換掉受損的外部關節零件,再將機蕊的部件加以打磨,補充體液及可,剛好手邊有幾個羅布的零件可以做替代。
「方法,我來操作。」突然興起念頭,也不在意是否造成不便,隨即直言道出,不容置喙的語氣表達明確的決定。
「你在開玩笑?」眼神充滿了不信任感,何時見過這人如此親力親為?難不成許久不見後便轉性了?...不,等等,若真要說可能性的話--「這鳥...你要送人?」低頭撥弄機械鳥兒的羽翼,假裝漫不經心的詢問。
自工具箱中隨意挑選了把稱手的手術刀,俐落流暢的迴轉數圈,而後穩穩握於手中,「沒有,只是心血來潮罷了。」未多加解釋,隨口回應道。
『哼......』聽見對方的回答僅是挑了挑眉不可置否,罷了,就算在深究下去又能獲得什麼?嘴角勾起一抹嘲諷似的弧度,眼下著重的要點還是該收回心緒專注於眼前的機械上,「白鴉的頸上是中央輸出鈕,先將他按住關閉電源,接著延下朝著胸腹處切開表皮...你確定你真的可以?」
揚起細眉,居然被看輕了吶。
傲然撇過頭,打消對方疑慮的不變準則便是實際的行動。
遵循沃肯的說明,舉起手中小刀稍稍比劃、估算下刀位置,將泛著寒光的刀尖對準咽喉處,冷然動手。
面對男子那像是在宰魔物般充滿殺氣的下刀舉止,不禁訝異的睜大雙眼,「等--等等!」再銳利的銀白刀尖即將接觸表皮的前一刻,趕忙從瑪爾瑟斯背後伸出雙臂制止對方。
微張檀口,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麼才好,揉著似乎更加頭疼的額角,「你這手法...真是....豪邁。」無法眼睜睜看著一隻絕佳的作品毀在此處,內心輕嘆了口氣,最終還是握住瑪爾瑟斯執刀的手,「仔細看著,要這樣做才是。」無奈開始一點一點緩慢且詳細得教導著。
或許是由於慣用長型兵器,一時疏忽力道上的調節,下手不免有些過頭,「......。」微蹙眉頭,對於沃肯擅自接過主導權感到些許不悅,但當刀口劃開鳥腹,顯露出裡頭的精密晶體迴路時,注意力頓時完全轉移。
兩人的軀體緊密的靠在一起,身後藍黑色的髮絲不時從耳際垂落而下與黑髮交織在一起,「即使是機械,也依舊會擁有人類的情感,所以在作業的時候要像對待最珍貴的事物般小心翼翼。」低沉柔和的嗓音在男子耳邊輕聲述說,恰似醇酒般醉人心弦。
溫沉的語調流露出說者的真心情感,意外於沃肯的主動接近,是由於接觸自己專業的因素?少了陰謀算計,微妙的氣氛環繞兩人周身。
說實在,這種感覺、並不反感。
拆卸、替換、最後組裝,完成一系列步驟後,已完全修復完畢。
在觸動鳥兒頸椎的控制開關後,本毫無生機的鳥兒緩緩扭了扭頭,抖動了下身軀梳理著羽毛,隨後敞開雙翼,於房內低空盤旋,靈活的模樣與尋常鳥兒相比,絲毫看不出異樣。
微咪起金色的眸,找尋的目光掃射著四周的景物。
原本開心的跟著瑪爾瑟斯
到宅抵外面,卻沒想到一個轉身人就不見了。
對於對方突來的蒸發感到莫名其妙,人跑哪兒去了?「瑪——爾——瑟——斯——」
喊了好幾聲都沒有回應,四周依然靜靜的。
不悅地嘟起嘴,「搞什麼嘛…」原地坐了下來,偏頭思考對方消失的原因,「啊、該不會是——」瞬間想通了什麼,猛地跳起身,「在跟史塔夏玩躲貓貓!」愉快的笑了起來。
「瑪爾瑟斯不見了,那麼史塔夏就是鬼囉!鬼——抓——人——」轉過身,雙手板住空氣中看不見的東西,接著用力拉開下一秒形體現出的巨大鐵門,跑了進去。
房內驟然出現詭異氣息,憑空而現的門扉緩緩浮現,稍不注意,輕巧的機械鳥便被那頓時產生的吸力,引入門內。
