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光臨!請問一個人嗎?」
帶有西班牙腔的德文首當其衝,一頭亂髮的服務生三步併兩步,迅速迎上客人面前,笑容燦爛。
今晚客人不多,於是服務生特別將注意力放在新來的客人身上。
「請問要吃頓美味的晚餐呢,還是要點杯酒坐在吧檯邊渡過夜晚呢──偷偷跟你說,今天的濃湯可是史無前例的好喝。有沒有興趣品嚐看看?」
注意到門口的服務生和新客人,吧檯中的女子投以詢問的視線。
「請問你是來找人的嗎,先生?」
不是很自在地點點頭。
「我是來找……呃。」頓了頓,「……賽恩。」
「原來如此啊!」聞言,艾維回頭揚高音量,「哈囉!賽恩在嗎?有個看起來像是仰慕者的人找妳喔!」
「她出門了,」瑪德蓮慢悠悠回答,「就在你忙著搭訕女客人的時候。」
「開玩笑的,不要那麼兇嘛。」察覺到不友善的眼神,艾維縮了一下,「那她去了哪裡?什麼時候回來?」
「我請她出門採買點東西。在那之前,回去認真工作。」投以嚴厲的目光,酒館老闆娘停下手上動作。服務生立即感覺自己受到夾擊。
「大概……」男子的德文十分生硬,含帶著其他語言的腔調,「大概什麼時候回來?」
「不知道呢──要不要先坐下來喝點酒等她?」服務生如此提議。
「八成又迷路了。」一名坐在吧檯邊的金髮青年漫不在乎地回答,「去大街上找還比較快。」
「巴萊德。」坐在一旁的長髮女子輕言責備,接著面對服務生,「我想她應該快回來了。問問看他有什麼打算好了。」
開了瓶香檳。
「他的聲音很耳熟……」女子朝正在罐啤酒的青年側耳低語。
「喔,妳慢慢想是哪個熟人吧。」對方的回答非常冷漠。
點餐的客人正享用熱騰騰的餐點,神情滿足。
此時廚師離開廚房,走到前頭,「賽恩回來了沒?我需要白葡萄乾。」
「還沒欸,」服務生一下子溜到廚師面前,「原來你也知道賽恩出門了。」
「我看全世界只有你不知道。」
偷瞄正在說話的兩人。
即便青年眼神看上去十分凶惡,心裡在想的卻是努力去聽懂兩個人的談話內容。
注意到吧檯客人的眼神,弗蘭忽然搭住艾維的肩膀,一齊向後轉。
「欸,那個客人該不會是你上次不小心用酒杯撞到頭的吧?」
「才不是,差多了,」艾維嘀咕,「他說是來找賽恩的,說不定是人家的仰慕者呢。」
「仰慕者?」廚師忍不住噴笑一聲,「人家應該沒有帶鮮花和戒指來吧,別瞎猜了。」
雖說兩人交頭接耳,音量卻是能讓人恰好能聽清的程度。
「鮮花和戒指?有強過在別人家窗下拉一整晚的小提琴嗎?」艾維也跟著竊笑。
不知為何,吧檯邊的長髮女子臉紅了。她別過頭去,假裝正專注地和老闆娘談論些生活瑣事。
決定不繼續探聽兩個八卦男人的談話內容,青年轉向窗外的景致。
「我賭會打來,十五。」弗蘭馬上搶先。
「可惡,你太奸詐了!」艾維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那接下來賭講多久?我賭熱線一小時,十塊。」
「要賭就賭大一點。我賭二十。」弗蘭加大賭注。
「我回來了!」進店的是氣喘吁吁的少女,抓著胸口的衣襟邊走向吧檯。
「哈囉,賽恩,正說到妳呢。」談妥賭注後,弗蘭向少女揮手,「妳用跑的回來?」
「馬力全開呢。」少女走向弗蘭,將手抵在額間,「報告媽媽大人!我把要買的東西忘記了!」
「……」廚師ㄧ臉被打敗,「剛應該再加個項目的。」
「這裡有紙和筆,」瑪德蓮從抽屜中拿出一張紙條和鉛筆,「寫張清單吧。」
「我現在考慮自己去買。」弗蘭認真地說出自己的打算。
「咦--那樣不好吧?廚房缺人的話要是有客人怎麼辦?」
「我當然知道,只是開個玩笑。」接過紙筆,弗蘭開始寫清單,「妳可得早點回來,不然好朋友打電話過來撲空會很失望的。」
「放心吧,這次有了清單,而且我一定不會再迷路了。」拍拍胸脯。
正於此刻,一旁的青年不斷朝少女看去。
--實在是一點也沒變。
「知道遇到壞人要怎樣吧?」
「我知道,先戳他們的眼睛然後放聲尖叫,讓路人用譴責的眼光看他們,直到他們離開。」艾維搶先回答。
