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大人於前哨戰獲勝，我軍得以稍作歇息，只是天氣異常炎熱，彷如置身南中，又無解暑藥可用，練兵的確份外艱難，自己也與父親一樣，苦思良久仍不得解決之計。
如今有郭嘉大人建言，聽來甚有道理，然而……「真古志城既是遠呂智所在之處，在那附近練兵難免驚動敵人，不見得可行。」

「姑娘所慮甚是，然嘉亦從女媧大人處得知一事。」淺笑以對，將心中所析戰況，盡實委告，

「先前，遠呂智一化為八，且戰敗後又重整態勢，合八為一，故體內氣息俱亂，此時正靜處其城，調養生息。前哨戰後，素盞鳴與哪吒為我軍所敗，敵軍如失其翼，妲己必不敢貿然輕出，至多派遣兵卒前來，一探虛實。若真如此，我軍演習之餘，恰可與之實戰，達驗收成果之效。若真不放心，屆時還可請稻姬姑娘、張將軍、本多將軍同行，有善戰勇將坐鎮，更有嘉從旁佐弼，可謂萬無一失。」

郭嘉大人解釋如此詳細，自己不得不同意，可聽到最末，憶起夷陵之戰後，對方在父親和本多將軍眼前，邀自己和稻共飲之事，眉頭一皺，「既然郭嘉大人這麼堅持，相信冒這個險對我軍有利的話，就去視察一回也未嘗不可，但不必勞煩父親他們了，您我同行就好。」

到底是理性之人，雖不樂意與己共事，但聞所析有據，仍願暫棄前嫌。見星彩允應，遂欣然而笑，「如此甚好。自輝夜姑娘所設法陣而入，御馬出陣後，莫約半時辰，便可抵達該地。避免途中有意外耽擱，使歸時過晚，現下便啟程吧。」語畢，旋身喚來兵卒，令其備妥兵器與座馬，便與星彩各自翻身上鞍，並駕入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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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次前往敵人所在的山區，因此在行進間不發一言，專心記下沿途所見，如此一來若遭敵襲，也不至於因不熟地形而落入劣勢。反觀領路的那人，仍然隨意笑著，似是欣賞景物多於勘察環境。要不是前陣子為了一武姬的事蹟，與對方相約長談過，自己只會視他過於散漫，而不知他亦有認真處事的一面呢。

不過，還是不應與他太接近。

此處景物均受妖力所成，斷非原生之世可見。以往曾聞浮屠教有「世界」一詞，意謂所處之境；而該教經書有言，除平日所處之境外，更有無數無量之異域殊世。本視此為趣聞奇談，至此後，方知經中所述，確有其理。故得隙時，總不忘玩賞此世奇景，且自樂其中，頗有所得。

沿途走馬閑賞，觀竹葉雅旋而落、奇岩聳天而矗，且遠眺彼方，尚有不明異石所搭建懸台，不免讚嘆異界奇景之多之壯。既處處留心，自未疏忽身旁之人與其警戒神態，於是輕笑道，「姑娘時時提防著呢，與您同行，令嘉格外安心。」

「那是我的職責。」張飛之女最擅長警備工作，這不在話下，因為是自己的使命，沒有鬆懈的道理，「此地風光非別處可見，被吸引住並不奇怪，可是當中隱藏莫大危險，請郭嘉大人，放心之餘也要當心。」目光溜向對方剛才注視的美景，卻找不著心情去欣賞，只想趕快完成視察的任務回去，免教父親擔心。

「姑娘放心，若那些形似禽獸的妖魔湊近，嘉必及時相告，」抿唇而笑，語帶保留地望向星彩，那廂亦以好奇目光回望，於是方續未盡之言，「男人與禽獸，到底無甚區別。同類相近，自可嗅出彼此氣息。是以，嘉能較姑娘先一步驚覺。」

聞言，星彩止不住輕笑出聲。望對方漸卸心防，這才又道，「姑娘總算笑逐顏開，這般光景，自先前講述姬將討妖之事後，可就無幸再見。適才想起一烈女，名喚聶榮，有奇行瑰節，不知姑娘可有興趣聆聽其事？」

難得讓異性逗笑，連忙輕咳一聲，止住這與平常自己不符的行為，「郭嘉大人所說這人，可是戰國俠客聶政之姊？」郭嘉大人見識遠比自己廣博，聽他敘說自己聞所未聞的異事，不但有趣也受益不淺，因此並不抗拒細聽下去。

聶家姊弟的事應是記載於《史記．刺客列傳》，可自己也只粗略讀過這篇文章，當中熟悉的，就屬行刺秦王的荊軻。
見四周一直不見任何動靜，在此與同伴對談也該沒問題，思忖片刻，便點了點頭，「願聞其詳。」

本想星彩性子剛正如斯，應對刺客事蹟知之甚疏，故以聶榮事相問。待聽聞答覆後，不免略感訝異。然從其反應而觀之，應是依稀記得此名，卻無法細憶更多。心中既已有底，遂朗笑道，「正是此女，姑娘真是博聞廣知。想必曾於某處閱得其弟事蹟，只是時隨境遷，便有些淡忘了。如此，嘉便略敘其事，若述及某處，姑娘已盡然憶起，隨時可出聲求止。」