「......史塔夏?」一股似曾相識的熟悉感覺湧上,自然而然喚出那紫髮少女的名。
直接設定目的地是目標物的身邊,開起門的第一件事便是猛力把紅色巨剪投射出去。「史塔夏來抓人囉——」燦爛的笑說同時注意到有什麼東西被吸引進來,一把捉住。
看見了要找的人,眼裡出現一抹血紅、髮稍似乎也帶上了些夕紅,「瑪——爾——瑟——斯—— 」跳出門就朝站在不遠處的人使出一技迴旋踢。完全沒發現對方旁邊還站了一個人。
風聲呼嘯,一道紅光急掠而來,瞇起雙眼,當下立刻將身旁的沃肯推離,伸手攫住物體的同時揮舞迴轉,借住刀柄隔擋少女突如其來的攻勢,「妳......慢著。」
『這是...』望著突然憑空冒出的人偶少女,呈獻在眼前鮮明的舉止似曾相識,卻又與記憶中不同,『原來如此。』並不是完全沒有察覺到異樣,該說光是輕易回想起記憶便是匪夷所思。
被殘忍支解的軀體、人偶的憤怒與悲傷、為求解脫的痛苦喘息,兩張不同時空卻相似的畫面重疊在一起,空白的片段漸漸被補齊,也許這一切都在炎之聖女的旨意之下,憶起所有,彷彿夢一般。
然而望著眼前赫然展開的刀光劍影,大有打上三天三夜的架勢,額上的青筋不禁凸起,「都給我住手!你們當我這是遊樂場嗎?」不論是哪個,說來便來,簡直豈有此理!輕甩袖口,幾支黑針頓時迅速從指間飛出,俐落的朝向兩人而去,「要打便出去打,那邊那個女孩,快把他給我從這裡帶走。」全然不悅。
兩次攻擊都被擋了下來,收腳落地再彈起,同時旋轉身體一腳往瑪爾瑟斯的側腹踢去,不過也被擋住了。
再次落地後原本正想繼續攻擊,一道聲音就傳了過來,視線轉向聲音主人,稍微愣了一下。
「……沃肯?」沒想到瑪爾瑟斯不見是因為跑到他這來了。
「史塔夏,許久...不,也許該說初次見面。」微微點頭示意,紫羅蘭的眼眸閃過一絲複雜的神情,「你也該回去了,瑪爾瑟斯。」直到此時,才第一次親口呼喚這名字。
過去沒有記憶的自己,感受不到深刻的情緒,然而現下,卻清楚的知曉,即使命運的開端源自於同個起源,再不同的抉擇之下便會產生不同的因果。
蹙眉看著呈現另一種模樣的史塔夏,提起剪刃,趁對方被沃肯的話與轉移注意力之時,伸手拉過,「走了,回去在玩。」
神情微妙的回眸望看了沃肯一眼,張口欲言又止,最終仍只是默默牽住女孩的手,轉身朝向那扇鐵門走去。
身姿筆挺的佇立於作業台一側,靜靜望著兩人相伴抬步離去的身影,思索著瑪爾瑟斯臨去前的神情,猶豫再三後,還是出聲喊道,「等等,你少帶了一樣東西。」同時間,戴著黑色皮質手套的手心中,拋出了一朵蒼藍薔薇,那是最近在研究生物科技時,一時興起所製。
你我之間的所作所為,無論是非對錯,誰也不能輕易斷定。
『你是為了什麼而戰?世界?還是自己?』
--我們、身處在對立的懸崖上。
如果立場相同,也許一切都會...算了,終歸只是妄想罷了。
『生日快樂,瑪爾瑟斯。』--這只是夢而已。
聞言頓時停下腳步,側轉過身,下意識接住男子拋來的東西,「......。」垂首望著靜躺於掌心的青藍花朵,美麗虛幻卻也脆弱,就如同它隱含的花語——不可能的存在。
沉默不語,隨時再次邁步前進。
在鐵門即將闔上之際,伴隨著幽柔嗓音,一道小巧純白身影迅速自門內飛出,親暱的輕啄了下沃肯臉頰,隨後乖巧停落於白袍男子肩頭。
——『作為回禮,以及相遇的證明。』
【 —— 劇情結束,祝親愛的瑪爾陛下生日快樂ヾ(*´∀`*)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