「接近正確答案。好了,路上小心,不放心的話可以叫那個保鑣,可以幫妳提東西和打人,非常好用。」廚師指向金髮的青年,一副推銷員口吻。
「那樣的話就沒辦法搭訕可愛的女孩子了。」少女一臉像是欲將退貨的顧客表情。
「只好把他的臉用紙袋遮起來,」無視金髮青年的眼神,廚師還欠揍地丟出一個賊笑,「好啦,趁天色完全暗下來之前早去早回。」
「好,來──賭盤繼續──」弗蘭刻意拉長語調,「還打算要追加哪些細節嗎?費羅卡托先生?」
「賭錢以外的東西吧,比方說一頓飯之類的!」艾維露出得意的笑容,「而且不是隨隨便便一道菜喔,我要從前菜到飯後甜點一應俱全!」
刻意無視兩個人的話。
青年望向窗外,似乎在想些什麼。
「……對了,剛才是不是有人說要找賽恩?」艾維左右張望,顯然剛才把客人拋到九霄雲外。
「我也有聽到,但是沒看見是誰。」弗蘭聳肩。
「沒關係,等她回來指認一下就知道了。我之前重看了一部電影,分離很久的情人在海外因為一首歌而重新相遇的故事,很好看喔!」艾維興致勃勃,「哪天我們在酒館辦一個電影之夜好不好?準備螢幕和投影機,交給巴萊德架設就沒問題了。」
「你自己動手。」金髮青年冷淡拒絕。
不時朝吵鬧的服務生瞥去。
那個多話又傻氣的服務生跟某個人實在有夠相像,肯定就是常常在電話裡講一串聽不懂語言的那個。至於靠近廚房那位長相輕浮的法國佬口音大約就是老喜歡在電話一邊起鬨的傢伙。
「聽起來是不錯的主意。」長髮女子附和著,「福克太太,您認為呢?」
「這酒館都不像酒館了。」老闆娘嘆了口氣,但臉上掛著笑,「或許吧。找個假日,我們可以挑天晚上弄個小型電影院。」
金髮青年則不以為然,大啖只做簡單調味的切片豬腳。
瞄向長髮女子和淡金色髮的青年,心裡同時猜想著少女做過的描述。
「伊芙莉娜!妳看英國片嗎?」艾維三步併兩步跳過來問道,「我覺得諜報片或奇幻片不錯,不過也想挑紀錄片或是歷史劇。莎士比亞怎麼樣?」
「莎士比亞嗎?」女子雙眼一亮,「我知道奧運期間有推出歷史四部曲,但畫面都不怎麼適合小孩子就是了。」
「喔──」艾維抓了抓頭,「那麼萊歐納不能看了吧?」
「他沒有學會莎士比亞那種奇怪的罵人方式就該萬幸了。」巴萊德隨口諷刺,在收到女子的警告眼神後,他裝作不在乎。
百般無聊地聽著眾人的對話。
大老遠從別的地方趕過來,青年感覺到一股難以抵擋的疲憊襲來,尤其在這之前已經連續在外演奏了好幾回。
「買回來了!」
少女回來時已經是半小時後,得意洋洋地對弗蘭展示手裡的塑膠袋。
「辛苦妳了。」
檢查裡頭,確認是白葡萄乾,弗蘭轉回廚房繼續忙碌。
「賽恩賽恩,妳覺得找個時間辦個小型電影院怎樣?」艾維急忙徵詢少女的意見,忘記應該還有其他需要告知的事。
「……還沒決定耶。」艾維難為情地搔頭,「這計畫出來不到十分鐘。」
「聽起來還不錯啊,架單槍的工作交給小傲嬌就沒問題了。」少女似乎頗感興趣。
「為什麼是我不是你們?」金髮青年的不滿盡顯露在臉上,「還有那個稱呼是什麼意思?」
伊芙琳很快地解釋一遍,巴萊德低聲一句咒罵。
像是突然想起什麼,少女「啊」了一聲。
「我突然想到捲捲我們上次租的片還沒還,今天是期限耶!」看向瑪德蓮,「抱歉大姐頭,可以讓我去還嗎?片子放在我這邊。」
「什麼?」艾維誇張地跳起,「這次我去吧,我還想再借──」
「你給我留下。」瑪德蓮對艾維說道,轉向少女,「跑這麼多趟,要不要先休息一下?還不到租片店關門的時間。」
「沒關係,我馬上就回來。」朝女子露出沒問題的表情,便又離開酒館。
「你們什麼時候去租片的?」弗蘭挑眉。
「兩個禮拜前啊。我們看了人魔系列和一些奇怪的片,」艾維努力回想劇情內容,「有個女孩子替姐姐的婚禮做菜,全部的人莫名奇妙哭起來,然後全吐在河裡。」
「……她在菜裡下毒?」
「不是,好像是因為她喜歡的人娶了姐姐,她很傷心的緣故。」
「這是什麼奇怪的原因啊。」
頭好暈。
將杯子放在桌上,卻發出意外巨大的聲響,令青年頭痛欲裂。
發現可能又有人喝醉,身為服務生的艾維停止聊天,上前關心。