見星彩頷首以應，這才再度啟齒，「當戰國之際，有嚴仲子曾事韓烈侯，與韓相．俠累有隙，故出韓奔齊，四求刺客，欲除俠累。後於市井尋得聶政，賞賜甚厚，然政不受。待政母辭世、其姊既歸，心已無罣，自知當酬仲子知己之恩，遂求見，言願隻身往赴東孟，殺韓相俠累。」

語音頓止，雖稍待欲言之事已知之甚詳，然每追思至此，仍不免因聶政壯舉動容，輕嘆一聲，皺眉續道，「行刺雖成，聶政亦知難以抽身，但亦不願連累親人，故受左右夾擊之際，不忘持劍自毀面目，剖腹而死。死後，遭韓人曝屍於市，懸賞千金。但其形毀甚，無人能認。」

「政有姊榮，聽得此事，忽憶嚴仲子知其弟身手，恐此人乃聶政，遂往韓市認屍。見死者，果是己弟，伏屍而哭，聲容極哀。市中行人問榮：緣何識屍？豈不畏同罪受誅？聶榮應道，『士固為知己者死，今乃以妾尚在之故，自刑以絕從，妾其奈何畏歿身之誅，終滅賢弟之名！』此話一出，語驚眾人。而聶榮呼天再三，哀慟不已，終悲卒於其弟屍側。」言至此，展眉淺笑，向身旁並駕之人問道，「星彩姑娘對此女所抉，有何想法？一時興起而問，望莫相怪。」

「聶榮此舉出於骨肉之情，這我明白，然而加以深思，便覺過於衝動。」也許在他人眼中，這是重情義的行為，但自己始終無法完全認同。

輕蹙眼眉，將心中所想如實道出：「既然聶政為免連累血親自毀容顏，聶榮如他所願存活下去，才能讓他瞑目吧，不見得就等於貪生畏死，而埋沒弟弟英名。而且，如果當時她已生兒育女，那就此離開夫家，夫婿和孩兒該如何是好？」若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更是絕不能夠那麼做，生來就被託付守護國家的使命，不可被情感左右自己。

「然而，若是膝下無子，又得丈夫允許，那忠於自己的感情行事，遠赴韓國尋回亡弟，為其而死，則是值得受人尊敬的做法吧。」聶榮與自己生於不同朝代，又不需負起沉重的責任，或許就可擁有多點自由，對於家人不幸辭世，也不一定只能默默接受。

轉頭對上身邊依舊微笑的那個人，「郭嘉大人呢？或許您有別的見解？」

「真是深具姑娘風格的答覆呢。」言中所述，合情合理，可知應答者性情，必是循規蹈矩、井然不苟。然而，正因以常情世理衡量聶榮所為，反倒不易探清奇人胸中氣象。

於是收起笑意，改採凜容，娓娓解析箇中幽奧：「嘉以為，此女確有奇行洞見。然認屍赴義之舉，既非意氣用事，更非未經熟慮。何以見得？初聞旁人傳韓相遭刺之事，聶榮遂恐此人為其弟。緣何有此揣測？正因嚴仲子曾禮聶政。換作尋常女子，豈能一瞬速憶深思至此？足見聶榮心思縝密，極具洞見。」

「心思縝密者，實不易感情用事，言行之間，必屢經衡量。嘉以為，聶榮聞訊後，到底因此事攸關至親性命，而不免急於動身，速赴韓市。然必於途中意會一事，故其應答韓市行人所問時，方有『士固為知己者死』之語。」所敘愈入核心，語經要處，便愈朗聲緩言。

「世人多以此語所示，不過感慨丈夫生世，得遇知己。然而，回歸當時情境，賞識聶政者既不在場、曾蒙禮遇者又非聶榮，何以此女特出此言？又緣何此句以下，更言，『今乃以妾尚在之故，自刑以絕從，妾其奈何畏歿身之誅，終滅賢弟之名』？」

言至此，凜容盡去，舒眉笑看星彩，似乎期許對方能自行理出頭緒，「星彩姑娘，聶榮此話，究竟說與何人聽？而買兇行刺的嚴仲子，又身處何方呢？」

「郭嘉大人的意思是？」聽過郭嘉大人的解釋，才發現自己對聶家姊弟的事跡，尚未完全瞭解。行刺事成後，被聶政讚許為知己的嚴仲子去向如何，確也惹人好奇，「莫非聶榮臨終那席話，實是對嚴仲子說的？」

聶榮得知兄弟死訊後，感嘆「嚴仲子知吾弟」，自己本就略感突兀，現在細想一下，關鍵似乎不只在於嚴仲子與聶政的情誼，這一點與郭嘉大人問及的細節結合，找出事情的實際緣由後，表面上於理不合之處，便顯得應當如此。

