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的夜晚，在幾乎所有人都熄燈的時刻，僅剩自己的房間依舊燈火通明。
一如往常的埋頭在民眾們的案件中。

雖然都只是小事件，但是不做完便會不能入睡。就算幸運睡著了也只會淺眠。
之前還被麵包店的女兒說過：「你這工作狂，過小心過勞死。」之類的話。

好不容易處理完其中幾個，正想歇息一下時，手邊的電話卻突然響起....
有些疲憊的看向鈴響中電話，無奈的長嘆口氣、接起。
真是...連想休息一下都不行吶，不過時間又會是誰?

「晚安，偵探先生。」
以肩膀與單側臉頰夾著話筒，微微低垂著眼，雖然專注於電話上頭，手依然轉動著機器，儘管那是自己許久不曾碰過的咖啡研磨機，深藏於潛意識的記憶碎片仍推使著自己的動作。

這是個不眠之夜。

其實平時自己早應就寢，且為了維持良好的作息平時的自己並不會在此刻飲用咖啡，但現在焙好的咖啡豆已研磨成碎粒，開水也差不多要燒滾。電話另一頭一如意料傳來無奈的埋怨，聽來無力，不禁咧開了微笑說道：「別抱怨，我知道既不會安排時間又常常接了許多案件在手的你一定尚未就寢，我有事委託。」

「......委託?」路德會來委託自己還真是稀奇，頓時從微恍神中完全回神。
將桌上的記事本翻開全新空白的頁面準備記錄，等待委託方的敘述。

但是對方卻沒有接下文。

「是不方便在電話裡說的委託嗎?」詢問的同時已經習慣性的將隨身物品收拾好，並且穿好大衣。
這種情況大多都是遺失物吧?
若是遺失物的話，那麼就只能去委託人那一趟了。

「不愧是偵探先生，的確是不方便以這種形式開口的事情......」
邊取出張濾紙，摺成漏斗狀，並且將它放到濾器內，雙指伸入濾紙開口的縫小心而緩慢地撐開，使紙器二者緊密相貼。
「得麻煩你親自前來別墅的s.s.s.號房，先這樣了，再見。」

接連著對話的結束，將話筒掛回原位，抬眼望向時鐘，心裡稍微估算他的速度，不停止俐落熟練地熱水沖入咖啡壺，搖晃了些時間後倒出。
依照他的腳程，咖啡應該能在差不多的時間沖好。

當然，最大的前提是對方會因為幾句話而在這大半夜赴約。

其他不敢保證，就這點自己可是自信得很，輕哼了聲，繼續沖泡咖啡的動作，等待敲門的聲音響起。

「唉......」果然還是得出門一趟。
認命的把無線電話放回原位，將房內的開關全數檢查了一次、電源全部關閉，退出房門上完鎖，才往目的地前進。

雖說距離不長，不過基於對方應該是不會沒事大半夜來找自己的這點之下，還是稍微加快腳步。

不到十分鐘，已經站在別墅大門前。
刻意將開門的動作及腳步聲放輕，以免吵醒可能熟睡中的其他戰士。

轉過走廊的彎來到路德指定的地點。
確認過房門上的牌子自己沒走錯地方後，輕敲了幾下門板。

敲門聲像是約好了般和自己估算的時間差不多同時響起，對於自信的證實感到高興，將咖啡倒入兩杯方才溫好的杯子，才前去應門。

「請進。」待布朗寧進門後習慣地拉起防盜鍊，引領他進入房間並揚手示意對方坐上最裡邊的單人沙發。
接著端上個小托盤，上頭托著兩杯熱騰的咖啡，當然，其中一側載著糖罐與奶盅，將脫盤放在矮几上後將那側轉向布朗寧，最後坐上他對邊的位子。
「速度還真快呢，沒想到你真的來了。」

「?」一進門便聞到應該不會出現在這房內的氣味。
將大衣退下掛至椅子扶手上，直到看見路德手中的飲品才明白味道的來源。

習慣性的掃視了遍四週環境。
比一般房間大上一倍的雙人房，因少了那位前些日子因不明原因離開的棕髮侍僧而顯得有些空虛。

「當然，因為是你啊。」苦笑著回應。
撇開如果是急件不說，如果不馬上過來的話，以後又會多給對方添一筆可以用來嘲弄自己的事了吧?