「你還好嗎?喝醉的話建議別繼續喝下去了,不然最後可能會不能走路。要回去的話,我們可以幫你叫輛計程車,但是不負責車錢。」
瞥了一眼,沒想到有人喝香檳也會醉。
「……喝醉?你在說什麼?」抬眼看像服務生,臉頰泛紅的青年露出冷笑。
一定是喝醉。身為經驗豐富的服務生,艾維知道說服一個喝醉的人他醉了不太可能。這時候有種試驗方法。
「倒著唱小蜜蜂,我就相信你沒有醉。」
喝醉的人會想證明,沒喝醉的則認為這要求很離譜。
「你這傢伙是在小看我嗎?」一把揪住服務生的領子,青年的聲音若降到零下。
見情況有失控的趨勢,巴萊德站了起來。
「這是我們這裡最簡單的測試方法。]艾維面不改色,但雙腿開始發抖,「先生,我用最誠摯的心意與無盡的遺憾告訴你,你肯定是喝醉了。而且……你之前是不是說要做什麼來著?」
「我才沒……」一陣無力,青年朝服務生身上倒去,「醉……」
「不要壓我身上,我不想被認為──」
來不及嚷完,兩人成交疊的摔在地上。
「救救救、救命……」
巴萊德看艾維掙扎夠了,才和弗蘭一人一邊,架起黑髮青年。
「丟外面。」「後門。」兩人同時想到處置酒醉客人的方式。
「先放在空的位置上。」最後是由瑪德連下決定,「他應該是一個人來的,打烊之後他還沒醒的話,就將他安置在空房間裡。」
「好主意。」弗蘭回答,同時盡量閃遠。
門突然打開,原來是少女回來了。
賽恩看看時鐘,「好耶在打烊前趕回來了我超強!」
「真可惜。妳錯過一個喝醉的。」弗蘭指著座位上的青年,「這次難得和平落幕。」
少女先是往青年的方向看去,接著露出驚訝的表情。
「阿魯?」
「妳認識他?」
「對啦!就是他說要找賽恩的!」艾維總算想起這件事,跳站起身,「賽恩,妳剛剛說他叫什麼名字,怎麼聽起來很耳熟?」
「……是那個晚上會打電話來的人。」一直在思考此事的伊芙琳終於想通,「他遠道而來想見賽恩。」
「居然,那麼執著啊。」弗蘭露出曖昧的笑,似乎有些惋惜,「可惜喝醉了。要怎麼處理,賽恩?」
「香檳。」艾維指著吧檯上的瓶子,「未免太容易醉了,勸他還是別喝酒比較好,不然醒來之後可能會發生什麼和好兄弟在床上,兩人都會很尷尬的事……」
「閉嘴。」巴萊德從旁打斷。
「他的確酒品特差。我看能不能問得到他旅館住哪,等等把他扛回去好了。」搔搔頭,伸手搖晃青年的肩膀,「欸醒醒。」
吃力地從地上站起來,少女彷彿十分習慣這類的情況。
「嗯……果然還是很重……不過沒問題。」
站穩身子,少女補充,「之前把他從你弟家扛出來就是這種感覺。」
「那還真慘,無法想像。」廚師搖頭,「不過妳來之前還有更慘的,有人喝一喝就開始解開──」
「我幫妳。」時常應付這種場面的巴萊德上前協助,部分原因是看不下去。
青年搖搖晃晃地掙開巴萊德的手,睜開眼睛。
冰涼的眼神和對方互瞪。
不甘示弱,鐵灰眼珠冷瞪回去。
似乎隱約可見其中電光閃爍。
「喂,該走了啦。」不大的力道往青年頭上敲去,目的是為了引起對方注意。
「提問一下,他喝醉的時候都會這樣嗎?」艾維不識相地舉手。
「妳以為妳是誰?」逼近少女,一副下一秒就要揮拳的態勢。
「他醉就跟無尾熊差不多。」簡短答道,「我是來拯救你的英雄。」少女義正嚴詞,「喂喂,面對接下來要送你回旅館的好心人怎麼可以這樣的態度呢?就算現在是夏天睡路邊也是很冷的。懂不懂啊?」
很顯然少女有睡路邊的經驗。
對賽恩的話表示不滿,青年一掌拍在桌上,幾乎把少女逼上桌。
但就在接著突然全身癱軟倒下。
巴萊德無聲地在旁幫忙。
「起碼比之前有個房客好多了。」艾維在旁下評語,「起碼阿魯不會揍人,也不會吐在別人身上,更不會晞哩嘩啦地從頭哭到尾。」
「不過就是黏人了點。」掏掏青年的口袋,總算獲得了旅館所在,「我來就行了,大家去休息吧?今天真是抱歉。」
目送走少女後,服務生推了推廚師,眼中閃爍著街坊鄰居嗅到八卦味道時特有的神采。若是他將這份好奇心發揮到別的領域,肯定大放異彩。
「來打賭?」
「儘管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