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點就快到了，這麼對著自己說。緩慢移動的腳步聲要是被誰聽見，肯定認不出來是那位總是神出鬼沒的梅倫吧。一邊如此自嘲，一邊屏住氣息，不願被發現。

任務此去，實在過於艱辛。身上的撕裂傷、挫傷、毒膿等等，無一不消磨著原本看似無盡的生命力。當然這前提是，自己能夠與生命並論。

頭痛於滴落在地毯上的血花，還好兩者顏色極深，乍看之下並無奇怪之處。可是那股若有若無的腥味，掩蓋不了。

應該要就這樣回房的。不應該讓任何人發現的。

可意識彌留之際，踏上二樓並倚牆而靠時，還是挪出一點點氣力，往最近的門上輕敲。

讓一個人發現總好過所有人都發現，何況是這個人的話......「希望這時候你在啊。」忍不住念著，最後只剩下意志力仍在與視線即將漆黑而抵抗。

夜半時分，是誰會在門外？
放下手上的書走向門口，卻在靠近門後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血味。怎麼說，狀況都不太對勁。

雖然宅邸之中應該是安全無虞，不過右手還是扣緊了鋼索機關以防萬一。做好萬全的準備後，這才開口回應門外的人。
「是誰？」

呵、還有點兒警覺心。想到親愛的薩爾卡多終於不再那麼天真時，輕易地笑了起來。氣若游絲卻仍要讓一個名字穩穩出口的堅持。

「梅倫。」

這回，再沒有遲疑。
手落轉動門把，熟悉身影隨即落入視線。名字就要喊出口，卻在濃重甜腥撞入鼻腔之時頓下、愕然。

......怎麼回事？

梅倫虛弱的靠在牆上，不復以往自信的挺拔身姿。身上總是整潔的西裝破爛不堪，被劃破的布料之下是一道一道或深或淺的傷痕，有些已經結了痂，有些則像是中了毒，傷口滲著奇怪顏色的膿血。

聽見開門的聲音，侍僧總算是抬起了頭，昏暗的燈光下是令人心驚的慘白臉色，襯著頰上的菱形刺青更加艷紅。愣了半晌趕緊伸手扶住看起來搖搖欲墜的男子，疑問盤旋在心頭卻沒有一個問出口。現在還不是問清楚的時候。

不發一語的拉過對方一手環過自己肩頭，盡其所能的在不碰到傷口的狀況下將梅倫往房間中移動－－雖然在全身上下都是傷口的時候，這實在是一項艱難的挑戰。

多不想倚賴他人，試著不讓身體重量都壓上薩爾卡多，但踉蹌間好不容易摔上床鋪時，還是得承認－－是，自己是做出了求救一般的行為。

仰望著天花板的純色，終於有種回到熟悉的地方的感覺。究竟是不是心安、並不能知曉，唯一心繫的就是得趕緊恢復狀態，不應該讓任何人見到自己的失態。

畢竟無論有沒有憶起過往，都很明白......壞了、就是無用。

一旁傳來窸窣聲響，努力偏頭過去看著，薩爾卡多似乎是忙著翻找醫藥箱，第一時間誰都沒說話。於他大概是想著不過問，於自己就是根本開不了口。
「......。」試著張嘴，但最後仍淪於無聲，叫不出對方的名字。

「別動。」
聽到床單窸窣聲響，頭也沒回只丟下簡單兩字的命令。傷成這樣還想亂動簡直是找死，真不知道他到底是去了哪裡、又是為什麼會重傷至此。

不過再多疑問也沒有開口，知道侍僧不說就休想從他口中套出答案，最終只會演變成文字遊戲，繞來繞去讓人摸不清半點頭緒。
檢查確認用具齊全，轉身回到床邊準備進行治療，卻恰好對上那雙直視自己的金綠雙眸。

「......不是叫你別亂動？」
沉下臉，走回去將對方的頭推正，動作看似粗魯卻小心的沒有動到傷口。將醫護箱放置一旁之後挑了棉花棒沾濕，小心清去灰塵與血污。

「只不過轉過來看看你而已，薩爾卡多。」盡可能讓一個句子說得完整，身心麻木致使療癒品就算沁入傷口，依然無動於衷。接著又該說些什麼好呢？忽覺詞語貧乏，且昏昏欲睡。

說來這變化未免太快，可是當看到薩爾卡多時，不管是支撐自己回來的信念、還是對於命運的不服從、更甚者個性使然的傲骨，一切蕩然無存。

莫非，薩爾卡多使了什麼迷幻藥之類？若否，那又是為什麼？不斷在疑問句上打轉，遲鈍的腦子慢慢導向一個可能－－這是結束嗎？

低頭安靜處理傷口，沒有說話是因為此時並不需要言語。至少該慶幸傷勢沒有嚴重到需要開刀處理，那可不是自己拿手的範疇。

手中棉花棒一根換過一根，仔細的消毒上藥然後包紮傷口。照理說應該很痛，卻沒聽見梅倫喊過半聲，大概是把痛楚全部忍了下來。也是，光是半夜開門發現渾身是傷的他就已經夠令人驚訝，真在自己面前痛喊出聲，恐怕也要懷疑眼前的人是真或假。