稍微道了謝後端起桌上還微微冒著熱氣的那個杯子輕啜幾口。

隨著熱飲吞下腹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腦海的深處甦醒。
......隱約有種熟悉感，錯覺?

「真難得你會煮咖啡，你不是都泡花茶居多嗎?」從在影世界認識路德以來，這還是第一次看他泡茶類以外的飲品。

──因為是你啊。

同樣拿起面前的杯子，低頭無聲重覆了遍對方的話語，再像是掩飾地輕啜了口咖啡。

濃苦醇厚風味的液體在口腔流轉、滑下食道，其實他說的沒錯，有記憶以來，沖泡咖啡的次數可說屈指可數，在同居人消失後自己更是讓器具蒙上了層薄灰。
眉頭微皺、稍吐了吐舌尖，茶與咖啡兩種飲品風味獨具各有春秋，但真要比較起，自己果然還是偏好茶類得多。

想多了。

不過觀察力還真是敏銳，不愧做為偵探？
放下瓷杯，指梢滑過杯緣後交疊起十指，托著下巴、微微偏頭，嘴角上揚，輕輕吐出在腹中琢磨已久、同樣也是在夜晚突然喚他來此的目地的話語：「我想起了一件事情，稱不上非常重要，但又不是微不足道......」

看著對方的雙眼微睜，看來應該是意識到了什麼，遂撐起身子，越過茶几勾走布朗寧還捧在手中的瓷杯，掀開糖罐後丟了顆方糖入裡頭，以茶匙反覆攪拌了會待方糖完全融化，再交還給布朗寧，「......我還記得，對你來說這樣剛好。」

「在這種時候若少了咖啡，我可不指望你還有精神完成工作。」

注視著對方微吐舌的動作，原本平靜的心底揚起一絲莫名的情緒。
順著那情感柔聲勸道「如果真的喝不習慣就別勉強自己了，路德。」

沉默的接過瓷杯但並沒有喝下，腦中不斷回響著路德剛才說的話。
直到片刻後才再次輕啜。

將杯緣移開唇邊，凝視著微微旋轉著的杯中液體。
「味道沒變呢，你泡的咖啡。」跟以前，一模一樣。

沒有回應對方的最後一句話，像是正在回想似的將是線移向漆黑的窗口。
彷彿可以看到，和那日一樣的氣候。

「假使我們想起的真是同一件事，我記得那天也是這樣的深夜......」

順著布朗寧的視線，望向窗外的一片漆黑。
「是啊，同樣的深夜......」

§

繁忙吵雜的羅占布爾克在深夜終究回復寧靜，僅有街尾弄底處仍然傳出稀疏淫靡的軟呢或者蟲鼠爬行竄走的聲響。顯眼的絳紅色復古長禮服與一頭銀白色的長捲髮常被作為目無法紀、暗處橫行的盜賊的目標，換上與夜色相容的漆黑斗篷，原先磨亮的皮鞋不畏骯髒地踏過暗巷的泥濘，懷中揣著為那傢伙蒐集好的珍貴資料，緩步朝向位於魔都第十層的偵探事務所。

敢讓我這般狼狽，這次的情報必所費不貲啊，偵探先生。

心裡雖然估摸著等會要提高布朗寧的情報金額，按響事務所的電鈴，但自己總是清楚的，在他開了門的瞬間，那扇古舊的門後，比那淡薄的月色還要更慘白了些的燈光照在自己身上之時，那些念頭便像是被驅走的黑暗。
煙消雲散。

