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高跟敲著金屬聲響清脆,雙手平舉一手還握著血紅巨剪,穩著搖搖晃晃的身軀,像是高空特技表演的演員,一步一步、精準的踩在圓滑的欄杆之上。
大宅生活實在太過無趣,必須自行從中找尋有趣的事物以免無聊到死--當然越新鮮越刺激就越、「好玩--」
每踏一步都搖搖欲墜,看起來實在險象環生,只要一個不慎都會筆直摔下,血染一樓玄關。雖然如此,仍然沒打算停止玩命行為,在欄杆盡頭一個跳步、落下,精準踩回金屬表面。
「叩叩、叩、叩,拿起斧頭唷,」
腳下踩著節奏輕快,一邊走著,一邊唱著,手中巨剪舞成一團艷紅。
「砍了誰四十下呢、又砍了誰四十一下。」
陰晴不定的天氣,空氣中彌漫著濕潤的氣息,中午時分明明陽光普照,沒想到眨眼間便陰雲密佈,還下起滂沱大雨,只好取消本來的行程、匆忙地跑回宅邸內,站在玄關前,抬手拂去掉落於肩膀上的水滴。
「這種天氣…真讓人感到鬱悶。」抖了抖外套將多餘的水份排除,以只有自己聽見的音量低喃道,耳邊突然傳來有節奏的叩叩聲,循著聲源望去,眼前的景象幾乎讓自己因為驚嚇而忘記呼吸。
長長的紫髮與桃紅色絲帶順著少女的動作而飄揚,而重點並不在於那優美的姿勢,更不是那看似敏捷又輕鬆的動作,而是那個危險的場地,彷彿只要一個不小心便會從高處墮下,釀成嚴重的意外。
「史塔夏,這樣很危…」急步往少女的方向走去,想勸阻史塔夏那危險萬分的行為,但話音未落,對方便與自己的想像相符般迅速掉下。
「--咦?」
突然聽見自己名字自然分了心,轉首尋找聲音來源於是重心偏移身體也跟著歪斜,下一步細跟一滑,整個人就這麼順著地心引力從高處墜落。
「哇呀--」
驚叫卻不帶半點恐懼,甚至還有著幾分驚喜。
「史塔夏!」隨手丟下軍裝外套便往少女衝去,伸出雙臂接住對方,雖然是人偶的身體,但還是有一定的重量,在將史塔夏穩穩地擁住之際,自己也因為這重量而失去平衡,一下子摔在地上,而那把觸目驚心的利剪也順著引力插入地板,刀刃沒有觸及身體,但卻在微妙的距離下在臉頰上劃過一條鮮明的血痕。
直擊地磚的背部傳來一陣鈍痛,慶幸有了自己作為緩衝,才不致於讓史塔夏受傷,低頭望向懷中的少女問道,「沒事吧?」
成熟的女性聲調在耳邊響起,很明顯就是方才驚惶叫喚的女人。仰頭上看耀眼金髮率先闖入眼簾,接著是雙眸、鼻子、嘴唇,直至整張臉龐出現在視線之內,這才眨了眨眼,像是想更看清楚對方的模樣。
「妳--是誰呢?」
沒有回答對方問題,驟然翻身恰好跨坐女子腰間,黑色手套按上女子肩頭、低首,於是陰影籠罩女子秀麗面龐,紫色長髮隨著動作垂下落於對方頭部四周,澄黃大眼掠過頰上殷紅血痕然後盯緊蔚藍雙眸,有些瘋狂的笑。
「吶吶--一起玩嗎?」不自然的笑容扯開,歡快至極的。
「…我是艾妲‧拉克蘭,同屬於聖女之子麾下的戰士。」征征地看著壓於自己身上的少女,而後報上自己的名字,這才想到雖然認識史塔夏,但二人卻從沒同時出征過。
聽著史塔夏那如在歌唱般的音調,腦中聯想到某位擁有淡紫髮絲的女將軍,『是不擅長應付的類型啊…』同樣臉容標緻,可是行徑卻讓人感到詭異而難以捉摸,「不…了,可以的話,我希望可以回去將衣服換掉。」
「耶?」歪了頭眨眨眼仍然騎坐,半點沒有想要放人離開的意思。「不跟我玩嗎不想跟我玩還是不能跟我玩呢啊啊可是好像不管為什麼我都會很難過耶難過到會哭唷因為都沒有人想陪我玩嘛或是陪我一起走到結束好寂寞——吶、真的不可以、嗎?」
一字一句落下儘管語意不連貫仍然沒有停止,雙手移位掐上纖細脖頸,拇指按壓咽喉如願換來女子低哼。不顧對方掙扎臉跟著湊近,澄黃眼底隱隱有著什麼在燃燒——是喜悅是瘋狂是殺意是渴望是血般殷紅逐漸蔓延嘛嘛如果、不小心、弄死了、會、怎、麼、樣、呢?