即使聶政事後脫逃，最終也只得死路一條，因嚴仲子必怕其洩漏幕後之人，「所謂『妾其奈何畏歿身之誅，終滅賢弟之名』，意指聶榮不前來認屍的話，就代表任由聶政被嚴仲子利用，其忠義之心卻會不為人知？」再說，嚴仲子指使聶政行刺一事，聶榮也知情，嚴仲子要對她滅口、以絕後患，也不足為奇。

「那麼『士固為知己者死』，以及眾人所言『嚴仲子亦可謂知人能得士矣』，實在諷刺。」嚴仲子的所作所為，與自家長輩的教誨毫不相符，無可苟同，「若是如此，聶榮死政之旁，則不愧為烈女。」

「不過稍加點出疑處，便能徹底會意，姑娘果真聰慧過人。」淺笑以對，雖未直應星彩所問，但肯定其聰，自是認同其言，「若說聶榮心思縝密，極具洞見，姑娘便是捷悟敏慧，聞一知十呀！」言至此，馬兒已漸入茂林脩竹之中，而奇石益發參天蔽日，四周盡是迷霧氤氳，看來，取代教場的練兵之地已不遠。

「不盡然，若沒有郭嘉大人的提示，我未必聽得出當中含義。」自知不如對方聰慧，這下要與前人相比，真的不合。
進入樹林未幾，忽見視野一片矇矓，便轉頭打量四方的霧氣，「快到了嗎？」儘管未見敵人蹤跡，放眼盡見陌生景致，還是不覺警戒起來。

「嗯，差不多就是這兒了。」頷首應答之餘，察覺身側之人倏然凝神屏息。到底是首度前來，此處又受霧靄妨害視野，不覺戒備，實屬自然。然而，這般緊繃的氛圍，真讓自身不慣。

於是猛然勒馬，開口調笑，「相談甚歡，不覺已達，看來廄卒將馬兒餵得挺飽，否則怎能如此迅速抵至？唉，能與星彩姑娘獨處閒談的機會不多，早知如此，就讓那些兵卒少秣幾次馬。」

瞥見郭嘉大人突然勒馬，自以為遭到奇襲，正要拔劍，下一瞬卻又聞笑語，驚懼暫緩之餘，忍不住瞪對方一眼，「請不要開這種玩笑了，此行旨在勘查地勢、確認此處可否作練兵之用，我們應該趕快前進。」然而，這麼一鬧，氣氛便緩和不少，難道郭嘉大人這是為了讓自己放鬆下來？
既然心懷好意，自己也不應過於怪責對方，於是話鋒一轉，「不過，這次又聽到一則發人深省的史事，星彩得感謝郭嘉大人。」

其實，郭嘉大人所言甚是，能與他暢談本就難得。原是分隔兩地、侍奉不同君主的將領，能在偶然之下相識，老實說，這是格外教自己珍惜的時光。
對方含笑以應，且率先催馬前行，自己也趕忙加快步伐跟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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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行竟無妖魔兵襲擊，使嘉無從英雄救美，誠然可惜。否則，距離邀星彩姑娘共飲，又更進一步。 」（這種話說出來，不怕被張飛發動無雙嗎）

「郭嘉大人請放心，即使有敵襲，我也能夠應付，不會造成您的負擔。」手搭在劍柄上，「另外，雖然與郭嘉大人相談甚歡，但我不喝酒的，恐怕不能答應與您共飲。」

「哎、嘉深信依姑娘之戰力，即便隻身迎擊，亦游刃有餘。但各司其職，共鬥退敵，亦為戰術一環啊。」趨馬上前，出手，輕抵覆於劍柄上柔夷，且湊近其耳，低聲輕語，「談論如何迎擊乃要事，不沾酒，也好。但在此之外，嘉更想知道，與星彩姑娘有關之－－」

立即扯動馬韁，拉開距離，且低歎：「郭嘉大人，如此靠近女子，是您的習慣嗎？」現與對方稍變熟悉，對於其舉止，比起初遇時的厭惡……「老實說，做出這種不合於禮的行為，挺讓人煩惱。」

「見姑娘不再冷面相向，喜湧於心，於是一時僭越。使姑娘憂煩，乃嘉之過。正事未竟，卻出言相戲，實有不妥。是嘉失禮了，」笑看星彩急御而避，絲毫不覺受挫，只從容抱拳致歉。旋即又低聲自喃，「哎、本想於勘查後，可以茶代酒，與姑娘閒話家常。現下看來，是自毀良機了…… 」

無奈地搖搖頭，「郭嘉大人，正事要緊，這種事應容後再說。」見對方一臉失落，亦不禁困惑，為何郭嘉大人那麼想和自己共飲長談？

雖未正面應和，但依星彩之性，未斷然拒絕已是有所退讓。再者，見其面露不解，亦可猜得星彩未聽出弦外之音，純然秉公應答。鈍感至此，饒是巧言如己，也不得不拜服。於是忍俊不禁，不再相強，但順其意而語，「是呢，先辦完正事再談吧。來日方長啊－－ 」且與之並駕，往霧靄縹緲處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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