輕輕地推開布朗寧撐著的門，習慣地進入事務所的同時望了眼累積在他如髮般褐色的雙眼下，忙於案件而多日淺眠的黑眼圈，欲開口說些什麼，卻只帶出了個苦笑。

說好了，別干涉對方的生活。

無聲輕嘆了口氣，脫下罩在外頭的披風交給事務所的主人，逕自坐上雜揉著廉價菸草、淡古龍水味道的沙發，再轉過身子看向已經掛好披風、坐回辦公桌的布朗寧，「先讓我休息一下，還有，你是不是該說些什麼呢？偵探先生。」

「嗯？」發出疑問詞的同時右手的鋼筆沒停過，空著的左手也不停翻閱著桌上的文件。

「謝謝你帶來的資料，這次麻煩你了。」
這次的事情還真麻煩，原以為查清了居然跳出了沒料到對方居然又跳出第五個人。

原本應該自己去調查的，結果那對外遇的夫婦又在那裡爭吵個不休，把自己纏的死緊。
而這次突然出現的第五個人，剛好是常去馬戲團看表演的常客的樣子。

知道這件事後路德便說他可以幫忙，所以才會演變成現在這個情況。

其實在剛才對方進門後有稍微看過他的情況。
魔都並不像一些人想像中如此美好，白日時期時就已經有一些非法交易在我們所看不到的地方進行，甚至外頭的平民窟有些雖然進城了，但習慣難改搶劫偷竊的絕不少。

白天都如此了，更何況是深夜？

讓路德在這種深夜裡一個人行動，擔心理所當然是少不了的。
所以當他平安到達時，雖然自己表情和平時沒兩樣，但真的鬆了口氣。

「若資料有幫得上忙就好。」
因布朗寧的答案而不自覺地揚起嘴角，不知何時開始，自己竟會為僅僅一句道謝就感到滿足。

困窘地伸展了下手腳，在長沙發上尋個最適合的位置──可以面對著辦公桌的扶手，再交起雙臂做枕趴在上頭，即使已經知道答案了，仍故意慵懶舒服地詢問：「夜深了，方便留宿一晚嗎？」

聽到對方的詢問，勾動了心中的某種情感，淡淡的輕笑出聲。「事務所雜亂可能找不到什麼好位子，不嫌棄請自便。」

每次都是如此，明知答案還故問。
換做是別人，可能早就被事務所段絕來往了吧。

或許被勾動的，是那個名為寵溺的情感吧。

不久，室內僅剩時鐘規律的走動聲及手上的筆畫過紙張的聲音。
在分針大約走了半圈後停下筆，將手肘依著椅背轉身察看睡著的路德。

紅色的身影就躺在距離辦公桌不遠處，柔順似石楠花般的及背白捲髮僅少搓隨著路德手的姿勢而掉落到椅子扶手上。
似藍天的眼瞳雙雙閉著，現下只能看見那黑長彷彿不像男人的睫毛。
再加上對方平時總是穿著深紅色的長禮服。

不忍說，除了身高不太符合外，光看背影真的超級像女孩子。
當初剛與路德見面時還差點認錯他的性別。

平時身旁總是瀰漫著不讓人輕易靠近的氣場，在睡著時氣場什麼的、瞬間消逝殆盡。
只讓人感覺美的像幅畫般，美到虛幻、並不實際存在。

等到意識到時，已將手準備輕觸路德的臉龐，想確認其究竟是否存在似的。

......真是，自己到底在幹嘛呢？
泛起微微的苦笑，將手抽回。

起身走回房間將薄被取出，由於對方應該可以算是易醒，所以刻意放輕動作的將被子蓋在對方身上。
確認應該是不會著涼後才回到辦公桌。

也許是緊繃的神經即刻鬆懈的關係，或者周圍瀰漫著令人安心的氣味，本想趴著觀看布朗寧辦公的模樣，卻不知不覺一下子就墜入夢鄉。

從微微瞇著、仍然些許模糊的雙眼瞥了眼窗外，夜幕依然低垂，挪動僵疼痠麻的手臂讓感知逐漸回復，原先以為會被深夜的冷得刺骨的低溫侵襲，沒想到身上已經被匹了件薄被，抓著薄被邊緣稍稍裹了裹身子，被舒服而安定心神香味擁抱。