一連串歇斯底里的話語衝擊耳膜,雖然感受到史塔夏的殺意,但老實說就算在這裡被她殺死,轉眼間也會自暗房中復活,頸項被那雙小巧有力的手掐住,連呼吸也變得困難,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以及空氣漸漸被隔絕的壓迫感,喉嚨不由自主地傳出一聲難受的悶哼。
「史塔夏小姐!」甫進大廳便看見如此驚險的畫面,提高音量,並朝兩人的方向疾行制止。
「您在做什麼呢?這樣很危險,請您鬆手。」伸手抓住少女看來纖細卻充滿力量的手腕,少了平時溫和的語調,語句顯得急促。
不久前才為提早收衣服而沒讓衣服被雨水打濕而鬆一口氣,沒想到緊接而來的是這種情況;皺著眉頭,表情嚴肅地看著面前的少女。
「在玩啊--」
回答的理所當然彷彿覺得這種玩法是天經地義。沒有甩開男子的手,桃紅雙瞳上瞄撞正充滿焦慮的金綠眼眸,邪惡的天真。
「怎麼了--啊。」
恍然大悟,下一秒反捉住對方手腕猛力下扯於是笑容驟然湊近,半點不容許玩伴有機會逃脫。
一瞬之間,但勉強能算上有反應過來。
穩住向前傾的身子,綠瞳對上的是放大數倍、能充分顯現主人癲狂個性的雙眼;在與自己對話的期間,史塔夏並未鬆開在艾妲身上施力的另一隻手,艾妲感到疼痛的悶哼清晰可聞。
放棄勸說及對峙,快速地由蹲姿改為站姿,連史塔夏一同拉起,揮出數張撲克牌遮掩少女的視線,抓住艾妲的手拉人起身後便拉著人往長廊跑。
瞇起眸看著在身上所發生的事情,被緊緊掐住而產生的缺氧感讓眼底有點發痛,正當想著該如何將史塔夏從身上移開時,眼前的少女卻瞬間被拉遠距離。
一切都只是發生在幾秒內的事情,當脖子上的手被強制移開,新鮮的空氣重新返到胸腔內,嚴重的乾嘔感亦湧上喉嚨,腦袋還沒反應過來,身體便隨著梅倫的動作拔腿就跑,雖然有點踉蹌,但為了自身安全,還是吃力地跟隨對方的腳步。
「咦?」數張撲克遮掩視線於是下意識的向後縮身,下一秒雙手俱空,耳邊傳來急促腳步聲響,告訴自己兩人已經雙雙逃逸。
偏了頭桃紅雙瞳不見難過,撩去眼前過長的紅色瀏海,起身順手拔出插在地板上的巨型剪刀,臉上笑容直扯到嘴角。
「來玩鬼抓人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執起剪刀一蹦一跳速度卻快的出奇,連串瘋狂笑聲在空氣中迴盪,緊緊追隨著逃跑的兩人。
身後傳來的笑聲令自己流下冷汗,當下只想著要盡快把艾妲帶走,來不及思考的情況下是腦袋有點混亂的後果。
「艾妲還好嗎?」回過頭詢問對方的狀況,將腳步稍微放慢,同時思考接下來該怎麼做。
「…謝謝你。」咽喉因為過度呼吸而隱隱作痛,口中所傳出的聲音有種不屬於自己的錯覺,剛才被掐的觸感還殘留在發紅的頸項上,「我還以為要再去一趟暗房了。」
聽見從遠處傳來的笑聲,恐怕史塔夏已經進入殺戮狀態,要是被抓到的話恐怕二人都會被送回去吧,用手背拭去額上滲出的薄汗,因為這種『強制性玩樂』而感到惆悵,待呼吸平順後站直身體,同樣思考著接下來的動作,「繼續逃走嗎?」
「老實說...在下不太擅長與這種狀態下的史塔夏小姐進行溝通。」面露苦笑,沒有信心能讓史塔夏冷靜,暫時迴避似乎是現在剩下的唯一方法。