匆匆瞥眼侍僧的臉龐想要確定自己沒有弄痛他，可是對上雙眼卻覺得哪裡不對勁－－並非空洞無神，也不是強忍疼痛的模樣，而是一種混亂的困惑，迷惘的眼神。可是真要說是哪種情緒，自己也說不上來。

為什麼呢？像這樣遲緩的思考方式簡直是前所未聞，要是就這樣保持下去，會不會讓平時的所作所為有所差錯？越來越無法弄清楚此刻到底是怎麼樣的表現。只知道某種不願意被命名的感受逐漸擴大，滲透到每一個細胞中，張狂地突顯存在。

也許。只是也許。
閉眼後再睜眼，會恢復成完美的自己。

又也許。真的只是也許。
沒有恢復該怎麼辦？

當然到時候也由不得自己怎麼辦了，現存人格還是否保留都得秉持懷疑態度。當薩爾卡多終於停下手，表示治療完畢後，難得沙啞的嗓子才緩緩出聲，趁著還能自我掌控的時候。

「我回來了。雖然......有點晚。」在發生任何崩毀的可能之前，自己仍然記得一定會歸來的約定。

回來了。

收拾的動作微一停頓，不能否認三個字簡單卻實實在在敲打入心。嗯了一聲低頭持續收拾最終啪的一聲闔上醫藥箱，轉身前遲疑半晌，還是開了口。

「歡迎回來。」

「雖然有點失禮，但我必須要跟你請求寬恕。」要說是低聲下氣也不是，純然想要同薩爾卡多說些積蓄已久的話語。至少，一路回程上都想著這些，就怕一次闔眼，一次消亡，而一切都將消失不見。

「沒來得及為我們互相來往一年做準備，希望你別介意？」

倘若薩爾卡多表露不滿，自己也無法做些什麼便是。已經一再放寬（也訝異於可以放寬）底線，這次更是賭上性命也想要歸來。

在完全失神之前，勾起一個真正放心的笑容。即便就此凝結並成為真正的人偶，也甘於此刻被操偶師捧在掌上。
等到恢復完美，又將是不變的態度與嚴謹，某些常讓薩爾卡多不悅的特質。

那一刻，連言語都佚失。

一直以為酸酸甜甜湧上的情感只會出現在書中文字，直到此時才明白真正意涵。文字所能描述太過貧乏，訝異、驚喜，然後是不捨與心疼，或許還有一些的責怪，到底該用何種辭語形容才好？

「你覺得我會介意這種事情？」
心中千言萬語訴說不盡，可是第一句話衝口而出卻隱含些許不滿。

放好醫藥箱後重新坐回床邊，低頭俯視侍僧那張精緻的臉龐－－憔悴、疲憊，隨時都像是要昏暈過去，卻仍舊撐著眼皮望著自己。
「到底你都是怎麼看我的，梅倫？」

掀動嘴皮，好像全身機能都逐漸喪失一樣，說不定只是睡去，也說不定是真正的靜止。但無論如何，對於問題，身為引路人就有義務盡全力回答。

「大概是、鏡子吧。」

太容易破碎的物品，只好小心翼翼揣著；看著薩爾卡多，就能夠知道自己原來一點都不完美，同時，也與戰士們無二別；當然還有，那種鏡面之間好像觸碰到、又有著隔閡的感覺。

慢慢地閉上眼，告訴自己如果還能再醒來，就又是梅倫了。所以此刻假定為崩毀，那麼多說一句會被視作不完美的話語，也許是......可以的？

「七夕快樂，薩爾卡多。」

還來不及了解侍僧話語意涵，人已經失去了意識。
「......嘖。」仍然是愛逞強的傢伙，也同樣的狡猾。丟下那麼一句就自顧自的昏暈，實在是......太過分。

順手拉過被子覆上身軀，小小的床容納不下兩人－－也罷，一旁還有桌子可以趴著，睡哪裡並不是問題。
於床邊找了個空間坐下，暗紅雙眸注視熟睡臉龐，良久才悄悄伸出手，撥好額前散亂的棕髮。

然後輕聲回應，就在對方耳畔。
「七夕快樂，梅倫。」

雖然你已經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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