挺溫暖的。

睡前仍照耀著室內的頂頭大燈已經關起，只剩下從辦公桌上渲染開來的暈黃。看著布朗寧仍然忙於委託的背影，背光只看得清楚身形，卻還是可以從他微微點著頭的動作，看出工作狂先生在與侵擾著的瞌睡奮戰。

這樣可不行啊，大偵探。

輕巧地從沙發起身，只留下被單尾巴從沙發上滑落的摩擦聲響。裹起薄被緩步循著熟悉的路線踏入布朗寧小小鍋居的開放式廚房，依稀記得從左數來第三個櫃子裡還有些即溶式咖啡粉，旋開蓋子，勉強稱得上醇香的廉價味兒撲鼻而來，雖然不大喜歡但為應急還是將就使用。
噗通、噗通，足足融了五顆方糖入嗜甜的他的馬克杯中，伸出舌尖淺嚐，好甜，對他來說卻是剛好。

回到辦公處，看來方才在廚房內發出的碰撞聲響絲毫不影響偵探先生的瞌睡，從後方將咖啡放到布朗寧的手邊，但貌似意識仍然模糊的他仍未反應過來，越過他的肩頭，蒐集來的資料紙緣已被反覆翻摺而變得摺皺，隨筆紀錄的紙片幾乎要占據由桌上由資料山包圍的最後一塊淨土。

不知從何而起的興致驅使，嘴角微揚，手臂悄悄環上布朗寧的肩頸，讓薄被擁抱著兩人，由其是布朗寧被低溫浸得微涼的身軀。

最後輕緩地在他的耳畔開口：「偵探先生，查案的進度如何？」

有些老舊而顯得昏黃的桌燈照映下，迷茫之中發覺照應出的影子從單數變成雙數。
周圍低溫上升，屬於那人的深紅衣袖出現在頸側。

直到聽見路德的詢問，這才意識到原來日夜不休的處理案件，已經讓自己心力交瘁到會查案到一半神遊的地步了。
順著對方動作而落下的髮絲騷的頸子有些癢，但是沒有打算將其撥至一旁。

注意到手邊擺了杯熱飲，隨即用壓著資料的左手稍微清出桌上的空間，將杯子往桌子裡邊放。
猶豫了會兒，放下右手鋼筆將手覆上路德的。
體溫並沒有因為寒夜而降的太過冰冷。
「多虧你的資料，進展了很多。吵醒你了？」

「沒有，嗯...好冰......」稍低的溫度透過絲質手套傳來，興許是平時隨團坐息正常而睡意仍存所致，枕上偵探的肩膀，順勢埋入他較為暖和的肩窩，手臂攬得更緊了些，再舒服地微瞇起雙眼輕聲續道：「把工作擱著會，先把這杯喝完。」

「在這種時候若少了咖啡，我可不指望你還有精神完成工作。」

難得的溫情之於不忘再加了句調侃，算是平衡今日罕見的付出。

罕見？
不，縱使不想承認但心底還是清楚的，義無反顧地帶來情報、違背行規刺探客人的底細、解決招惹上的追殺者，等，以及最後，參了糖的咖啡。
是誰能讓惡魔甘心做出無償的交易？

──親愛的偵探先生，為此，我要你最珍貴的物品做為交換......
收起心思，悄悄地在他的頰側輕印上一吻，如羽毛彿面、蜻蜓點水那般點過，雖然並非首次進行這般親暱的動作，還是不免感到緊張、小心翼翼的不想突然嚇著懷中那已經勞累的他。