掌心裡的溫度比平常還高了一些。艾妲的臉色不太好,雖然呼吸已平復下來,但臉頰的微紅仍未退去。「找個地方先躲起來吧?」
宅邸裡似乎沒人能使進入殺戮狀態的史塔夏冷靜下來,縱使是擅長製作人偶的沃肯應該也沒這個能力,點頭表示同意後,卻又想到另一個問題,「要躲到哪裡呢?」
如果是史塔夏能找到的地方,恐怕就算將門鎖上也會被強行破壞,因此必須找到讓少女意想不到的地點才行,不曉得為何會演變成這種詭異的狀況,心中默默地嘆了口氣。
「這個......請往這邊。」朝人一笑,拉著人的手繼續向前。拐彎來到樓梯下的空間,平常作為方便侍僧服侍眾人的暫時儲物或茶水間來使用,可稱得上是公共空間,但知道這房裡牆上另有玄機的,整座宅邸也只有自己及布勞而已。
「基於保密原則及降低被發現的機率,在下就不開燈了。」迅速地找到機關,打開暗門後是隱藏在牆壁後方的秘密通道;牽著艾妲的手作為指引,領著人進入暗門後的空間。
走進平常熟知的儲物室後,看著梅倫手腳俐落地摸上牆壁的某處,一扇隱密的暗門也隨之打開,沒想到在宅邸內居然有這種機關,抱著些許的訝異感,跟隨對方走進漆黑一片的陌生空間內。
「拿著剪刀唷--砍你四十下,然後砍妳四十一下。去哪裡了呢?我知道的哦。不要躲、不要藏,哪哪換妳當鬼了--」
一邊蹦蹦跳跳一邊唱著自編的歌,循著腳步聲一路追隨。宅邸雖大不過沒關係唷,鬼抓人總有一天會抓到的嘛。
「拿著剪刀--咦?」
驟然煞住奔跑的腳步於是鞋跟磨擦宅邸地板發出刺耳聲響,在這之後,一切歸於寂靜。
偏頭側耳靜聽不知所以,然後終於發現了是哪裡不對勁。
方才慌亂逃跑的腳步聲、不見了。
「鬼抓人與躲迷藏、」兩個單詞不能構成句子,然而一點沒打算在乎語句文法問題。歪頭角度似乎不太正常,不過半點沒意識到這樣情景看起來有多麼奇怪。桃紅雙眸的興高采烈半分不減,卻只是靜靜的站著、傾聽。
沒有聲音。
不忘將頭扳回正常角度,這次循著淡淡血味追尋,卻只是在樓梯附近徘徊,如何也找不著蹤跡。
史塔夏唱著的...是童謠嗎?曲調很輕快,但歌詞實在有點毛骨悚然。
外面除了少女的歌聲以外沒有其他動靜,看來是正在找尋自己及艾妲的樣子。感到些許緊張地屏住呼吸,如果這裡被發現的話就必須往通道更深處走了,記憶中這條暗道可以通往三個地方──
躲到伸手不見五指的空間裡,雖然不知道到底會通往哪裡,但總比被少女抓到要好得多,屏息傾聽著外頭的動靜,一開始還有史塔夏的聲音,可是到了後來便突然消失,只剩下太安靜而引起的蜂鳴聲。
身處黑暗的空間內,其他感官也變得更清晰而敏感,除了梅倫身上的氣息外,空氣中還散發著不易被察覺的血腥味,這才感受到左頰傳來的陣陣刺痛,伸手摸上臉頰的傷口,指尖傳來濕潤的觸感,回想起剛才的片段,應該是接住史塔夏的時候被剪刀劃傷的吧。
考量到對方或許會因為血腥味而找到自己的所在,傷口還是盡早包紮比較安全,從口袋中拿出手帕,不著聲息地按壓傷口,祈求著不會因為這樣而被發現。
「躲--在--哪--裡--呢--」
每個字都拖了長音,巨剪拖在地上發出刺耳的金屬刮擦聲,與口中哼的輕快小曲恰恰形成對比。一蹦一跳持續追蹤,終於在樓梯側邊發現了儲藏室。