柔軟唇瓣停留的剎那，端了咖啡的手像被按了暫停鍵般定格不動。
周遭的一切貌似全不真實。

聽著對方那一如往常的刻意語句，但此刻嘴角牽起的卻不再是苦笑。
「謝謝你的咖啡，那麼來清算一下這次的酬勞吧。」

瞬時之間起了玩心，那像個孩子般的計較心理。
既然路德來這招，那麼不回敬一下怎麼行？
算是平時種是被他耍的回禮吧。

雖說最後的輸贏如何，不用比也明瞭。
「那麼這次你預計領取的酬勞是？整個人？不忍說你的貪心吶。」

「對，我就是貪心。」聽得出布朗寧的刻意提問，還是順著他的話說道：「但你了解我，我要的可不只是整個人啊。」

細碎的親吻自臉頰向後延伸至，被凍得發紅、或者因為害臊而泛紅的耳朵，似惡魔的細語呢喃道：「我要的是一個無價的寶物，這世上沒有他物可匹敵──」

「聰明的偵探先生，你覺得，會是什麼呢？」

了解？
是啊，就是因為太過了解，所以才不忍心綁住雙方。

任由路德肆意的親吻，稍微加重握緊對方手的力道，像想將這短暫的時光鎖進手掌。
當然明白對方所表達的涵義。
微垂下眼簾，以路德聽不太清楚的微小音量自語道「......但這又能維持多久呢？」

在路德還處於疑惑狀態時，稍微調整方向與其對視後掛起平日的笑容，此刻卻顯得有些許的淒涼。
「很遺憾的，這次我並不清楚呢。」

「沒有更好的藉口了嗎？」

意料之內的答案，勾起與平時無異的微笑，手卻被那心口不一的偵探先生微微施力揪著。

擁有驚人洞察力的偵探先生，卻固執地緊揪著調笑般情話背後的核心不放手亦不敞開心胸，不似常人那般樂於將問題拋諸腦後，享受一夜歡愉，但就是這點才讓人無可自拔的啊死板的布朗寧，世界都在一切潮流中不停變遷，我怎會輕易地以誓約羈絆你我。

但可別用這種表情凝望，也許你認為微笑是個很好的偽裝，可要記得藏起浸染著樹脂般澄澈透亮的褐色雙眸的悲傷，我親愛的偵探先生。

「無所謂，也許就算你猜到了正確答案，我不見得會告訴你喔。」故做雲淡風輕地帶過，依然枕著他的肩、傾頭笑道：「咖啡要涼了，別想糟蹋我的好意。」

§

盛在瓷杯中的咖啡早已流失溫度，將熱度消退而凸顯出的微酸一飲而盡，就像那來得不是時候的回憶，卻還是將那苦中帶酸的滋味吞飲入腹。難得疏忽使瓷杯與盤碰撞出清脆的聲響，嘴角勾起苦澀的弧度，抬眼望向對桌，同樣心猿意馬的客人。

還留於記憶中的魂被屬於瓷器物的碰撞聲引回，盯著杯中早已冷卻的液體好一會兒才將它一飲而盡。
「真不像你。」視線停在對方不注意下敲響的瓷器上。

從那之後過了多久呢？
不清楚，不明白。
就算想要將其想起，但若沒有碎片取回記憶的話，再怎麼思考都只會是徒勞。

抬頭對視上路德似海般蔚藍的清澈雙瞳，此時卻好像多了一些什麼情緒再裡頭。但若詢問自己那是什麼情緒，很遺憾看不清、猜不透。

不、其實只不過是刻意迴避罷了，就像當年那個淺顯易懂的問題。

「這份記憶，是真實的嗎？」詢問著對坐的人，同時也反問著自己。
完整的記憶早在到達這世界時四散，僅剩一些稀疏的記憶會憑著戰士的意志存留。
那麼，這看似過份完整的記憶，是真實的嗎？

不過就算不刻意提問，殘留在口中的咖啡味道早已訴說出答案。

「最粗陋容易的判斷方式，即為兩人若共有同樣的回憶，就是真實存在。」

交疊起雙手，枕著下巴與布朗寧相對望，那問題真要追究起是個不見底的深淵，畢竟記憶這般模糊抽象的擁有，可不像商品貨幣那樣可以在手中甸著，感受確切存在、被掌握著的實感。

是真？是假？似乎已不是這麼重要的問題，能這樣共同擁有一份「回憶」，不算是件壞事，假使為虛假，過往的情感卻是如此真實。被莫名的情感牽引，觸上玻璃窗那頭被外頭的黑反射出的虛像，隔著絲質手套傳來的冰冷似乎流竄而上、不小心鑽出個流入心中的孔。
是從未感受過的奇異之感。

痛心、悲傷、惆悵、懷念──無可奈何，無論擁有何種過去，戰士們皆會在星幽界製造出的「新」的回憶，連侍者也不例外。
即使記憶可能與過往相差甚遠。

「夜深了，方便請你留宿一晚嗎？偵探先生。」

這是個僅有一夜的溫存，當朝陽再起，白輝自地平線逐漸渲染之時，一切將再度回到正軌。

再次望向依舊黑暗的窗台，勾起與平日無異的溫和笑顏。

「如果這是你這次委託的內容的話。」
看來從以前便是個有時會討厭孤獨的人啊。

正如以前說過的，因為太過了解、所以才放不下。

這裡是影世界，死後的世界。
對我們來說可能只是個暫時休息點，但戰士們也在此孕育出了新的未來。

就算、只有今夜也好之類的.....
從何時自己竟也會出現如此貪婪的想法了呢？

等到天明，這夜也將成為過往的回憶。
「很晚了，早點就寢吧。......雖然我不知道喝了整杯咖啡的你還睡不睡的著。」

至於為什麼於影世界第一次見面的對話是如此，就得等取回記憶才會知道吧。

「倘若我說，我睡不著的話呢？」

視線掃過早已失了溫的雙人大鋪再轉回偵探的身上，調整了個舒適的坐姿，屈起身子交疊著雙臂枕在扶手上頭，語調略微低沉、慵懶軟綿，少有的全然放鬆：「偵探先生，何不暫且擱下工作，如舊識故友那般以閒聊來度過漫漫長夜？」

聞言，放下從房內隨手帶出的文件夾。
「你這樣明早有辦法開店嗎？」看著難得完全放下戒備、已經調整好姿勢的人，略帶無奈著回應。

話雖如此，但是既然對方睡不著再怎麼勉強也是沒用的。
退下身上的外套，起身走至路德身旁小心輕緩的披上。

雖說現在是夏日，但也快入秋了。
加上這世界的溫度原本和外面相比就較低，因為這裡不存在著太陽。
「小心別感冒了。那麼，想聊什麼呢？當然前提是我得還記得才行。」

「這點無須憂心，別忘了若真的撐不下去還可以委託你幫忙啊，偵探先生。」

還是那樣窩心啊......乘勢執起他的指梢輕聲道出捉弄玩笑的話語，另一手則拉緊了他的外套，被潛藏於記憶中熟悉而令人心緒安定的菸草混合著古龍水香的溫暖緩緩圍繞，不禁瞇起雙眼偏頭思索，且由下仰望布朗寧的面孔──我可做不出在真偽難辨中再揭瘡疤的事情啊──笑道：「什麼都可以，不如......」

「來聊聊到星幽界之後的經歷，這你總該記得吧？」

「來到星幽界之後嗎？該怎麼說呢，很神奇吧。」
習慣性的搔搔鬢角，思索著該從何講起。

「明明身處在死後的世界，但是這裡一切，不管是街道還是人們，都會讓人有一種還活在現世的錯覺呢。」
例如商店街的熱情民眾、與聖女之子同在、有著屬於個自個性的戰士們。

明明都是已死之人，卻絲毫感覺不到那種氛圍。
是很真實的存在，就像現在對座的路德。

──目前所擁有的，似乎遙不可及，而久已消失的，卻似如真實不滅。
面部埋藏在臂後無聲悠悠喃唸，戰士、侍僧若真追究起不過是群失去過去而徬徨無助的人們，此時此刻在這交談的我們何嘗不是另一形式的「活著」？

還是像以前一樣想太多了啊，偵探先生。

無奈地輕笑出聲，「是啊，除此之外呢？我還想知道其他的、關於你的事情。」

「請問是關於我的什麼呢？」笑著故意的反問。

「那麼就從我到這世界時開始講起吧。」
當然，超過收費標準的部分可不會說的。

其餘的就等到日後再留給對方去慢慢去探討吧。

─ ─ ─ ─ END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