「我來囉--」
猛然拉開木頭門板,小小的儲藏室不過幾坪而已,掃過一圈就知道沒有半個人在。
「--咦?」
這回真真萬分困惑,畢竟血味比外面更濃厚了一點。可是繞了小小的儲藏室一圈還是沒半分頭緒,明明覺得人就在這裡,可是怎麼找都找不到。
抬手輕拍艾妲的肩頭,接著牽起對方的手,放輕動作,不製造出任何聲音地,引導對方在視線近乎全黑的狀態下往暗道內部前進。
隔著手套仍能感覺到石砌牆壁的冰涼,及另一邊,來自艾妲的熱源;矮跟皮鞋踏在地面發出小小的喀登聲,伴隨自己的心跳規律地在耳邊迴盪。
被梅倫的動作勾起注意力後,一手按著手帕,另一手緊握著對方繼續往前走,雖然眼睛已經開始習慣黑暗,但因為終究看不清前方的關係,自己的每一步都變得格外的小心翼翼,軍靴無聲地踏在石磚上,心臟也跳得愈來愈快。
身後突然傳來木門被用力打開的撞擊聲,想必是被史塔夏發現蹤跡了,在這時候就算回頭也不能看見些什麼,因此乾脆放棄掉頭的打算,改為專心傾聽著周遭的動靜,或許比利用眼睛來得更有用。
「--好奇怪。」
偏著頭孤身站在儲藏室的黑暗之中,討厭呢躲的真好找都找不到。轉了兩轉最終還是出了儲藏室,還沒決定怎麼辦呢就聽到頭頂傳來一陣慌亂的撲翅聲,一隻誤入宅邸的鳥兒驚慌找尋出口,也成功的吸引了自己注意力。
「有小鳥--」開心的執起剪刀展開追逐,似乎是忘了自己剛剛還在追捕完全不同的對象。隨著每一次的跳躍、捕抓,長髮在背後甩動,逐漸回歸原來的顏色。
拐了幾個彎再走了一小段路,依照腦海裡的印象估算距離、停下腳步,在牆面接近地板的地帶摸索,花了幾秒找到機關,並把門鎖打開。
「在下要開門了。」輕輕出聲提醒身旁的軍官,先是側耳聆聽門板另一邊的動靜,確認沒人之後才將門板推開。
身後的騷動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與剛才相同的寂靜,以自己的步伐推算,二人並沒有走了很久,憑藉走道的細微迴響悄地探測四周,這個空間裡似乎還存在著不同的路線。
當前方的人停下腳步時,幸好及時反應過來才不致於撞上,在梅倫的帶領下,眼前終於出現久違的光線,稍微有點不適應地瞇起眸,望向放滿木桶的寬闊房間,醇厚的酒香闖進鼻腔裡,讓自己很快便意識到這是宅邸內的地下酒窖。
可是在自己的記憶中,聖女之子並不是一位嗜酒的人,比起酒精、她應該更偏愛果汁這種口味溫和的飲料才是,或許是某位最近賺了很多錢的侍僧提議的吧。單單是踏進酒窖的幾秒裡,腦中便閃過各種不同的想法。
「這是侍僧的秘密,要麻煩艾妲當作沒發生這件事呢。」抬眼對上那灰藍眼眸,將食指豎於唇前,意指方才踏出的暗道;邊說邊上前將門板闔上,再施予力氣,聽見門板重新扣回門鎖的細微聲響後才鬆手。
「接下來,請跟在下去包紮。」勾起微笑。
沒有以說話回應,只是同樣將指尖抵在唇畔,表示會好好的保守秘密,如果被佛羅倫斯知道的話,想必又會引起另一場小騷動,收起這樣的思緒,輕輕點頭便隨梅倫走向房間的另一扇門。
雖然在自己的心中,史塔夏仍然是位可愛的人偶少女,但經過這次的事情後,恐怕有好一陣子也不敢輕易觸動到她的情緒了。